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窗含西嶺千秋雪第四十一節阻擊 筆者按:以前考慮不周,文章里的時間感覺太緊了,修改了下,本書廈門之戰的時間改為八月十日。
明軍與清軍在廈門展開決戰的時候,鄧名在鎮江見到了張煌言和馬逢知,聽到他們已經控制崇明島的好消息。
馬逢知是第一次見到鄧名,舉止顯得有些局促,而張煌言顯然興致很好,說起收復崇明島一事時更是興致勃勃:“上次延平郡王就想拿下此島,苦戰多日仍未能取勝,想不到這次居然得來全不費工夫。”
上次張煌言和鄭成功并肩離開南京時,鄭成功就說起過建立長江水師的念頭,如果能夠奪取崇明島,就可以此為基地,不斷騷擾清軍的漕運。張煌言還不知道鄧名此次前來的起因是想壟斷食鹽生意,打擊四川鹽商的競爭對手,而是以為鄧名和鄭成功想到一塊去了:“說起來,提督與延平郡王在這點上,倒是不謀而合啊。”
“是,漕運乃是虜廷的命脈,延平郡王的眼光當真了得。”鄧名也不好意思一上來就告訴對方,自己來江南只是因為應了一個吃雞差點撐死的家伙的要求。在鄧名看來,漕運無疑非常重要,但是他同樣擔心對漕運的攻擊會遭到清廷的猛烈反擊,而現在明軍是否能夠在江南展開一場圍繞漕運的消耗戰是個疑問:“若是虜廷發現漕運遇到危險,他們勢必會集中力量南下,就是吳三桂等西南三藩恐怕也都會調回來,我軍能夠在江南這里擊敗韃虜的主力嗎?”
張煌言要比鄧名樂觀得多:“韃虜需要江南每年一千多萬兩的銀子、還有數百萬石的糧食,才能驅使北方的綠營,收買那些背棄祖宗的人為他們效力。若是韃子沒有了漕運,他們就沒幾天蹦頭了。”
不過鄧名卻沒有張煌言這么樂觀,因為他記得太平天國也曾卡斷了漕運,但滿清還是挺過去了。他懷疑沒有了漕運或許會讓清廷變得困難許多,但如果為了實現這一目的導致明軍實力嚴重消耗,那鄧名就必須要進行權衡了,畢竟現在明軍的力量更寶貴,比清廷更難以獲得補充。
如果漕運受到長期斷絕的嚴重威脅,鄧名相信清軍就會向江南派來更多的軍隊,導致他無法像現在這樣利用手中少量的兵力進行敲詐勒索。這當然會極大地影響鄧名在四川的重建工作,他的欠條是以明天的繁榮為擔保,提供資金來渡過今天的難關,如果明天沒有出現繁榮景象,那經濟會變得多么惡劣實難預料。
“如果是虜廷調三藩回救江南,晉王就可以出貴州了。”張煌言隨口說道。受到鄧名的影響,閩浙明軍對闖、西兩軍的看法也變得越來越好,至少現在再出兵,張煌言和鄭成功是絕對不會把“李賊倡亂”這種東西拿出來當檄文的開頭了。
聽到這話后,鄧名楞住了,他之前一直在琢磨此事對四川的好處,在好不容易和江南官員建立了一些默契后,鄧名就開始傾向于保守,潛意識里希望維持現狀,讓他能夠長期地從長江流域吸取力量,增強四川的實力。
因此張煌言這句無心之語,在鄧名聽來卻像是對他的一種責備,對于云南方向,鄧名的態度就是不主動進行接觸。
一開始鄧名是覺得麻煩,因為他本人的身世實在是一個大問題,而假黃鉞的晉王若是認真問起,鄧名還沒有什么理由不做任何回答。據鄧名所知,之前一直是文安之在幫他分擔這個壓力,對李定國的多次詢問含糊其辭。雖然鄧名心中感激,但他肯定不會在文安之面前提這件事,因為他既不愿意撒謊,也無法給出一個合理解釋——既然如此,干脆讓文督師繼續誤會下去好了——在幾次嘗試解釋都宣告失敗后,在身世問題上鄧名一直是這種鴕鳥心理,裝著看不見這個懸而未決的難題。
隨著鄧名在成都的權勢日重,他對云南的感情也變得越來越微妙起來,對于建昌和昆明之間的敵意,鄧名也不是一無所知。上次狄三喜馳援成都的時候,還向鄧名夸了一番功,表示建昌堅決服從鄧名的領導——這話當然有水分,建昌和成都的關系目前也是盟友關系,甚至還不如鄧名與李來亨的同盟關系更牢固。但至少馮雙禮一派是鄧名的盟友,若是永歷追究鄧名的冒稱宗室的罪名,鄧名知道馮雙禮多半也會和李來亨、劉體純、郝搖旗、賀珍他們一樣站在自己的這邊,而李定國則不同。
因此鄧名自然對昆明有疏遠感,身份問題更導致他心虛,心虛帶來畏懼,而這種畏懼甚至在鄧名心中造成了一些若有若無地對昆明的敵意。
鄧名從來不會承認自己對大英雄李定國有敵意,可現在他認真反思了一會兒,忍不住在心中嘆道:“其實我對晉王是充滿戒心的,和對延平郡王不同,因為我聽穆譚說過,他誤以為我是少唐王,所以我就很自然地對延平郡王推心置腹,會主動地想如何與延平郡王配合,如何互助、互利。但我從來沒有設身處地的替晉王想過什么事,晉王以一個殘破的云南,對抗吳三桂的壓力,還要忍受與建昌之間的矛盾摩擦…唉,我確實從來沒有考慮過,該如何為云南的將士們出一份力啊。”
“張尚書說得很對。”自責過后,鄧名就認真地與張煌言討論起徹底截斷漕運的可行性來,若是清廷不得不從西南調回吳三桂等三藩的兵力,雖然鄧名可能會因此承擔更多的壓力,但是李定國無疑可以松一口氣,爭取到休養生息的機會。用不了幾年,李定國就可以再次威脅兩廣,分攤鄧名和鄭成功的壓力:“如果我們堅守崇明島,清廷勢必集中周圍四、五省的兵馬來攻,尚書覺得勝算如何?”
“提督高看虜廷了,延平能夠為我們分散韃子不少兵力。”張煌言認為機會不小,上次鄧名建議騷擾漕運他不反對,乃是因為明軍在長江這里沒有一個穩固的根據地,現在有了崇明島自然要更進一步:“延平威脅著虜廷萬里海防,浙江、山東不但無法支援兩江,還需要虜廷派兵協助防守呢。”
說著張煌言又告訴鄧名,滿清已經集中五省水師去攻打廈門了,聽說要與鄭成功進行決戰:“等延平把虜廷水師一掃而空,他們還如何能夠攻打崇明?”
鄧名并不記得歷史上的廈門之戰的勝負,雖然他認為鄭成功多半不會在收復臺灣之前失敗,但又擔心這是因為自己到來而導致的意外變故:“虜廷集中五省水師進攻廈門,延平郡王不會有什么困難吧?”
“提督如此信不過延平嗎?”雖然和鄭成功之間有些不快,但張煌言對閩軍還是充滿信心的:“虜師不去則已,去則必敗無疑。”
鄧名仍有些不放心:“聽說達素帶去了很多南北綠營精兵。”
“便是登陸也不怕,上次南京之戰,延平實在是失常了。”張煌言知道鄧名為何擔憂,因為鄧名并不了解鄭成功的真正實力,他用當年鄭成功與金礪交戰于海澄舉例。那時鄭監生已經起兵兩年,開始懂得如何打仗和練兵——雖然依舊在執行馬耳等同于首級功這條規矩。但是金礪也是帶著幾省聯軍而來,一開始鄭成功因為年輕加上連勝幾場有些驕傲輕敵,就主動出擊與金礪的十倍兵力交戰,一萬明軍雖然把十萬清軍包圍住了,還是因為兵力不足而無法殲滅,被金礪潰圍而出,明軍反倒大敗。不得不退守海澄后,鄭成功咬緊牙關堅守城池以消磨清軍的銳氣,等糧草全部耗盡后,鄭成功以此鼓舞軍隊奮勇出城反擊,一舉打垮了金礪的十萬綠營,金礪因此被免職:“因為南京失利,或許達素以為陸戰非延平所長,以前敗給延平的韃子都是因為無能,所以竟然想渡海去攻打延平!達素不過是自蹈死路罷了。”
在鄧名的前世,張舉人對鄭監生也一直抱有很大的期望,兩人因為魯王的問題分道揚鑣后,張舉人雖然抨擊了鄭監生一通,但依舊希望有一天能冰釋前嫌。直到得知鄭監生在臺灣去世,張舉人感覺獨木難支,對局面徹底絕望,解散了舟山義軍,讓他們設法活下去,自己則慷慨就義。
張煌言的信心也感染到了鄧名:“若是延平能重創虜廷的五省水師,那確實對我們這里大有幫助。”
黃梧統帥著水師主力繞過南岸,向鼓浪嶼方向進發,遇到了嚴陣以待的周瑞、陳堯策二人。
“韃子來了!”見到清軍的艦船陸續出現在面前后,周瑞讓自己指揮的十條戰艦列成整齊的一排,然后大聲下令道:“下錨!落帆!”
周瑞的坐艦率先完成了這個動作,和他列成一排的另外九艘明軍戰艦也一起做出了這個動作。風帆是海船的弱點之一,不但失火會導致戰艦失去動力,更會讓火勢蔓延到戰艦上,周瑞沒有進行任何機動的打算,因此他不需要風帆了,當然沒有必要還擺著這個靶子。
清軍的船只越逼越近,開始向明軍開炮。而明軍就這樣一動不動地停在海上,忍受著清軍的炮擊。
“這是等死嗎?”看到對面明軍的動作,指揮作戰的黃梧也有些迷惑,明軍落帆下錨,那就是海面上的固定靶子,只能忍受清軍炮火的蹂躪。雖然沒有風帆,想讓明軍艦船升起熊熊大火不那么容易,但這樣挨打只能拖延沉沒的時間,覆滅不過是遲早的事情。
炮彈從四面八方向這十條明軍戰艦射來,甲板上木屑橫飛,雖然周瑞和士兵都躲避在掩體后,但仍不時有人被擊中。
“掏水,掏水!”在船艙里,一個明軍軍官用盡全力大聲吆喝著,連續不斷的炮擊終于讓船體出現了裂痕,海水從其中涌入,明軍的水手一面竭力用木料把水線下的缺口堵住,一面組成隊列,把艙底的水舀起來,送上甲板倒掉。木制的海船,可以靠著這種修補和舀水的手段長期地堅持下去,只要船體不起火,想靠火炮將一條海船擊沉是極其困難的事情。
不停地有士兵被飛濺的木屑擊中,周瑞仍堅守在甲板的觀察崗位上,他伏下身,瞪著眼睛望著不遠處的清軍艦隊,等待著還擊的機會。
面前的十條明軍船只被清軍的火炮打得桅桿紛紛斷折,看著那一支支的桅桿跌落入海,黃梧仍沒有發現對方有任何還擊的跡象,下面的槳區也沒有船槳探出——對方距離海岸并不遠,船體已然重創,失去了主要的機動能力,卻依舊沒有脫離戰場的意思。
正常情況下,這種桅桿都被摧毀的敵船不會再是第一攻擊目標,海戰優先攻擊那些完好的敵艦,這種失去機動能力的敵船沒有威脅,也可能等到戰后去迫降。可今天不同,這十艘明軍戰艦擋在清軍前去廈門港的路上,而且由于早早降下風帆還一直沒有起火。
“這要打到什么時候?”黃梧沒有耐心繼續耗下去,就下令快船出擊,攻擊這十條明軍戰艦。
見到清軍船只靠近后,周瑞的艦隊終于開始發炮還擊,不過由于無法調整船位,清軍的快船很快就繞過他們的炮火密集區,靠近了周瑞的坐艦。
“殺!”見到無數鐵索從對面的船上拋過來后,周瑞大喝一聲,抽出腰刀跳上甲板,他身后的明軍士兵也學著他的樣子,呼喊著沖到了船舷邊,與跳幫過來的清軍廝殺在了一起。
圍攻這十條明軍戰艦的同時,清軍也一直警惕地看著位于周瑞艦隊背后的另外十條明軍戰艦,他們距離戰區并不遠,清軍需要提防他們沖上來施展撞擊,或是增援苦戰中的周瑞部。
可后面的明軍船只仿佛沒有見到眼前的激戰,他們就呆在遠處,紋絲不動地旁觀著戰局,小半個時辰之后,先后有兩條明軍船只上的廝殺聲止歇了,綠色的旗幟被升到殘缺不全的桅桿盡頭。圍攏在這兩條明軍戰艦旁的清軍船只調頭,向仍在戰斗的明軍戰艦旁駛去。
“殺,殺!”周瑞一邊大吼著,一邊加倍用力地揮動著手中的大刀,他左手上的四根手指已經失去了,剛才他用手擋住一柄來不及躲開的匕首,在失去左手半只手掌的同時,他把刀子捅進了敵人的肚子。
沒有時間去包扎一下傷口,更多的敵人跳幫而來,而周瑞身邊的同伴越來越少,不知不覺,他身上又添了幾道傷口,而敵人也在他四周圍成了一圈…
周瑞怒睜著雙眼,無力地摔倒在鮮血橫流的甲板上時,最后幾個明軍士兵也被逼到了船尾部。又有一個明軍士兵受到了致命傷,他坐倒在地,背靠著船舷,絕望地向身后海面上望了一眼——陳堯策的艦隊就在不遠處,看上去好像也就是兩、三箭的距離,這個垂死的士兵忍不住嘟囔道:“你們就不能來幫幫我們嗎?”
失陷的友軍戰艦兩側探出了船槳,陳堯策知道敵人想用繳獲到的船槳把船只駛離航道,為后面的清軍艦隊騰出進攻通道。
“好樣的!”陳堯策望著那曾經是周瑞的坐艦,輕聲地說了一聲。他看了看天色,太陽已經升到了頭頂的位置。坐艦下面的洋流雖然還是自南向北,但速度已經變得比較緩慢,陳堯策又喃喃自語了一聲:“還有一個時辰,就該退潮了。”
帶領艦隊稍微退開了一小段距離,調整好船只彼此間的距離后,陳堯策下達了和周瑞剛才一樣的命令,不過他又追加了兩條:“把所有的船槳都拋進海里,破壞船舵。”
命令被不折不扣地執行了。
眼前那十條堵路的船只都被清軍駛離,向著東面沖向海灘,陳堯策知道敵人對自己的攻擊已經是迫在眉睫。他回頭望了一眼背后,那是陳輝的艦隊,奉命呆在陳堯策的背后預備:“你沒機會上了,留著力氣給我們報仇吧。”
高崎。
聽到南邊的炮聲后,施瑯斷定黃梧已經與鄭成功的水師主力發生激戰,短期內鄭成功肯定無暇它顧,就發出信號,要北面的清軍發動奇襲。
部署在這里的十條鄭軍戰艦上都部署了陳鵬的心腹,見到信號后,他們就暴起發難,挾持戰艦向對岸的清軍投降。盡管事出突然,仍有兩條明軍戰艦拒絕投降,船上的水兵擊敗了陳鵬的心腹,匆匆向廈門港方向駛去。
不過陳鵬對此并不擔心,因為對岸的清軍轉眼就能渡過海峽,鄭成功來不及做出反應。
等待在岸邊的清軍見到升起綠旗的八條戰艦后,都發出了歡呼聲,等清軍登上戰艦,從投降的陳鵬部下手中取得戰艦的控制權后。五千清軍就紛紛登上岸邊的渡船,叫嚷著向高崎海岸駛來。
高崎這邊的清軍發起強渡的時候,施瑯也開始在漫長的海岸線上發起大規模登陸,這次不但有綠營,還有勁旅八旗的人馬。
“東西兩邊都在戰斗,官兵正在努力登陸。”陳鵬望著那片開過來的清軍船只,在心里琢磨著:“等官兵上岸,我是帶他們直撲廈門港呢,還是領著他們先去夾擊甘輝或者余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