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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節 登陸(上)

  從看見敵人到對方上馬揚刀,在這不長的時間里,楊秋的腦海中無數念頭紛至沓來。首先是眼前的情境不能置信。但等敵人都騎上馬了,想不信也不行了,如果是幻視不會這么長時間,除了幻視還有幻聽,那就是部下的嘈雜聲——開始大家都愣住了,等排在前面的人和楊秋一樣確定自己不是眼花,隊伍中就發出了不安的喊叫,其中不少還是發自那些肩負維持軍紀的軍官之口。

  在恐慌蔓延的時候,楊秋想起對抗騎兵的要領,那就是排成緊密的隊形,使用拒馬槍,前后也要緊貼,讓膽怯的人也無法后退。不過山東已經二十年沒有見過敵人的騎兵了,起義軍里就算有會騎馬的,也不過是騎術拙劣的馬賊,楊秋出來的時候根本沒有想過要帶拒馬槍。假如楊秋事先要求部下帶拒馬的話,估計會被士兵視為白癡;就算楊秋想帶,也得去縣城的庫房里碰運氣,多半還要被同僚甚至知縣老爺一通嘲笑。

  在敵人揚起刀的時候,楊秋已經意識到需要變換陣型,否則根本不堪一擊,可現在變換陣型顯然是來不及了。一個念頭突然冒了出來,那就是撥馬就走,反正有這么多步兵部下,夠敵人砍好半天了——楊秋沒有學習過賽跑理論,這是一種求生的本能。

  但是楊秋卻沒有付諸行動,首先他還沒有百分之百確信自己不是幻聽和幻視同時發作,其次他認為應該嘗試保衛自己作為綠營軍官的榮譽,最后他還有棄軍潛逃的問責顧慮。總之,在宋衛慎發出攻擊信號時,楊秋依舊在他的指揮崗位上發呆,與他的部下共進退但卻沒有發出任何指令。

  隨著軍號響起,明軍開始緩緩加速,中央部分以小碎步慢慢前進,但兩翼卻立刻開始加速,明軍的隊伍立刻斷裂成三塊,兩翼各有二十名騎兵,他們直奔清軍的兩翼而去。所有的騎兵都知道,如果因為攻擊步兵而失去速度,清軍的騎兵雖少但是一樣能對自己形成極大的威脅,不但能突然發起加速打擊,而且還能牽制住明軍的騎兵,不讓他們擺脫步兵,后退重整。

  雖然不認為對方的步兵能擋住自己的步伐,不過宋唯慎卻不愿意冒這個險。明軍兩翼的騎兵都是對手人數的兩倍,宋唯慎還親自指揮其中的一隊。脫離了中央的部隊后,宋唯慎所在的部隊已經把馬速提高到了沖鋒前的水平。

  “真不錯。”在川西訓練的時候,騎士都被要求在膝蓋間夾著藤牌甚至紙張來進行低速隊列訓練。在眼下這種速度下,游騎兵的隊列雖然稍微松散了一些,但最快者并沒有超出半個馬身以上,這也是以往反復訓練的成果。雖然敵人就在眼前,但宋唯慎還是忍不住為自己隊伍的技巧而得意,在心里稱贊一聲的同時,他向前俯下身,用力把馬刀壓向前方:“殺!”

  “殺!‘

  幾乎所有的騎兵都向前探過身去,隨著這聲號令,游騎兵進入了沖鋒階段。

  “怎么會遇上騎兵?這到底是哪里來的騎兵?居然還是甲騎…”楊秋目瞪口呆地看著二十名騎兵向他的位置全速沖過來。他這邊清軍騎兵比較多,有十二個人,而另外一側只有八個人,不過明軍每一側對付他們的都是二十名前后兩排的游騎兵:“你們不是要沖陣嗎?怎么不先沖步兵,反倒來沖我了?”

  黑甲騎士全速奔了過來,楊秋已經能看到對方充滿殺氣的目光。他背后的衛士看著那排騎墻撲面而來的時候,也沒有反應過來,沒有提速對沖,不少人還錯愕地想要避讓。既然騎手沒有下命令,他們胯下的的坐騎也不由自主地后退。

  “不好!”楊秋在刀光就要及體前猛然反應過來,他猛地一夾馬腹,沒有迎上前去或是向后倒退,而是向旁邊的步兵靠過去。

  另外一側有人擋路,而且也需要移動更遠的距離才能脫出明軍的攻擊范圍,楊秋的選擇無疑是非常正確的。在他連人帶馬撞進自己的步兵陣地時,黑色的甲騎兵將將從他的身后沖過,一柄刀光橫掃過來,擦著楊秋的脖頸而過。

  軍陣邊緣的幾個步兵被楊秋撞到,也是一通忙亂。不過楊秋沒有時間去管馬是不是踩到了人,剛才和死神擦身而過讓他驚出了一身冷汗。那些反應不如他快的部下可就沒有這樣的好運氣了,兩排黑甲騎兵呼嘯而過,隊形松散得多的十余個清兵隨之消失。

  死里逃生的楊秋驚恐地望著自己剛才站的位置,現在那里只剩下無主的戰馬,他們的主人都滾落在地。只有一個斥候還掙扎著騎在馬上,他茫然地舉起右臂,看著斷腕,好像還不能接受右手已經不翼而飛的事實。在這個清軍斥候的身上,還有三、四道觸目驚心的傷口,其中一道在腹部位置。剛才一個游騎兵錯身而過的時候,鋒利的馬刀從這個清兵的腹部一直帶到了肋下,高速的刀刃把清軍的軍服切開,像劃破一個紙口袋,讓里面的東西掉落出來。

  楊秋盯著那口袋的破口處看,好像是人的腸子,正掉出人體,血就像是用桶潑出來一樣,嘩的染紅了半個馬身,然后澆到地上。

  斥候吃力地抬起眼,視線從斷腕處收回,投向楊秋,嘴唇動了動似乎想對他的大人說什么,但他沒能發出最后的聲音,頭一歪就從馬鞍上滾落下去,四肢攤成一個大字,和其他的騎兵躺在了一起。

  “比李國英的標營還差,這反應速度實在太慢了。”雖然游騎兵是新組建的單位,其中也有很多蒙古人訓練出來的新兵,不過宋唯慎和幾個軍官都有在三堵墻中服役的經歷。被抽調到游騎兵任職后,這些軍官都被要求和蒙古人學習單騎作戰的技巧。雖然蒙古教官都是高郵湖之戰的手下敗將,不過和他們交手后,宋唯慎很快就和其他軍官一樣完全收起了輕視的眼光,若是非隊列的馬上格斗,他們兩個人都未必打得過一個前禁衛軍,對方杰出的個人技藝讓川軍不得不佩服。

  兩側游騎兵分別擊潰了對方的騎兵,在清軍的背后完成了合攏。對方騎兵不復存在,現在明軍可以無所顧忌地攻擊對方的步兵了。

  剛才兩翼的明軍從左右包抄而過的時候,三百個清軍步兵明顯地向內收縮了一下,外圈的清兵也不再目視前方,而是跟著明軍馬隊的奔馳轉動,有些人的目光停在那些被轉眼殺光的騎兵身上挪不開了。而在宋衛慎剛剛回頭打算評估對方的陣容威脅時,他就看到向中央收縮的清軍陣地突然急速向兩翼擴展,中央的敵兵拼命推搡著同伴,擠向兩旁。

  雖然兵法有云:勿邀正正之旗、無擊堂堂之師。

  不過這幾百綠營顯然距離堂堂之師有很遠的距離,在友軍順利從兩翼包抄到敵陣后,中央的明軍騎兵發現對方依舊沒有湊成最嚴密的隊形,或是取出大批對抗騎兵的長槍來。因此中央的騎兵也開始加速,在宋唯慎回頭的時候,中央的明軍騎兵剛剛進入了沖刺速度。

  不夠緊密的隊形讓清兵可以本能地向后或是左右避讓,很快他們就開始互相推搡,當明軍沖到眼前時,那些來不及逃出攻擊范圍的清兵紛紛絕望地趴倒在地以躲避沖撞的戰馬和橫飛的馬刀。

  還有一些反應慢的人,他們在明軍沖過來的時候沒有及時彎腰還直挺挺地楞著,而高速沖刺的明軍也沒有時間去選擇目標,只是自然地向那些最醒目的敵人揮刀。六十名騎兵縱馬從清軍的陣中央踩了過去,凡是沒有自己抱頭趴下的,都被明軍的馬刀砍倒。

  在清軍陣地炸開的同時,宋唯慎指揮著前隊發起了第二次沖鋒,從被切割開的清軍兩翼中央踩了過去。兩次蹂躪過后,剩下的清軍士兵也都四散奔逃,明軍不再保持隊形而是散開追擊。

  “降者免死!”

  明軍的呼喊聲響徹在戰場上。楊秋正躲在他的馬腹下,剛才明軍第二次沖過來的時候,他跳下馬往下面一躲,飛奔的馬群沒有沖撞他的坐騎而是從兩邊踐踏而過。就在楊秋的左面,一個清兵蜷縮成一團,想用一面盾牌掩護自己,但那個盾牌被明軍的鐵蹄踏了下去,底下的士兵連痛都呼不出來,在地上抽搐著發出細微的哼聲。

  一個照面就打垮了這一營的綠營兵,楊秋很清楚這根本不是自己能對抗的對手。楊秋所知最厲害的部隊是山東督標,祖總督的衛士也是衣甲鮮明,路過他駐地的時候,楊秋還羨慕嫉妒了一陣。不過即使是督標也沒有給楊秋造成強烈的壓迫感——今天根本就是成年人和三歲童子的戰斗。

  “早降!”

  又是一聲大喊在不遠處響起,楊秋從馬腹下鉆出來,四周根本沒有站著的部下了。一部分人是真的爬不起來,更多的則是不敢起身,怕成為敵人的目標。

  “投降!”楊秋跪在地上,飛快地從刀鞘中抽出武器遠遠地拋開,然后舉起雙手:“好漢饒命。”

  “山東人哪里來的騎兵?”雖然喪失了抵抗意志,但楊秋還沒有完全喪失好奇心,滿心都是不解:“他們怎么會有這么多甲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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