大小怪物站在小島上,無論什么樣的神情,眼中都藏了一份似笑非笑的意味,大開殺戒啊,他們都挺喜歡干這件事的。
小蠻阿菩又次瞪大了眼睛,她知道蘇景有三座分身,可破爛囊中朝夕相處七百年她從不知蘇景還有這樣一群古怪元神。
不是蘇景故意私藏,只因大小金烏、蘇晴屠晚等人都在主尊身內做精進修持,從未主動要出來過,蘇景沒了顯擺的機會再也提不到這個話題。
此刻蘇景亮出身邊全副班底,擺明了要大戰一場,靈州中其他仙家也都蓄勢以待,準備廝殺了,不料亂吐瓜子皮的陽三郎嘴快,眨眨眼的功夫就把瓜子全都嗑完了,隨后抻了個懶腰:“沒什么意思,蘇鏘鏘,我帶著小金烏先走了。”
“去哪?”蘇景轉頭問道。
“這片靈州外面的太陽有些意思,我想去看看。”陽三郎應了一句,揮手招呼小金烏,兩道元神一飛沖天,竟不理面前的生死戰局,說走就走。
陽三郎前腳剛走,赤發蘇晴又開始揉眼睛,可憐巴巴望向蘇景:“還想睡,成不。”
蘇景笑了:“那就回去睡吧。”
蘇晴和屠晚是親生的朋友,紅發小子又望向金發小子:“你睡不?”
囊中精修八百年,精神的確有些疲憊了,屠晚點點頭:“本來不太困,看你一打哈欠就困了...成不?”后兩字他望向了蘇景。
蘇景對他們實在沒什么脾氣:“去吧去吧。”
赤、金兩個小子身形一轉,一化血光一化劍芒鉆回蘇景洞天內歇著去了。
蘇景又想了想。干脆連自己的元神也收了起來,只留三座分身......看似兒戲,可陽三郎、小金烏、金赤二郎顯身時候,場中所有仙家都能察覺他們眼中的犀利、身周的殺意,那是讓他們不寒而栗的可怕戾氣,是他們畢生修行卻前所未有的兇悍強敵!此刻‘劉二垮’竟主動給這群兇徒放了假。
幾個兇徒回去了,眾多仙家非但不曾感覺輕松,反倒愈發緊張。
蘇景仍是之前模樣,稍稍的有些狂、有些懈怠,再就是......輕松。
一群幫手出來又回去。蘇景忽又一拍額頭。不知想起了什么,似是有些懊惱,搖頭道:“驕狂了,驕狂了。”
小蠻阿菩實在不知道他要搞什么。隨口問道:“什么驕狂了。”
蘇景的神情未變。但目光變了。變得鄭重起來:“我師尊在凡間的道場名喚光明頂,我只想著此地為天外,高于凡間。順理成章就喚作大光明頂,卻忘記了做弟子的何時能凌駕師尊之上?此間是我道場,大光明頂這個名字取得驕狂了。還是喚作小光明頂更妥帖。”
說完、稍頓,徹底打定了主意,也分不清蘇景是在告訴阿菩還是自言自語:“就叫小光明頂了。”而后蘇景舉目望向面前眾多奴隸:“你們打還是不打?要打就來,不打就走,還是那句話,想走的就能走,我不留難...除了你,我還有件事得問你,你得給我仔細講講為何你背后的瘤子生得這么圓。”蘇景伸手指了指毒瘤老漢。
就在此刻,天外突然傳來一個嬌柔聲音:“九合真人,本尊駕臨,為何還不相迎!”
話有責怪之意,但來人并沒真等誰去迎駕,直接自天外落入靈州,一個看上去十二三歲的小女娃,此女聲音嬌柔但面目丑陋可憎,一雙吊死鬼才有的眼睛外加滿口焦黃獠牙,放到哪座凡間都算惡鬼兇煞。
丑女身后還跟了四個白皮夜叉,一行人入界后見此情形都略略揚眉,顯是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場面,可他們也僅僅揚了下眉毛而已,全無驚詫之色。
乍見此人顯身,已然失勢重傷的八位護地仙霍然大喜,八個人急忙叩拜大禮,其中一人道:“啟稟白牙娘娘與四位大金剛,靈州內混入妖人,九合真人消失不見,多半已遭不幸,罪魁禍首正是此妖!”說著,他伸手指向了蘇景。
另一人又悲聲道:“妖人道行精深,老臣竭盡全力仍不時此獠對手,求請娘娘與大金剛慈悲,求請梅大先生做主啊。”
來人蘇景不識得,但‘梅大先生’的名號他在破爛囊中審問九合真人時候聽說過,‘人頭’行當不久前新晉位的大魁首就喚作梅大先生。不用問了,來的是九合真人的同行、同伙,且還地位不低。
鬼般丑陋的白牙娘娘再揚眉:“九合被他降服了?這般沒用啊。”說到這里,她呲出獠牙笑了起來,抬起尸眼望向蘇景:“我來此,是因該上供的時候到了,我來為梅大先生收果子。本來這個地方究竟誰做主我管不著,只要按時交納貢品就沒問題。你既掌了九合玦,當是此間的新主人了...但九合真人以前也算對梅大先生有些功勞,你斬殺九合取而代之我坐視不理又有些說不過去......”
白牙娘娘翻著眼睛想了下:“這樣吧,稅賦再加兩成,看你誠心孝敬的份上,九合之事我替梅大先生說一聲:就此作罷。此間的麻煩,我也可出手助你掃平,如何?”
“你能替梅大先生做主?”蘇景饒有興趣,很有些動心。
白牙娘娘傲然一笑:“既然梅大先生派我出來,自然是信任的、是放權的,這一點你盡可放心。”
蘇景釋然,點點頭又問:“那你能替梅大先生死么?”
話音落,白牙娘娘與四頭白夜叉齊齊色變,蘇景卻笑了起來,只是他的笑容里有哪有歡愉之意,只有殺心...滿滿殺心!
別家凡間蘇景不管,只說中土。中土修家畢生苦熬,抓緊一切時間修行,數千年戰戰兢兢生怕行差踏錯半步會讓飛仙路斷,可即便如此到頭來才有幾人成功破道飛仙?就是陸八陸九兄弟那等驚才絕艷,都幾乎走入絕境,足見登仙之難。
如此難,為何修家還多入過江之卿、前仆后繼?就因那兩個字:夢想!
夢想!去看一看天外的模樣,去攀一攀更雄偉的高山,去見一見真正偉大的先賢!為開拓眼界,為開闊胸懷。為了無拘無束的快樂行游為了永遠沒有盡頭的瑰麗、盛大景色!那是所有中土修家的夢想。但九合這一行直接摧毀了他們以前所有辛苦付出。在他們明明已經擁抱希望的時候摧毀了他們的夢想......該殺。
不止九合,不止護地仙,更不止剛到的這個丑女白牙娘娘,所有做‘人頭’的混賬和那個魁首梅大先生。蘇景必殺無疑。他是天無道、現世報的蘇景。
沒看見、不知道。那沒有辦法;趕上了、曉得了,便是他們的報應到了。
其實先虛偽與蛇、假裝答應丑女的條件,利用過她們后再狠狠坑一會才小師叔的拍子。可還是那個道理,蘇景曾經說過‘事無對錯但人分善惡’,做人和做事他都是分開兩看的,做人,有所為有所不為,寧死不為,寧死不與‘人頭’一脈為伍,哪怕是假的。
坑他們?太看得起他們了,直接斬殺才是他們最好的下場。
白牙娘娘先是變色,但很快她又大笑起來,用看傻子的目光去看蘇景,不過還不等她再說什么,天外忽又傳來粗獷兇惡的大笑聲音:“銅墻鐵壁似的靈州禁制怎地變成了紙糊的!九合,難道你死了么?那可省了老子的手腳,這片地方老子接下了!”怪笑之中一蓬腥風自天外直直吹入靈州,渾黑妖風裹挾著一群妖家仙進入靈州,為首的是個身形千丈的三頭怪獅。
這群妖魔鬼怪數不算少,足足兩百余人,濕漉漉的人手章魚、周身血紅的三足蜘蛛、滿身疤瘌的禿頭大熊等等,個個奇形怪狀。
蘇景打量著這群妖怪,好奇道:“你們又是何方神圣?”
三首妖獅身后跟了個頭戴高冠手拿羽扇的黃鼬妖仙,像個軍師模樣,尖聲尖氣地笑道:“毫無見識的小子,我家元帥乃是智慧天一百一十五圣麾下含寶大軍!”
蘇景嚇了一跳,智慧天一百一十五大圣?他見過的大圣無一弱者,一百一十五個加在一起那還了得。
黃鼬妖仙還在再說什么,一旁的護地仙已然喝罵出聲:“不知死活的妖孽,數百年間屢屢犯我九合靈州,我家真人慈悲為懷不與你們這群孽畜計較,不想爾等不知感恩反倒愈發猖狂,今日竟敢入我靈州界內,觸犯天條,個個不得好死!”九合真人不再,但是‘大掌柜’的使者來了,又讓護地仙信心十足。
護地仙一罵蘇景就明白了,不久前仙童還和他講過,西面來了一群‘蟊賊’覬覦靈州,想來就是這伙子妖仙了。本來靈州有重重法禁,外敵想要攻進來不是那么容易,但是靈州玦易主在先,二垮真人與一群護地仙打了個天崩地裂在后,連番震蕩讓禁法松動,群妖輕輕松松地沖了進來。
轉眼想明白前因后果,蘇景還不忘糾正之前護地仙的喝罵之言:“小光明頂。此地已不是九合靈州,莫再忘記了。”
跟著蘇景望向‘含寶大將’笑道:“此地易主,我的了,我可不能讓你搶了。對了,將軍可知出門行劫時頂頂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獅子的一只頭望向蘇景,滿是長鬃的臉上露出驚笑之色,覺得此人兩片嘴唇一碰就當了此間主人,腦筋一定不怎么清醒,問道:“是什么?”
“別帶錢,萬一遇到個狠角色,行劫不成反被劫,那可就糟糕了。”蘇景邊說邊笑,還真有點想念六兩大東家了。
妖獅也笑了,但未搭話,瞇起一雙怪眼打量蘇景;另兩顆腦袋則緊緊盯住了白牙娘娘和她身后四頭白夜叉,明白得很,在‘含寶大將’看來,丑女一伙才是真正勁敵,那個細皮嫩肉的小子不值一提。
奴隸一伙、人頭買賣的兇徒一伙、剛來的妖怪土匪以后、非說靈州是自己的蘇景一伙。四路人馬多多少少都覺得此刻情勢有些混亂,可老天爺還嫌不夠亂似的,忽然天空中又傳來一個聲音:“六翅皇池天晴太子駕到,九合小仙還不迎接!”
其聲如雷,震撼蒼穹,奴隸中幾個修為淺薄者只覺真有雷霆打入耳鼓一般,一時間天旋地轉,身體晃了幾晃好險沒坐到地上。
蘇景不曉得六翅皇池是什么地方、天晴太子是何等人物,護地仙聞聲卻顯出忐忑神情,其中一人應聲:“仙客到訪。九合靈州蓬蓽生輝...只是、只是......”
護地仙語氣躊躇。來者是九合真人的貴客,本來說的是七天后到,不知為何今天就來了,偏偏還趕上這樣一個時候。對方身份崇高勢力龐大。萬萬開罪不起。偏又九合真人不在。這群祖宗來了不知是福是禍。
“下位小仙,何故吞吐,天晴太子在此還不如實講來!”外面那個聲音怒叱。莫說區區一個護地仙,就是九合真人他們也不放在眼里,天晴太子紆尊降貴來這地方,豈容靈州中人再閃爍其詞。
蘇景嘴唇動動,還不等說話身邊的小蠻阿菩就替他皺眉、訓斥那個護地仙:“不長記性是吧?小光明頂。”
有人替自己罵了護地仙,蘇景就直接仰頭回應天外:“九合真人已經被我活剮了,此刻幾百人聚在一起正要打架、來奪我小光明頂,你等要想湊熱鬧不妨下來,要是看熱鬧就算了,還是回去吧,待會血肉橫飛的、不怎么好看。”
天外神將一愣,隨即怒叱:“太子駕前言辭無端成何體統!何方妖人還不報上名來!”
蘇景想都不想:“你下來!”
這次連脾氣暴躁的阿菩都驚了,眼看著蘇景把禍越惹越大,樹敵越來越多,今次可怎么收場。
收場?蘇景沒想過這兩個字,今次算得群魔亂舞,知恩不報的貪婪奴隸,人頭買賣的奸惡之徒,行劫天際的妖魔鬼怪,與邪徒結交的貴客......今天就今天了,來來來,全都來!
坑不了再打是蘇景的拍子,但這拍子之上還有劍上修來的鋒銳之意、還有大圣玦賦予的狂狷之氣、還有神君親封的兇悍之性、還有離山為他養下的護道之心!
天外神將怒極而笑,但未及開口另一個柔和的笑聲又告響起:“有趣之人,下去看看吧。”
年輕男子的聲音。
雷霆聲音的神將立刻變作恭敬語氣:“謹遵太子令。”下一刻空氣中忽有馨香飄散,天空里洋洋灑灑下去了花瓣雨。
花不知名,大,片片花瓣都有荷葉大小,白中透出淡淡粉色,談不到多漂亮但這花瓣看上去讓人心中悄悄然升出一份愜意開心。
花瓣萬萬千千,其中一片飄飄蕩蕩落在海面上,就在這片花瓣上,一群寸許高矮的小人兒聚在一起,能有三十余人,一位粉甲將軍懷抱小塔,十個紅胄護衛身背繡旗,二十名青裙侍女白紗覆面,簇擁著一個光頭青年。
阿菩瞪大了眼睛,她跟蘇景一樣,從未見過天外景色,剛才聽天外吼喝還道來得會是一群巨靈神,哪成想跑下來一群‘小手指’。其中那位將軍算是最最強壯的了,但也絕高不過寸半。
這群人一下來,幾位護地仙立刻恭敬相迎,不理會蘇景、奴隸、妖匪等人,認真問禮。
寸半將軍脾不忘先前蘇景挑釁,抬頭張目又瞪向不遠處比他大上幾百倍的蘇景:“我下來了,怎么著?!”
蘇景冷哂:“下來就下來吧,你愛怎么著怎么著,問得著我么。”
“啟稟粉神君,不必與那妖人計較,他已死到臨頭!”一位護地仙低聲勸解寸半將軍,不料將軍不領情,用張到下巴錯環也未必吞得下一顆黃豆的嘴巴做炸雷之喝:“我自知那小子死到臨頭,何須你再啰嗦。我又算得什么神君,你給我帶這高帽究竟有何居心!”
護地仙哪想到拍馬屁都會挨罵,喏喏不敢應聲,滿臉尷尬。另個護地仙急忙開口岔開話題,為六翅皇池來人引薦丑女:“啟稟太子殿下,啟稟諸位仙尊,我家九合真人雖遭不測,但有白牙娘...白牙仙子在此,此間大小事情皆可做主。”
人家來的是個太子,‘娘娘’兩字不好再提。白牙娘娘微笑行禮:“太子殿下此行貴干,吩咐在下一聲即可,力所能及絕不敢辭。”
莫說白骨娘娘和護地仙,就是九合真人也不曉得六翅皇池之人來做什么,三年前九合忽然收到來自六翅皇池的靈訊,說是有事找他相談,讓他在家里等著,具體何事要等見面才知。
一寸高的光頭太子爺不置可否,伸手摩挲著光頭微笑不語,并未回應白牙娘娘,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到得此刻,那數百‘奴隸’如何不知今日之事已經不是自己參與得起的了,可現在誰還能走。剛剛蘇景明明給過機會讓他們離開,奈何貪心不足,再后悔早都晚了。
三頭獅子含寶大將那邊暫時按兵不動,也不和不知來路的勞什子太子打招呼,維持住陣勢靜觀其變。
聊天的聊天、后悔的后悔、看風頭的看風頭,蘇景并不理會,他正忙:坐在地上開始脫靴子。小蠻阿菩滿面無奈,苦笑道:“你又在做什么?”
“六翅皇池這伙子人不好對付,不脫鞋怕是打不過了......”蘇景的話還沒說完,不料又一個清淡聲音自天外傳來:“東陵道下,哪個弟子在此?”
照樣沒聽說過的名頭,蘇景都不好奇了。
奴隸中那個毒瘤老漢聞言,目中陡然狂喜綻放,咕咚一聲就趴跪在地,放聲大喊:“新晉飛升、后學晚輩木瘤坪在此,拜見道中前輩,拜見道中仙尊!”
天外聲音冷哼:“既然飛升,為何不赴道壇,留在此地廝混什么。”
“啟稟仙尊,木瘤坪苦啊!”明明眼中喜色濃濃,毒瘤老漢的聲音卻悲苦無限:“晚輩才告飛升,就莫名其妙地來到這片地方,被此間主人迷惑心智扣押為奴,足足千年之久。”
九合靈州有禁法,隔絕內中奴隸氣意;且奴隸被‘手短嘴短’降服后,真修氣意也會被封印身內,路過仙家察覺不到自家弟子被扣押在此;但靈州變成了小光明頂,外面禁法松動,內中新晉仙家清明,若有同道仙長經過附近就能夠察覺他們的氣意。
蘇景以己度人,若自己知道有離山弟子被困某處,直接就要殺進去興師問罪了,可外面的東陵道仙并未進來,只是‘嗯?’了一聲。
毒瘤老漢卻不覺意外,又高聲道:“此地主人已死,晚輩才有幸為前輩探知所在......”
這次話未說完,空中一道青色長錦斜斜鋪展下來,自蒼穹直至地面,仿佛寬宏大道。一行十余人行走于青錦天路,緩緩入界來。
這些人都是寬袍大袖的打扮,樣子大都端莊,尤其為首的矍鑠老者,手執烏木拐、鶴發雞皮五官端正,透出三分逍遙與七分正氣,真正老神仙的模樣...不過得知自家弟子被困不馬上下來、聽說此地主人已死立刻大搖大擺入境,就算再如何道骨仙風又能使怎樣的貨色。
蘇景自居主人,見又有客到含笑招呼:“我是小光明頂主人,上門是客,不妨喝杯清茶,不過這位木瘤坪你們帶不走。”
想都不用想,蘇景又把東陵道諸仙推到敵人那邊了,阿菩再也忍不住了,傳音入密:“蘇景,我陪你拼命不在話下,但你得給我交給實底,你的依仗到底是什么?”
蘇景密語相應:“我跑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