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瞻再次來到明軍營地的時候,鄧名已經開始把輔兵x運去成都,貴州和陜西的俘虜總計超過三萬人,再加上明軍原本的兵馬,至少要兩個來回才能運輸完畢。既然清軍愿意交換,那明軍運輸量就變得更大了,鄧名決定把浙江義勇的大部分都留到最后再走,明軍主力在此可以保證清軍不至于再生出什么冒險的念頭來。
“提督能不能高抬貴手,把張勇張將軍和王進寶王將軍的親兵也一起返回呢?”高明瞻可憐巴巴地問道,這種交換俘虜的事肯定瞞不了多久,如果不把張勇和王進寶的親兵一起贖回,李國英怕他們會有意見。
“不行!”鄧名在這個問題上態度很堅決:“這些人在貴州擄掠百姓,我如果把他們放回去了,怎么向那些貴州百姓交代?此事不必再提。”
可高明瞻依舊不肯放棄,現在只有把張勇和王進寶一起拉下水,才能保證這種幕后交易不被朝廷知曉。
經不住高明瞻的苦苦哀求,鄧名想了想,就下令衛士去再進行一次甄別,或許二人的親兵中有沒有參與擄掠行動的。結果還真有一百多人沒有直接參與在貴州境內的拉壯丁活動,鄧名就勉為其難地對高明瞻說:“一共一百一十五個人,我就把他們放回去吧,不過這一百人每個人都要兩倍的價錢。”
除了交換張勇和王進寶的人外,高明瞻還提到了保密問題,就是需要對外說這次交換是清軍的計謀,而不是反過來屈服于明軍的壓力之下。
“這毫無問題。”鄧名非常痛快地表示愿意合作,他甚至還有更好的主意:“不如說我這里負責看管戰俘營的將領非常貪財,高巡撫你們都是行賄脫逃的,然后又用繼續行賄他,把其他俘虜也救走了。而所謂用牛換人這件事,不過是他在收受了你們的賄賂后,為了給我一個交代而進行的幌子。”
“提督此計大妙。”高明瞻聞言大喜,在清廷看來,屈服于鄧名的要求是喪權辱國;如果說是清軍一方主動提出的交換,雖然好一些但也有資敵的嫌疑;如果按照鄧名的最新計劃來辦,那性質就變得更好了,這是清軍一方施展手段,不但挽回了損失還腐蝕了鄧名的高級將領。
“這件事,”鄧名環顧了一下營內的幾個衛士,就像指派一個人負責,但周開荒、任堂和李星漢紛紛向后縮,誰也不想出頭。
而趙天霸更是在鄧名看到他的時候明確表示反對,趙千戶現在最大的心愿就是揚名立萬,讓他去充當這個角色?開玩笑,趙天霸美名尚未傳遍天下,豈能戴上一個背主做竊的帽子。
“這事就由卑職來吧。”穆譚見其他人都躲開了鄧名的目光,就主動應承下來:“卑職愿意負責這個交換工作。”
“好。”鄧名當即下令通報全軍,由穆譚負責管理戰俘營工作,這種交換的內幕不需要人人知曉,將來在其他軍官面前,穆譚可以裝模作樣地向鄧名報告他想出了一個用牛換人的主意,然后鄧名當中表示同意就可以了。
“高巡撫放心了吧?”當著高明瞻布置好一切工作后,鄧名問道。
“多謝提督。”既然和鄧名串好口供,高明瞻也徹底放心下來,將來如何給朝廷寫奏章他也想好了一個大概,那就是極力吹噓穆譚在鄧名身邊的地位;然后再向朝廷表一番功,說一下自己是如何看穿穆譚貪財本色的,從而讓這個鄧名的心腹大將按照自己的指揮棒跳舞;最后當然還要向朝廷強調一點,穆譚今天可以因為受賄就幫助清軍俘虜逃脫,明天就可能會為了錢向清廷出賣鄧名;出于保護穆譚的目的,朝廷絕不能大肆聲張,不要讓言官知道這次交換行動,皇上和重臣對此心里有數就好。
這些奏章肯定可以得到李國英的背書,高明瞻越想越覺得成功的機會很大,如果一切順利的話,那主持這次行賄和救人任務的自己也可以算是將功贖罪了。
一直等到四月初,鄧名才得以率領主力部隊抵達敘州,原本聚集在敘州附近的百姓也大量地前往成都,讓這里徹底變成了一座空城。
“看到我們把大量的耕牛都運回成都后,敘州這里的百姓也不愿意在山里過苦日子了。”早先到達的軍官向鄧名報告道,不但敘州這里,嘉定州的百姓也大量涌向成都。當初這兩地的百姓看到明軍糧船一艘艘地通過時就已經心動,最近連續不斷運載的耕牛讓大部分人都放棄了觀望態度——十幾年的戰亂下來,四川的生產已經被徹底破壞,很多百姓已經多年沒有見到過鐵制的農具,更不用說耕牛了。
“嗯,成都的欠條,恐怕又要加印了。”看到周圍的百姓懷著希望和憧憬返回成都,鄧名當然非常高興,不過成都人口激增,也給鄧名的經濟政策造成巨大的壓力。
這次交換來的耕牛,鄧名并不打算充入官府,他首先下令發給那些陣亡將士的孤兒寡母一家兩頭;如果沒有是沒有妻子的單身漢,那就查訪他有無兄弟,若有的話也發給一頭。第二批就是那些因傷致殘的傷員,有些是在戰場上,有些是因為被俘后遭到的毆打,這些失去勞動能力的人員每人也可以分到兩頭牛,他們可以靠出租耕牛保證生計。
除此以外,鄧名手中還有一千多頭牛,劉晉戈在第一批耕牛抵達后,就給鄧名來信,建議由官府來飼養這批耕牛,然后出租給同秀才收取租金,平時就可以穿在各亭長處。
對此鄧名明確地表示反對:“官府出面飼養耕牛弊端很多:第一,需要雇人照料,這些人不是在照顧自家的牛,肯定不會很用心;第二,官吏為了多收錢,為了向長官表示自己能干,不會體惜耕牛,會它們拼命干活;第三,百姓需要用牛,而牛多在亭里,就可能會有人去行賄亭長…最后,官府為了掙錢,說不定會刁難那些擁有、出租耕牛的百姓。”
出于對官府根深蒂固的不信任,鄧名立刻回信給成都府,下令所有的耕牛都要公開拍賣。拍賣的規矩也是鄧名親手制定的,每到了一批牛后,它們就會被牽到春熙路上去,在臨時拍賣場里展示給圍觀人看,然后讓大家自由競價,價高者得。
到達敘州后,鄧名又接到成都的來信,據劉晉戈說拍賣非常成功,他為了抬高價格,每天只拍賣十頭,圍觀的百姓人山人海,不少人都拼命和鄰里借欠條買牛。
“這家伙!”鄧名看完信后哭笑不得,別看劉晉戈還不到二十,但做了幾個月的知府后,哄抬物價的手段是越來越熟練了:“還真有悟性。”
看完信后,鄧名讓趙天霸等人帶著大軍繼續前進,他本人則和運輸農具的船只一起先行返回成都。
四月十日,鄧名返回了成都,袁象和熊蘭也跑來劉晉戈的衙門拜見。
“我計劃進行一次人口普查,看看現在成都到底有多少百姓了。”見到劉晉戈后,鄧名立刻說出了他的打算,這次回來時鄧名注意到成都已經變得和他離開時大不相同,春熙路上的店鋪多了足有一倍:“現在成都大概有多少人,劉兄弟心里有個概數嗎?”
劉晉戈這些日子的最主要工作就是賣牛,不過對成都的人口倒也心里有數。
現在成都最多的當然是川人,成都、劍閣、江油、綿竹的退役輔兵有一萬八千多,最近從敘州和嘉定州方向涌入成都的百姓高達五萬,其中一半是男丁,算起來川籍的男丁有已經四萬三千人了;其次就是云南人,當初建昌的兩萬輔兵中有一萬五都是云南人,加上后來從建昌移居來的,滇籍的男丁也高達兩萬兩千;陜西人并列第二,他們都是被李國英拋棄的前清兵,人數和云南人持平;第四是貴州人,這次的俘虜加上原本的建昌輔兵,人數也有一萬六千人之多。
除了這十萬多男丁以外,還有三萬義勇軍和他們的兩萬眷屬,這三萬義勇里浙江人有兩萬出頭,剩下的一萬來自湖廣、安徽、江蘇、山東等地。
“大概有十三萬男丁,五萬婦女和一萬多幼兒。”鄧名點點頭,劉曜和楊有才那邊還有一些男丁,不過目前那些人都屬于川軍軍方所有,和鄧名無關。
“劉帥也來過信,說同心關以西好像也有難民。”劉晉戈向鄧名報告道,同心關在都江堰附近,是明廷傳統控制區的最遠點。再向西就是川邊山區,遠不如川西適合耕作,因此富足的川西漢人在太平年代一般不愿意踏出同心關一步,但十幾年的戰亂,讓很多漢人寧可去艱苦的川邊地區,也不愿意呆在川西平原里了:“劉帥說百姓稀少,而且看到軍隊就跑,現在劉帥物資有限,也沒有去聚攏難民,不過若是將來我們糧食富裕的話,可以阻止人手越過同心關,深入川邊山區搜索難民,說服他們回來。”
“正應如此。”鄧名對劉曜的報告并不感到驚奇,嘉定州的驛站軍官也告訴鄧名,在峨嵋、樂山都還有難民隱藏,只要有足夠的糧食就可以進山搜索。糧食同樣也可以說服這些難民出來,畢竟在山里生活異常艱苦,躲藏在其中的百姓吃飯、穿衣都是問題。這次明軍運輸的大批糧食,就讓躲避在嘉定州和敘州附近山區的百姓禁不住有飯吃的誘惑而返回成都。
簡單布置了一下人口普查問題外,鄧名告訴劉晉戈他這次還帶回了大批的鐵制農具,共計有兩萬多件。
“太好了。”劉晉戈馬上說道:“還是用提督的老辦法,我們拍賣它們吧。”
“不行。”鄧名就知道劉晉戈又會動這個念頭,所以才親自押送這些農具返回成都:“這幾個月來,那些鐵匠鋪打造出了多少農具?”
劉晉戈馬上讓人拿出稅收賬冊交給鄧名,鄧名翻看了一下,仍然是他走的時候的那三家鐵器商行,這幾個月他們總共只打造出了一千多件農具而已。
“比我想像的少得太多了,他們都加起來,一年也做不了一萬件工具,五千就不錯了。”鄧名輕輕嘆了口氣,以成都府現在的冶金能力,別說給軍隊提供裝備,就是成都所需的生產工具都滿足不了:“我需要的不僅是每天能做幾把斧頭、鐮刀的鐵匠小鋪,我需要的是能夠生產從鐵鍋、鐵勺到刀劍、火銃的鐵器行,我需要他們每年都要能產出幾十萬件工具、器具,而且我需要他們盡快達到這樣的規模。”
“如果我們拍賣農具,這幾家鐵匠鋪的生意就更難做了,他們就沒有人手擴大生產,如果有人破產干不下去了,對我們的損害就會更大。”鄧名盯著賬冊若有所思,現在這三家鐵匠看來工作積極性還不錯,每月產量都在提高:“必須對他們進行扶持。”
三家鐵匠中,有個叫李牧陽的干得最好,雇傭了最多的短工,礦石購買數量也是最大,成都自造的一千多件工具中,差不多一半都是李家鐵鋪產出的,產量增長比例也是最高。
“兩萬件農具,我把一萬件交給這個李牧陽代售,他這三個月來不是造了七百件么?那其中有七百件算我白送給他的。”鄧名終于下定了決心,開始給劉晉戈布置任務:“其他兩家也照此辦理,送給和他們產量一樣的農具作為獎勵,按產量比例讓他們代售我們的農具;這些代售農具我收一半的售價做稅,欠條他們拿一半、官府拿一半;但他們每生產并銷出一件,我就退給他們一件的稅,退稅截至期限為今年年底。”
劉晉戈和熊蘭對視了一眼,小心翼翼地問道:“提督,如果他們在年底前真的造出了兩萬件,那不就是全部白送給他們了?”
“我說的是能夠銷售出去的真東西,不過是的,如果他們能造出來,我就白送給他們這兩萬件,代售能夠讓他們盡快賺錢,有欠條他們就能購買雇傭更多的人手,購買更多的礦石;而只要他們想白拿我的農具,就得盡快把產量提上去。”看著有些心疼的劉晉戈,鄧名笑道:“不記得我說過的話了嗎?zhèngfǔ不但要會掙錢,也要會花錢,如果能用這些錢買到成都鐵器產量翻兩番,受益的是我們。別忘了,我們還在打仗,現在別說造武器,連農具都造不出來。”
除了鐵器以外,馬行也是鄧名重點扶持項目,不過現在成都馬行的規模更加可憐,母馬都沒有多少匹,估計一年后才可能有馬駒誕生:“四年之內,我們都不用指望馬行能夠向我軍提供馬匹,無論是戰馬還是挽馬,幾年之內我們死一匹少一匹,除非去清軍那里搶。我們除了要繼續供養這些馬行外,還要設置獎懲辦法,這次繳獲的馬匹,我打算撥出一百匹…嗯,還是二百匹吧,把二百匹馬交給馬行代售,分配比例按照他們存馬數量算,賣得的欠條暫時都歸他們所有,不過都算五年期的貸款。他們可以先拿去改善馬廄、購買更多的母馬和更好的飼料,五年后我再和他們算賬,他們每養大一匹馬駒,我就免去他們一匹的欠條,不然就得連本帶利地還給我。”
“連本帶利?”熊蘭覺得這個規矩明顯比對鐵器行的苛刻得多:“他們其他的貸款也都是五年后到期,要是他們養大的馬駒不夠多的話,馬行就會倒閉。”
“倒閉就倒閉吧,要是這幾家馬行五年連二百匹馬駒都養不出,他們活該倒閉,我也不會再給這種馬行投錢了。”鄧名覺得不會所有的馬行都是廢物,優勝劣汰也是應該的:“和鐵器商行不同,到現在為止馬行可一點成績都沒有,我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在浪費銀行的貸款;當然,不過這個代售是自愿的,如果馬行不愿意要可以不要,我不強迫。”
盡管鄧名拿出了獎勵措施來刺激成都鐵器商行和養馬商行,但他知道,在短期內成都依舊沒有造血能力,部隊的裝備只能依靠從清軍那里繳獲。
“我們現在是銹一把刀就少一把,死一匹馬就少一匹,大船更是一艘也造不出,甚至看不到能自造的那一天。所以,諸君,我們不能坐等刀劍生銹、馬匹死亡,我們要積極發動進攻,從清軍那里繳獲更多的武器、馬匹、布匹、車輛、船只。總之,沒有我們不要的東西;戰爭還能為我們帶來俘虜,可以用來充實成都的人口,或是從他們長官手里交換物資,或是和建昌交換,實在不行還能賣給藏人換牦牛。”鄧名對劉晉戈、袁象他們說道:“我比任何時候都更渴望戰爭,暫時我們夠不著別人,只能先打李國英。等趙天霸他們回到都府后,我們就要盡快發起新一輪的攻勢,在他們回來之前,我們先派人偵察一下劍閣附近的地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