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忽聞...第三節壓力(上)
將近九月,鄧名才無可奈何地承認李國英在重慶附近根本沒有什么軍屯。這時明軍前鋒發現了沿江而下的清軍援軍,為首的正是王進寶。見到明軍的部隊后,清軍迅速下船轉為步行,從嘉陵江的另一側向著重慶進發。僅僅一天之后,明軍就發現清軍后方還出現了五顏六色的軍旗,顯然是漢八旗的監軍部隊。
孫思克帶著部隊撤退向保寧,沿途拋棄了所有不必要的裝備,付出了丟棄全部牲口和殘余無甲漢兵的代價,總算是把八旗兵基本完好地保住了。遇到王進寶乘船而來的部隊后,孫思克的漢八旗得到了補給和修養的機會。孫思克讓袁佳文弼帶上幾百個狀態尚可的八旗兵作為監軍,跟在返回重慶的前鋒部隊后面,如果王進寶能立功的話,孫思克和袁佳文弼也可以分一份功勞。
“孫思克和趙良棟手下大約有一萬五千披甲兵,其中半數都是新兵,最精銳的部分是趙良棟的親兵和他們帶來的邊兵。現在趙良棟還沒有到,孫思克身邊兵馬的戰斗力應該較差。”鄧名從俘虜口中已經了解到李國英此次出兵的全部情況,現在既然見到了孫思克,那鄧名就明白重慶城里前些日子確實很空虛,明軍錯失了攻打重慶的機會:“現在如果渡過嘉陵江去打重慶,就可能在頓兵城下的時候背后遭到王進寶的攻擊,太危險了。嗯,如果我們能搶在趙良棟趕到以前先打垮了王進寶,然后再去打重慶的話,或許還有機會。”
鄧名的見解并沒有得到趙天霸和周開荒的附和,他們兩個人都表情嚴肅,聽完鄧名的話后趙天霸甚至微微搖頭。
七千明軍戰兵,加上一千多水手和一萬余民夫,這就是鄧名手頭的全部實力。這兩萬人沿著嘉陵江鋪開,并沒有攥成拳頭。今天討論下一步的戰略,但負責后軍的李星漢卻無法及時趕來,必須要守在江口確保明軍的退路。
雖然屢屢催促,任堂那邊也全力配合,但派來的三千援兵剛剛在江口附近開始下船,完成收攏也需要一些時間。
明軍的運力不足、兵力不夠,隨著大批的俘虜被運回敘州,明軍也必須從前線調回大批民夫,以防聚集在敘州的俘虜出現騷動。為此鄧名還下令成都再緊急動員一批部隊,不是奔赴前線而是到敘州鎮守以防萬一,同時接受那部分給成都的人力。大量的俘虜和民夫都要乘船逆流而上,而且時間還很緊,這幾乎占用了明軍全部的運力,剩下的一些運力還要用來維持鄧名所部的補給,所以明軍的機動能力大大下降了。
以明軍目前的狀態,就算王進寶的援軍不到,只要重慶認真防守,明軍的攻勢也會相當乏力。
“我們根本沒有想到會一下子獲得這么多的俘虜。我軍本來的設想是保障兩萬左右軍隊的機動,因為戰事緊急,一下子動員了五萬人,再加上七萬多俘虜。我們的船只如果是供兩萬人快速移動,支援作戰是綽綽有余的;但是現在是十二萬人,自然行動起來就和蝸牛一樣了,何況還要不停地從后方運輸糧食。幸好我們在敘州存了一些糧食,要是全都要從成都運來的話,現在船就更不夠用了,大軍肯定會被釘在地上一動都動不了。”趙天霸知道鄧名有些不甘心,也隱隱覺得要不是他前日過分小心,說不定還能在重慶城下撈到好處。現在鄧名因為不甘心而挖空心思地琢磨補救辦法——而這個辦法趙天霸認為是不存在的,他不希望看見鄧名因為后悔之前的失誤而冒險:“到處都是船只緊張,部隊動不起來只能和清軍一樣走山路,現在渡江去和王進寶打太勉強了。就算他肯出來交戰,就算能擊退他,到時候能不能及時退回去攻下重慶呢?要是趙良棟也馬上到了怎么辦?”
鄧名輕輕地嘆了口氣,對面王進寶的先頭部隊看起來并不多,可能只有三、四千披甲兵,鄧名面對李國英的大軍都毫無畏懼,現在卻被這么少的敵軍牽制得難以回旋,實在是有些不甘心:“李國英的主力都被輕易地打垮了,要是能拿下王進寶和趙良棟,這重慶就是我們的囊中物了。”
“提督太貪心了。”趙天霸笑起來。
此戰由于孫思克的胡亂指揮,使得李國英空有大軍卻完全發揮不出力量來,川西明軍在戰場上的傷亡都加起來也就只有二百而已,卻取得了重大的勝利。僅就青壯勞動力來說,以前兩次下江南,用時將近兩年,獲得的人口都沒有這次不到一個月內獲得的多。
“嗯,你說得對,”鄧名想了想,也微笑起來:“讓我想起一個笑話。”
“什么笑話?”周開荒立刻來了精神。
“有兩個朋友去別人家吃請,其中一個吃得實在太多了,晚上回家的時候只能挺著肚子走。迎面一陣風吹來,把他的帽子吹掉了。這人試了半天,怎么也彎不下腰去,幸好這時他朋友跟上來了,他就招呼朋友幫他撿一下帽子;而他的朋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昂首而去。”
“哦,為什么?”周開荒興致勃勃地問道:“那個帽子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這家伙只好一路踢著帽子回家了。”鄧名答道:“第二天他就質問他的朋友為什么不幫他把帽子撿起來,他朋友說:‘你彎不下腰,我也一樣啊。’這人又問,為什么當時不告訴他,朋友回答說:‘我嘴里含了個丸子吶。’說不了話啊。”
“肉丸子吧?”周開荒點點頭:“換我也不吐。”
“嗯,我感覺趙少校說的就是這個意思。以我的飯量,一個饅頭不在話下,可是現在已經兩桶面條下肚了,只能踢著帽子回家了,”在趙天霸的勸說下,鄧名放棄了繼續作戰的念頭,他自嘲地說道:“王進寶就是那個丸子,我們就算含得進嘴,也咽不下去了。”
“提督明白就好了。”趙天霸聽完故事就一直在笑:“這次李國英動員十幾萬大軍,別說甘肅、陜西,即使山西恐怕也是元氣大傷,他得好好養一陣傷了。”
“重慶終究是心腹大患,”鄧名現在對重慶的戰略價值有了新的評價,認為清軍對長江航運的威脅遠在之前的想象之上:“我們先退兵吧,別把趙良棟的大軍等來了。不過等我們消化完了這次的戰果,一定要再來重慶。”
“這點提督完全可以放心,我們恢復得肯定要比李國英快得多,我們安置好俘虜就能再次出兵,可是他想再湊十萬人可不是容易的事。”周開荒信心十足地說道。
“這次就是讓趙兄失望了。”鄧名帶著些歉意對趙天霸說道:“眼看趙良棟就要來了,卻沒有機會讓趙兄報仇。”
上次鄧名去江南的時候趙天霸留守,和李星漢兩人辛苦練兵。他一直記得上次被趙良棟包圍的恥辱,所以這次出征前后多次對鄧名說,若是趙良棟不來便罷,若是來了一定要讓他親手報這一箭之仇。
“無妨,我這么年輕,有的是機會。不過提督真的打算安置好俘虜后就再來重慶嗎?”趙天霸又提出一個疑問:“重慶沒有一年時間是別想再發起大規模進攻了,可是重慶終歸是塊硬骨頭,不圍攻個一年半載,恐怕也很難打下吧?而敘州在這次戰后又多了三、四萬個光棍。”
“嗯。”鄧名低沉地應了一聲,無言以對。敘州本來有兩萬七千青年男子,五千青年女子;完成俘虜安置后就會有五萬多青年男子,而女子數量不變。這種男女比例無疑是極其危險的,足以引發巨大的社會問題。而成都也就是看起來稍好,比例不這么懸殊,但找不到配偶的青年男子其實比敘州還要多得多。
敘州無論是工人還是農民,他們在有了一些積蓄或是自己的土地后,就會急著建立家庭,擁有孩子和繼承人。和鄧名前世不同,前世的人有更多的精神寄托,而且人均壽命長,三十多歲未婚未嫁的人有的是。但明末完全不同,百姓對自己的預期壽命要短得多,他們在有了養家的能力后迫切地想成家。而這種想法也是官府鼓勵的,擁有穩定家庭和財產的國民才是國家堅強的支柱。
“事事憂人啊。”鄧名想起成都的糧價、行走在鋼絲繩上的工業和金融業,忍不住輕聲嘆道:“憑著敘州這種男女比例,我要是有老婆的人,我絕對不愿意服兵役,不會跟著遠征,就呆在家里好好看著婆娘,免得被人偷走了,就是每天離家久一些都不放心。”
“正是,我們有一些軍官也已經成親了,如果繼續這樣下去的話,這些軍官們遲早寧可退役也不肯隨軍了。”趙天霸補充道:“幸好提督沒有成親,大家怨氣還小些。提督定下規矩不許納妾,這樣也不至于民怨沸騰。”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過要是不去湖廣買些…不,招募些姑娘回來,再怎么不許納妾也沒用,沒法均得了。”鄧名越想越是頭疼。在男丁問題上,成都需要更多的勞動力,可男丁需要成家;官府需要糧食、所以鼓勵墾荒,而工廠也需要人手;戰略上,重慶如鯁在喉,可是拿下它對解決川西愈演愈烈的各種矛盾卻沒有什么幫助。商人、工人和農民都更希望向富庶的東南進攻:“趕快把這仗結束了吧,回敘州的路上我們好好想想下一步行動。”(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