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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節 北上

  鄧名不喜飲酒,這個袁宗第本來也知道,但稱今天的宴會是為他慶功而設的,就建議他無論如何都稍微喝一點。實在推辭不過袁宗第的熱情,等宴會開始后,鄧名就站起來舉著酒杯,對滿滿一堂的大昌軍官說道:“我實在不會喝酒,而且正值年少,胃口好、貪吃,每次若是喝酒就會耽誤了吃菜,今天國公準備了這許多好菜,不吃一定會后悔。”說完鄧名就抿了一下,然后把酒杯放下:“愿諸君身體健康、萬事如意,等驅逐韃虜共享太平。”

  鄧名開始的話引起了一些笑聲,等他說完后大家紛紛回禮:“愿與先生共享太平。”有人的甚至認為這是三太子在許諾將來不會忘記大家的功勞,會與闖營將士共富貴,

  既然鄧名給了一個面子,袁宗第當然也不會繼續勉強,他對鄧名笑道:“今天有茱萸大肉,這可是川菜,鄧先生不妨多吃點。”

  剛才鄧名已經看見給他的菜品里有一些紅紅的顏色,開始他還以為是辣椒,不過經袁宗第一說,他低頭仔細辨認,發現卻是一種他不認識的植物。

  “茱萸?”鄧名倒是記得有一首詩里提到過這種植物,不過聽上去好像是一種裝飾品,他也從不知道川菜里會用這個當佐料。

  見鄧名一臉迷惑,盯著那菜遲遲沒有下箸,袁宗第還以為他不喜歡吃,連忙招呼人道:“來人,撤下去給鄧先生換不辣的來。”

  “且慢,”鄧名倒不是不能吃辣,四川菜還有四川火鍋他原本都吃過,也很喜歡,只是印象里川菜應該用辣椒做調味品,他對袁宗第笑道:“沒吃過茱萸,讓將軍見笑了。”

  “哦,那真應該少放點。”袁宗第以為鄧名從未吃過辣味的菜,心里有些后悔,他給鄧名介紹道:“川人喜吃辛辣,簡直就是無辣不歡,我部下有很多川人,也在四川呆了很多年,所以也喜歡上了。”

  最近幾年來明軍條件尤其艱苦,雖然袁宗第手下有很多川人,可有限的土地都用來種植莊稼,大昌附近五、六年來都沒有自己出產過茱萸,這還是袁宗第這次走私石鹽時換回來的一些調味品。但大昌的官兵看到運回成筐茱萸后,大家都齊聲歡呼,這些好不容易到手的辣味作物也以極快的速度消耗著。

  在袁宗第印象里,鄧名屬于吃過、見過的人,手里既然有了這種調味品當然拿出來招待貴賓。這時袁宗第在心里估摸著北京人大概沒有吃辣的習慣,早知道如此那就不該給鄧名放這么多,第一次吃辣的人多半適應不了這種味道。

  “嗯,我倒是聽說過四川最好辛辣之物,不過不用辣椒么?”鄧名百思不得其解,就出口問道。

  “辣椒?”袁宗第顯得非常迷惑,他從來沒有吃過鄧名所說的東西:“辣椒是什么?”

  “也是鮮紅的…”鄧名拿手比了一下辣椒的大小,又描述了一下它的形狀。

  袁宗第仍然不知道,他問了問周圍幾個川籍軍官,他們對鄧名敘述的東西也一無所知,臉上全是茫然之色,鄧名手下的李星漢也被問到,他同樣搖頭說從未聽說過此物。

  “莫不是番椒?”一直在邊上默默旁聽的穆潭突然問道,他倒是聽說過鄧名講的東西,荷蘭人和西班牙人曾帶來過番椒的種子,不過大家都認為是一種觀賞性的植物,此時有一些江南和福建的富戶在庭院里種植。鄭成功的府邸里也種著幾株,曾經向人炫耀過這是海外的珍奇花卉,雖然穆潭覺得不如牡丹之類好看,而且也沒有花香,不過果實紅燦燦的倒也還算可愛:“里面有金色的種子,看番椒的時候,有人提醒過不要碾碎它的果實,不然一不小心碰到眼睛就會淚流不止。”

  鄧名覺得穆潭說的就是辣椒,看來這個東西此時還沒有流行開來,他就隨口說道:“這個番椒應該就是我以前吃過的,當時告訴我叫辣椒。”

  正如鄧名猜測的,此時湖廣、四川的辛辣菜還是靠茱萸來做,在他原本的世界里,辣椒還要等十幾年才會被發現是一種非常好的調味品,而一旦被發現后就會迅速傳播開,辣椒被廣泛地種植,在短短幾十年里就完全取代了茱萸。

  雖然鄧名對此事再也不提,但在座不少人都在心里默默記住這個名字,包括袁宗第在內的不少人都在心里琢磨著:“從來沒有人吃過,大家都不知道,三太子卻知道的如此清楚,想必味道很好,嗯,定是大內御膳不外傳的秘方。將來一定要設法打聽一下,或是下次有使者往來福建,把這辣椒要一株來嘗嘗,看看到底有多好。”

  鄧名嘗了嘗茱萸,是與辣椒不同的一種辣,有些沖腦門,但味道遠沒有辣椒那么重,他此時也在心里想著:“怪不得后來不吃這東西了,四川人那種吃菜唯恐不辣的脾氣,辣椒把茱萸淘汰也是應該的。”

  不少人紛紛要求鄧名再講述一遍云南之行,這種事情鄧名知道周開荒最在行,就把這個光榮的重任交給了他。果不其然,周開荒頓時眉飛色舞地跳起來,從建昌開始,把一路上的故事添油加醋地講給大伙聽,就是在東川府幾個烽火臺遇到的一分的驚險也被他說成了十足。

  周開荒跌宕起伏的故事把眾人聽得如癡如醉,開始深諳周開荒脾氣的袁宗第只是微笑,后來也被他層出不窮的懸念帶入了戲,和其他人一樣聽得目不轉睛。周開荒引起了一片又一片的激動喝彩聲,每次喝彩過后必定有人給他敬酒,周千總來者不拒,每次都是一飲而盡,用更大的嗓門繼續敘述著驚險動人的傳奇之旅。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周開荒總算講到進入昆明了。可吳三桂那天只叫了鄧名一個人去,他本來還想靠轉述鄧名的話來繼續發揮了,但被趙天霸狠狠地扯了一把,硬把他拉著坐下,周開荒只好有些不甘心地說道:“宴會上的事,還是讓鄧先生來說吧。”

  屋內所有的目光又轉移到鄧名身上。

  “那天確實是僥幸,”鄧名指了下周開荒,笑道:“當時吳三桂和趙良棟醉得比周千總還厲害…”

  宴會盡歡而散后,袁宗第就問起鄧名此行的來意:“是不是督師聽說房縣郝將軍要出兵鄖陽,就讓先生過來替督師他老人家過來監軍?”

  “郝將軍要出兵鄖陽么?”鄧名并不知道此事,房縣位于大昌的北方,湖廣鄖陽府境內,駐防的將領是前闖營大將郝搖旗,距離鄖陽、襄陽等地都不遠。在房縣駐守的郝搖旗是最靠北的明軍,負責防御清軍從北方的進攻。不過這幾年來清軍從來沒有進攻過房縣,反倒是郝搖旗不斷騷擾清軍控制區:“我并不知道此事啊。”

  郝搖旗出兵鄖陽府城的主要目的是迫使清軍退入府城防守,讓他能夠在府城周圍尋覓一些糧草,同時設法搬遷一些人口。以往每次出兵的時候郝搖旗都會給奉節去信,不過這也是象征性的,奉節不會干涉郝軍的行動,也不可能遙控指揮房縣的戰事。鄧名從奉節出發的時候,郝搖旗的信使剛通過大昌,可以說與鄧名一行擦身而過。

  “是啊,這也是托了鄧先生昆明大捷的福了。”袁宗第告訴鄧名,這次郝搖旗并沒有獨自出動,而是去信給大寧賀珍、大昌袁宗第、巴東劉體純等人,建議他們與自己合兵掃蕩鄖陽一帶。因為鄧名在昆明的行動,清廷不能把湖廣派去支援吳三桂西征的部隊調回來防守,據郝搖旗、劉體純等人的偵查,目前夔東明軍對面的敵人相當空虛,明軍遠較清軍要強大。因此郝搖旗建議統一行動,如果僅是房縣孤軍出擊的話,雖然可以迫使鄖陽的清軍退回府城,但周圍的援兵一到郝搖旗就得撤退,無法安心地收集糧草和物資;而如果房縣、大昌、大寧還有巴東的明軍合起來,大概可以出動兩萬左右的部隊,這樣大規模的一支軍隊就是遇到谷城、襄陽等地的清軍來增援也不怕,郝搖旗覺得這樣就可以迫使幾處的清軍都各自堅守城池,明軍可以毫無顧忌地在地方上收集糧草、補充兵員,時間也會充裕許多。

  袁宗第當然很心動,重慶一戰他損失最大,兵力折損了好幾千,要不是鄧名帶回來一千多人,這次的行動恐怕他都無法參加。其它的人損失雖然沒有袁宗第這么大,但積蓄的糧草多半也被叛變的譚詣給燒了,既然湖廣參與遠征西南的部隊還沒回來,他們就都打算抓緊時間恢復一下元氣。

  聽袁宗第說完前因后果后,鄧名搖搖頭:“我不知道此事,這種軍機督師也不會干涉的吧。”

  袁宗第心想:“督師當然不會干涉,不過郝搖旗的信里也提到若是你已經回到奉節,眾將很歡迎你代表督師來監軍,這不是為了和三太子你拉交情,讓你記住我們的功勞么?”

  “我是打算出五百戰兵,輔兵二千五去房縣的。”大家都知道重慶失敗讓袁宗第傷筋動骨,所以郝搖旗、劉體純他們都表示袁宗第少派些人來就可以,他們會多給他分些人丁、糧草,幫助他盡快度過難關。本來袁宗第沒打算親自去,而且只計劃多派輔兵去搬運東西,不過若是能說服鄧名的話…袁宗第慷慨陳詞:“我打算親自帶兵去助郝將軍一臂之力,鄧先生反正也是無事,不妨一起去吧。”

  “最近一個月倒是無事,不過不能呆太久。”鄧名有些遲疑,對方盛情邀請,如果拒絕了恐怕會讓這些將領失望,他也不打算對袁宗第隱瞞,就告訴對方自己打算在七月前后到達南京,然后看看有沒有什么能夠幫上鄭成功的地方。

  聽鄧名說完后,袁宗第皺眉沉思了片刻,居然有了和文安之、李星漢他們一樣的疑問,就是鄧名此行離開后是不是不打算再回四川來了。鄧名只好又對袁宗第解釋了一遍,對方聽完后好像還有些將信將疑。

  “鄧先生打算如何去南京?”

  “我打算沿江而下。”鄧名原計劃化妝成商人,蒙混過清軍關卡,這個奉節方面有經驗,趙天霸也深諳此道。此番來大昌的時候,鄧名還想再向袁宗第請教一番,因為周開荒說大昌經常派人喬裝打扮去清軍控制區走私,在各道關卡里也有內應或是受過明軍賄賂的人。

  但袁宗第反對鄧名的這個計劃,他稱長江一路上關卡密布,因為清廷知道這是明軍進攻最方便的路線,駐防的軍隊也遠比其他地方密度高。袁宗第根本就不贊同鄧名去清軍控制區冒險,他認為鄧名最好就老實地呆在奉節,沒事可以到各將的防區走走,視察官兵鼓舞士氣。不過鄧名這性子也勸不住,袁宗第就建議他走更安全的路,不要圖省事走江陵這條近路。

  “鄧先生不妨和我們一起去鄖陽,此番我們多半還會到襄陽城下走一遭,到時候韃子肯定龜縮回城里,野外沒有什么敵人,鄧先生可以帶著屬下從襄陽走漢水到武昌,然后去南京,這樣就避開了韃子最多、戒備最嚴密的一段長江,安全得多啊。”

  除了安全因素外,袁宗第依舊希望鄧名能夠跟著他們去鄖陽周圍轉一圈,闖營眾將對鄧名的車駕都是翹首以盼,若是鄧名隨軍出征肯定能讓眾人興奮不已,而且在大軍之中安全也有保證。

  “你們會攻打鄖陽、襄陽嗎?”鄧名覺得袁宗第說的有道理,若是明軍攻打城池的話,他也有機會觀摩一下這個時代的攻城戰術,上次在重慶鄧名并沒有機會就近觀看,而且當時他還心神不定,對各種攻城手段也沒有太大的興趣。而現在不同了,幾個月下來鄧名覺得自己多半是沒有機會回家了,南京之戰又近在眼前,鄧名琢磨著若是能有闖營眾將言傳身教,自己也更有可能給鄭成功幫上忙。

  “這個…”袁宗第露出一個苦笑:“攻多半是要攻一下的,不過肯定攻不下來。”

  “為什么肯定攻不下來?”鄧名見袁宗第毫無信心,也是有點意外。

  “此去的主要目的是在四周收集糧草,如果集中軍隊在城下,那收集糧草的人手就不夠了,而且打造攻城武器需要時間。這里也不是重慶,若是見到我們有強攻的意思,韃子很快就會從河南派援兵來。頓兵堅城之下,兵力有限也沒有足夠的糧草,最后多半會得不償失。”不僅袁宗第,郝搖旗、劉體純他們也絕沒有強攻城池的打算,雖說打破城池肯定能繳獲眾多,但闖營沒有重炮,光靠云梯、塔車攻城,損失肯定會非常驚人,是現在的明軍難以承受的。

  “那為何還要攻一下。”剛才想到可以向闖營眾將學習攻城手段時,鄧名就動心要和袁宗第一起去房縣,但現在有些失望了,不過他還是有些不解,為何明知打不下來還要攻城。

  “因為要教兒郎些手藝。”袁宗第答道,雖然這幾年來一直沒有太多攻城的機會,但誰都知道驅逐韃虜的大業不可能靠單純防守來完成,將來一定會有大量的攻城戰。袁宗第、劉體純他們都會抓住一切機會鍛煉年輕的官兵,雖然不可能攻下城池,但至少要手下們見識一下攻城的場面,感受一些攻城時的氣氛。

  “我們雖然沒有重炮,但也有幾門小炮,到時候也會向城墻上放幾炮。打造幾具云梯,讓兒郎們都看看攻城時應該注意什么,敵人會有什么樣的防守手段,如何對付,免得將來什么也不會、什么也不懂,對著城墻束手無策。”袁宗第耐心地給鄧名解釋了一番:到時候可能還會在城墻下挖幾個洞,讓沒經驗的年輕軍官看看應該如何穴攻;在壕溝外開鑿兩道渠,由有經驗的老人給指點一下如何引走護城河的水。

  “我和幾位將軍一起去趟鄖陽吧。”鄧名很清楚這些攻城舉措都是淺嘗輒止,只是擺個樣子給年輕人看罷了,不過這些對他來說都正是急需的知識。

  “好。”袁宗第聞言大喜,他馬上就讓手下去房縣、巴東等地報信,告訴幾路將帥三太子會隨軍出征。袁宗第建議鄧名不用繼續前進,這幾天就先呆在大昌,然后和自己的軍隊一起出發,反正到房縣也能見到劉體純。

  鄧名覺得這樣也好,正好再看看袁宗第統帥數千人行軍時的舉措。一開始袁宗第根本不打算派幾個戰兵去,剛才對鄧名說的五百戰兵也是個虛數,但鄧名既然真去,袁宗第就真的點出五百戰兵來,打算在鄧名面前露一手,挽回一些因為重慶失利而受到影響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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