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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王妃忙著,許櫻哥在表示要去請安卻被婉拒之后便一點糾結之意都沒有的回了隨園。里里外外都忙著,張儀正送她回來便又匆匆離去,許櫻哥獨自用過晚飯,洗浴之后便歪到窗邊歇涼想心事。
有些事情不能多想,越想便越復雜,越想便越讓人不安,越想便越讓人忍不住好奇,許櫻哥心煩意亂地將手里那對銀葫蘆摩裟了又摩裟,那些已經逐漸黯淡模糊了的往事漸漸的又清晰起來。完全不同的兩張臉,完全不同的兩個身份,看似完全不一樣的性情和舉止,此刻卻是越想越充滿了詭異感和熟悉感。這叫什么事啊…她想用一個滿不在乎的笑容來表示即便是真的也沒什么,自己都穿越了,還有什么不可能的?但擠出來的卻滿滿都是苦笑,比哭還要難看。
燈花爆了又爆,秋實幾番在簾下張望,本想進來剪剪燈芯或是添一下水,但看到許櫻哥沉默的背影便又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許櫻哥便獨自一人從傍晚一直坐到了三更時分,直到張儀正踏著夜露歸來,她看向他的目光里少不得就帶了些審視。但在看到張儀正眼下的青痕和疲累的模樣便又化作了不忍,心情復雜地起身拉他坐下替他捏著肩頭,柔聲問道:“累么?可吃過飯了?”
張儀正舒適而放松地靠在她懷里道:“不累,早前和大哥一起吃過了。”又握住她的手:“不要這么累,咱們說說話。”
許櫻哥將下頜頂在他的肩頭上輕聲道:“你說要同我一起走,怎么走?”
張儀正往后微仰,親昵地將臉貼著她的臉:“還有許多事要安排,總要走得安心,不然功虧一簣,不如不走。”
二人呼吸相纏,許櫻哥的聲音也由不得的軟綿了幾分:“你總要讓我心里有個底才是。”
“你先走。”張儀正微閉了眼睛,貼在她耳邊猶如講情話般的輕言細語:“崔湜即日便將動身前去同梁王盟誓,賀王麾下又有一名大將帶兵投誠,故其必敗,要不了多久戰況便可平穩,到時我便安排你走。我有個計劃,你且聽好了…”
如若這計劃是真的,那果然是走得干脆利落,毫不留戀。對著親生父母兄長,這般繁花似錦卻比她這個無所依靠,走投無路的孤女還要決絕些…許櫻哥看著張儀正翕動的嘴唇,有句話險些就要沖口而出,為什么?
張儀正卻已說完,睜眼看定了她:“都記清楚了?”
許櫻哥默默點了點頭,張儀正對她明顯心不在焉的態度很皺眉頭,卻沒責怪她,只轉換了話題:“你今日都看清楚了么?”
許櫻哥知他問的是許扶,猶豫片刻才下了決心:“我們都覺著不像。”
張儀正看了她兩眼,嘆息一聲,也不質疑她是否看錯了或者是癡心妄想,只拉她入懷輕聲道:“那你打算怎么辦?”
許櫻哥抬頭看定了他的眼睛,聲音很輕卻很堅定:“我要找到他。你不知道,家破那日我險些被人活生生摔死,眼睜睜看著姐姐和母親因了救我而慘死在面前,肝膽俱寒,只記得藏到死人堆里去…是他把我背出來的,一路逃亡,吃盡了苦頭,什么他都是見緊著我來,從聊城到上京,這么遠,他背了我一路…就是最后也可算是為我而死,我這輩子欠得最多的人就是他。所以我只要心中有疑慮,便要去尋他,直到心死或是我死。”
張儀正并不與她對視,只垂著眼默默聽她敘述,偶爾才“嗯”一聲。待她說完,便只輕輕問了一句:“那我呢?和他比起來算什么?”崔成不敵許扶,那是因為其中還包含了崔蕭兩家的血仇,不能不報,不能不死,那他張儀正呢?
“你是我的丈夫。我說過,你怎樣待我我便怎樣待你。”許櫻哥捧起張儀正的臉,強迫他看著自己:“我知道你自來不喜他,但他是我兄長,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親。”
張儀正靜靜地看著她,琉璃般的眼睛在燈光下顯得剔透中又帶了幾分沉靜,表情似是有些無奈卻又似是隱忍:“我便是不喜歡他,但我可否害過他?”之前是想狠狠弄死許扶,但始終差了那么一步。后來是不想和個可憐之人計較,現在許扶不死也相當于死了,便是計較又能如何?
許櫻哥一時無語。不拘他是否真是那個人,也許一開始他對她含了惡意并且是為了報復來的,但他始終沒有把她怎么樣,他們就那樣跌跌撞撞地走到了今天。她始終安然無恙,他也曾盡了力想要替她兄妹遮掩這要命的身份,到底,他還是那個心軟良善的人,能做到這一步委實不容易。即便往最壞處、人性最惡處去想,若他心底深處其實不是真正原諒她、真正想與她過這一生,她也且將這一次還了他,從此夢中不必再掩面。
許櫻哥思慮至此,便壓下所有的不確定與煩躁,堅定地伸出手摟住張儀正的脖子,湊在他耳邊輕聲道:“還有件要緊的事情,我需得與你說。你還記得當初在宮中,那個帶我從延壽宮密道通過的人么…”
張儀正驚訝地抬起頭來:“什么?”
外間傳來一聲輕響,許櫻哥抬眼瞟了瞟,往張儀正懷里更貼得近了些,緩緩將自己與那人的約定說了:“算來當是明日夜里,但他當時不曾答應,我也不知他是否會來。”話音剛落,便見張儀正似笑非笑地垂眸看著她,于是蹙了眉頭:“看什么?”
“沒什么。”張儀正聽她說了這一席話,心情稍微好了些:“我在想,你能同我說這個,是考慮了多久才下的決心?我若不告訴你我要隨你走,你是打算不告而別吧?”他的聲音很輕,語氣里卻帶著那么一股子揮之不去的忿恨與不甘。
許櫻哥不肯承認:“事情沒弄清楚,誰敢亂說話。”
張儀正將她鬢邊的碎發理了理,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地道:“你今日雖是去查探你七哥,卻也是去辭別了!便是此刻,你看似什么都告訴了我,卻也是兩手準備,是也不是?”
許櫻哥迎著他的目光瞪了會兒眼,突地笑了:“三爺可否告知我,你是何時并如何得知我兄妹身份的?你何故為了崔家一事不依不饒?你去林州蒲縣都做了些什么?何故回來后便似完全變了個人?香積寺中的無字靈牌祭拜的又是誰?這般富貴,父母宗族,你何故就能輕易便舍棄得下?”
她的嗓子又干又啞,聲音極低,低到幾乎聽不見,卻一字一字都直如重錘擊打在張儀正的心上,震得他失神的同時又十分慌亂。這些問題他都不能回答,或者說是一時之間不能回答得順暢自如,更不能隨便就讓自來奸詐的許櫻哥信了他。害怕秘密被拆穿的惶恐害怕和不安定感突如其來、卻兇猛無比地襲上他的心頭,壓得他心亂如麻,無所適從。最佳的防守就是進攻,他睜大眼睛,兇狠地瞪著許櫻哥道:“你什么意思?我對你好你還不滿意?你要如何?”
攻其不備,他果然不能回答,也當不能回答才是。許櫻哥的一顆心狂跳到幾乎令她喘不過氣來,她扶著案幾站起來,自袖中掏出那對銀葫蘆輕輕放在張儀正懷里,緩步往外行去 沒了恐嚇的目標,張儀正便只能悻悻地收回目光,怔怔地看著那對銀葫蘆慢慢垂了肩膀。氣勢一泄,便如洪水一瀉千里,再也收不回來。他痛苦地想,該怎么辦呢?事情永遠都不會按著他所計劃的步驟去走,總是要在最關鍵的時刻出現一些不能控制的偏差,而這個偏差恰恰是最致命的。借尸還魂之事雖匪夷所思,卻不是無跡可查,一顆懷疑的種子會長成參天大樹,也會把最堅硬的石頭給頂得開了縫。何況許櫻哥把這對銀葫蘆放在他面前,本身就已說明了很多東西。他若是真的張儀正,盡可以毫不心虛,可他不是,這聲音便是高起來里頭也透著虛。
許久未剪的燈花又爆了一聲,他聽見許櫻哥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秋實,使人送熱水進來。”于是細密的腳步聲響起來,有人不斷出入,凈房里傳來“嘩嘩”的水聲,接著門被人掩上,四下里一片靜然。
許櫻哥走過來輕輕關了窗子,道:“洗洗睡吧。”聲音已經變得柔和平靜。
張儀正憋著一口氣不理她,這口氣不知是和他自己賭的還是同許櫻哥賭的。許櫻哥也不勉強,自入了凈房盥洗完畢才又走到他身邊將手放在他肩上輕聲道:“夜深了,洗了睡吧。”
張儀正忿恨地側目看過去,看到一張沉靜素白的臉和一雙安靜柔和的眼睛。他想同她說點什么以證自己的清白,卻發現自己的嘴唇就似是被線縫上了一般,說不出話來。
許櫻哥嘆息一聲,俯身啄在他的唇上,低低道:“我信你,你也信我,可否?”
她的唇帶著茉莉的清香,又暖又軟又滑,張儀正聽見自己的心里嘆了口氣,那點子躁動不安就莫名的平靜下來,他很認真地道:“以后不要再問我莫名其妙的問題。我這么多事,夠煩的了。”
許櫻哥靜默片刻,也很認真地道:“好。”那就不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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