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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寅一皺眉頭,轉身斥責侍衛:“你們怎么辦的差?驚嚇了奶奶你們擔當得起么?”又罵康王府所屬的丫頭婆子:“都是死人?還不伺候四奶奶回房歇息!”
于是眾人蜂擁而上,拖顧婆子的拖顧婆子,扶馮寶兒的扶馮寶兒。說是扶,其實就是挾持,她怎地就落到這個地步了?這是為了打擊報復馮家么?前一刻張儀端還在試圖說動她去聯系馮家,下一刻便毫不容情地打上了她的臉。馮寶兒悲憤莫名,大吼一聲:“毛寅,你這是奉了誰的命?竟敢動我馮家的人!既是捉賊,就拿出證據來!”
馮家?毛寅用一種悲憫的目光看著她,輕聲道:“這個奶奶就不用管了,總是奉的上命。為奶奶自己著想,奶奶還是回房歇息的好。”言罷一揮手,轉過頭再不理她。
馮寶兒又豈肯吃這虧?想著自己懷著身孕,無人敢將自己如何,便不管不顧地掙扎起來,連著撓花了好幾個人的臉。果然眾人也怕她,不知是誰先就松開了手,其他人見狀也如法炮制,馮寶兒猝手不及,張著手臂狂舞幾下,“吧嗒”一下狠狠摔在地上。愣了片刻后,只覺小腹刀絞一般地疼了起來,接著就覺一點熱流順著下面流淌出來,于是大驚之后大急,尖聲慘叫起來。
隨園,青玉陪著被驚起的許櫻哥起身往外走:“…適才婢子與秋蓉出去時還好好兒的。這深更半夜的,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您聽,外面好多腳步聲,還有哭喊聲。”
許櫻哥立在階前往下看去,但見院子里燈已亮成一片,丫頭婆子全都不安地湊在一處竊竊私語,看門的吳婆子緊張地趴在門上從門縫里往外看,就連許久不曾在她面前出現雪耳也半垂著頭倚著一棵海棠寂寞地看著眾人。
最先發現許櫻哥的人輕輕咳嗽了一聲,于是眾人停止議論,齊齊向許櫻哥問好。有人輕輕拍了拍門,眾人頓時猶如驚弓之鳥,許櫻哥示意吳婆子:“問問。”
吳婆子壯著膽子問道:“誰?”
就聽外間有人低聲道:“婢子是宣樂堂的秋璇,奉了王妃之命前來告知三奶奶,府里進了賊,請奶奶們關緊院門,不必理會。”
許櫻哥緊走兩步,沉聲道:“既是進了賊,王妃和幾位奶奶那邊可都好?不曾受了驚嚇罷?”
秋璇語氣篤定地答道:“三奶奶放心,不過是幾個小毛賊,少一時便可肅清。婢子還要回去復命,就不進來給奶奶磕頭了。奶奶可還有要問的?”
許櫻哥沉吟片刻,道:“王妃可睡下了?”
秋璇默了默,低聲道:“王妃不曾睡,正由曲嬤嬤陪著打雙陸呢。”
許櫻哥忙道:“沒了,你去。”言罷轉身去趕眾人:“你們也聽見了,是在拿賊,各自回房歇著,不許喧嘩多言。”眾人啞然,便是心中有所疑慮也不敢公然表示反對,便都低頭行了一禮,默默退回房去。
許櫻哥卻不進去,只立在石階上往外看,側耳靜聽。果然聽到漸漸安靜下來,便是火把的光芒也漸漸淡了。結合康王妃的態度,于是明白,果然是動手了,這闔府的男人都不曾歸家,就連唯一一個回來的張儀端回來也不只是歇息報信的,看這模樣是要先大掃除再封鎖王府,以期保證府中的安全。既然大掃除,那就是全部豁出去了,張儀正那明日清早便回家的話只怕也是假話。牽一發而動全身,許衡既然已經和康王府達成了協議,整個事件想必也是摻雜其中。
但凡是弄到這個地步,兵亂是肯定的,就不知道要亂多少天才能安穩下來。許櫻哥不知許府那邊情形如何,和許扶也是很久不曾通信了,到此刻,她只能祈愿上天保佑但愿一切平安順遂。
常勝街許扶宅邸。
桌上的美酒已經去了大半,菜肴早已冷卻,面對面坐著的兩個人卻都全無醉意。許扶有些許心神不寧,遲離亦然。
“今夜是個好天,不冷不熱。”許扶將手扶著石桌,目光炯炯地看著遲離。
遲離蹙眉看著蒼茫的天際贊同道:“是個好天。”突然間,有流星劃過天際,他猛地站了起來,不小心將筷子拂落到地,卻沒心思去撿,只抿緊了唇緊緊盯著天邊。
許扶不動聲色地道:“你看什么?”
流星流逝得太快,轉瞬間便已消失不見,遲離回過頭看著許扶,臉色很有些不好看:“我看到了示警。”
許扶皺了皺眉,道:“什么?”
遲離死死盯著他:“我想上京城外大概有些變化。”
許扶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這幾日本就夠亂,沒變化才怪。坐下吧,要不就去睡,再有什么變化,總不會是黃克敵父子或是梁王突然打了過來。”頓了頓,意有所指地道:“便真是黃克敵來了,你也不會有大礙,反而應當更安全才是。”又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到時候,小遲可要記得別讓我死在亂軍之中才是。”
遲離笑了笑,不否認不承認,反倒將話題扯得遠了:“沒問過東家,東家將來想做什么?”
許扶有些自嘲:“我想做的,無非就是重立蕭氏門楣,堂堂正正立于天下,從此不再因這身份做了陰溝里的老鼠,更不會因這身份拖累了親朋。再有…就是讓我那妹妹過得到好些,不必成日提心吊膽。”
遲離垂眸沉默片刻,沉聲道:“如若一切順利,你這些都不過是再平常不過的小愿望,什么都會有的,還會比這樣多。”
許扶微笑著舉杯:“但愿吧,這一杯我敬你。日后小遲不要再叫我東家了,你的東家當是咱們不曾見過面的那位金枝玉葉。”
遲離抿唇一笑,坦然飲盡手中酒水。
院門被人悄無聲息地打開,有人進來輕聲道:“小遲師傅,黃老先生等著您呢,咱們該走了。”
遲離有些遲疑地看向許扶,許扶坐在石凳上,一動不動地看著他,臉上的神情似笑非笑:“夜路不好走,小遲師傅小心些。”
遲離猶豫片刻,道:“東家還是隨我來吧。”
夜涼如水,太極殿中一片死寂。
有夜風穿堂而過,卷起一片凈白的帳幔,又將濃郁的酒香一陣一陣地吹送出去。酒香飄入到偏殿之中,勾起了一直靜候的安六的饞蟲,他看著一旁看守他的小太監微笑道:“真是好酒。”
小太監小心翼翼地抿了抿唇,給出一個說不出是討好還是敷衍的淡笑。安六也不在意,將修長白皙的手輕輕叩著身旁的矮幾,又道:“圣上龍體真是康健,今夜少說也喝了幾斗酒了罷?”
小太監不敢多言,不動聲色地走得離他遠了些。安六緩緩將手伸到矮幾下,觸碰到意料之中的一點冰涼,于是薄薄的嘴唇微微翹起,露出一絲諷刺的笑意,卻并不去動。這是害他呢,也不知是什么白癡做的活。
黃四伏從外緩步入內,道:“安國公,圣上宣。”
安六站起身來,昂首闊步地跟在黃四伏身后往外走去,臨入正殿,又有人上前替他整理了一番儀表。安六平靜地垂著眼,順從地任由他們,要往前轉就往前轉,要轉后背就轉后背。直到黃四伏點頭認可,才又跨入正殿大門。
正殿之中,殿首的長案之上橫著的天子劍上猶自帶著血痕,又有杯盤狼藉,打潑的美酒沿著長案蜿蜒流下,再浸入到雪白生涼的白絲茵席之中,暈染出一朵怪異蒼涼的花。蒼老頹廢的帝王盤膝坐在長案之后,一手握著酒杯,一手漫不經心地伸入一旁跪伏在地的美貌宮人衣襟之中,一雙赤紅的眼睛猜疑而冰冷地看著緩步而入的安六,良久不發一言。
安六的目光從帶著血痕的天子劍上掃過,敏銳地嗅到了酒香菜香掩蓋下的那股子血腥味,于是知道今夜又有人枉死,卻不管,只管三叩九拜,行禮畢,便默默地跪在大殿正中等候。
有一只蛾子從外飛入,撲棱棱地朝著離帝王最近的那盞宮燈撞過去,老皇帝厭煩地皺起眉頭:“小六子,把這煩人的破爛玩意兒給朕弄走。”
安六默默拜了一拜,起身小心翼翼地上前,迅捷地撲滅了那只蛾子后便立即退回原來的地方,按著規矩離老皇帝遠遠兒的。
“到底是年輕,身手可敏捷。”老皇帝長出了一口氣,揮手示意身旁的美貌宮人退下,自持玉壺往玉杯里倒酒,然后發現自己的手竟然十分不聽招呼,一杯酒倒有一大半灑在了外頭。用力將玉壺一扔,道:“你可知朕何故要見你?”
安六跪伏在地,言辭卑微且溫柔:“孫兒不孝。”
老皇帝皺起眉頭:“還記得上一次你給朕密報時所說的話么?”
安六低聲道:“孫兒如何又會忘記?”
老皇帝有些落寞地道:“再說一次。”
安六跪直了,朗聲道:“孫兒這輩子只忠于皇祖父一人,但違此誓,天打五雷轟,斷子絕孫,不得好死。”
“好,好。”老皇帝突然厲聲喝問道:“何故要當街狙殺王七娘?劉昭儀究竟是怎么死的?有人說你父子陰謀謀反,你怎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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