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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送上。
涼風漸起,明月生輝,安樂居中杳無人蹤,黑燈瞎火,仿佛被整個世界拋棄了一般的靜寂。張儀正在黑暗里默默坐了許久,起身走到那株老槐樹前利索地爬了上去,就勢坐在樹椏中間,將手伸入樹腰上的樹洞里掏了又掏。先是掏出一個白玉彈子,又摸出一朵珠花,再摸,便只剩了個空鳥窩。
他記得這里面藏的東西遠遠不止這么點,說過每人每年藏一件,等到娶她過門時再一并取出來,看誰的東西最好,可不過是過了短短的一年半,便只剩了這幾件東西。張儀正茫然地把手伸出來,把身子藏進老槐樹的枝枝叉叉、光禿禿的樹枝中,沉默地看向夜色里燈火輝煌的許家主院。
他們是沐浴行走在陽光下的,他是藏在黑暗里的,披著別人的皮,穿著別人的衣服,睡著別人的床,享受著別人的榮華富貴,卻是膽戰心驚,如履薄冰,便是睡覺也不敢睡得安穩,只怕一句夢話便會走漏了風聲,只怕一不小心就給人狗血淋頭燒成了渣滓,更怕一不小心就被心眼比他多了很多的那些人咽下去骨頭都不剩。
許家一直都是對的,當初及時降了今上是識時務明智冷靜,也是忍辱負重保全門生家人,更是為了許衡之后拿出來的若干個休養生息富民利民的大策。只有他家,一直都見不得人。
故舊們那表面上親熱巴結,實則暗藏鄙夷警惕防備的目光令他打小就記憶深刻,沒有人主動和他玩,更沒有人樂意讓他去自己家里玩,除了許家的大門一直朝他敞開,除了許衡會教他讀書,除了許櫻哥會陪他玩,除了趙璀樂意和他分享自己的秘密,除了許扶這個年長他許多、會帶他和趙璀外出郊游并溫和指點他武藝學問的大哥哥。除了呆傻的王書呆把他引為至交好友以外再沒有其他人。可便是王書呆如此喜歡他,王中丞家里也是不歡迎他去的,偶爾去過一次,得到王中丞冷淡得不得了的一個白眼。
他很小就知道他只是旅居上京的一個陌生人。所以他特別喜歡這個宅子和這個宅子里的人,特別喜歡和崇拜竟然肯把漂亮女兒嫁給他的許衡和姚氏,更喜歡總是會悄悄偷看他,等到他回頭便又皺起眉頭滿臉不耐煩,卻始終也沒把他趕走的許櫻哥。他本以為他何其幸運,他本以為他得到的是寶,誰知道竟是引入家門的禍水。想到父兄臨死前說的那些話,張儀正把潮濕的臉埋入掌中,久久不肯抬頭。這是為什么呢?他想不明白。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打著燈籠疾步奔來,沖入院中左右張望搜尋并低聲喊道:“三爺?三爺?”
張儀正不想回答,厭倦而疲憊地更往樹椏里縮了縮。
那人在院子中默然立了片刻,輕輕嘆了口氣,轉身離去。張儀正靠在老槐樹的樹干上。看著那盞隨風飄搖的燈籠慢慢兒地飄遠了,天地間便又只剩了他一個。想不明白的事情總要弄清楚,但卻不能再這樣被動下去。張儀正看著天空那輪皎潔的月亮。沉沉嘆了口氣。
“不見了?”姚氏的兩道細眉一下子挑了老高,隨即怒道:“一個大活人,難不成還會飛了不成?”康王和康王妃輕車簡從地趕來解決這事兒,人犯卻在她家里突然消失不見了,這是怎么個說法?
許杏哥輕聲道:“指不定是翻墻出去了?趕緊使人去找找?”雖然有些匪夷所思,但張儀正這人是從不按常理做事的。要是那混賬一個想不通,又和從前一樣突然間走個干干凈凈,那許家才是有理也說不清。
“他不會走的。”許櫻哥趴在桌上低聲道:“也許是在屋里躺著呢,只怕去尋的人害怕,也沒敢好好找一找。請大哥多帶幾個人。多提幾盞燈籠,屋里屋外地搜尋一番就是了。”
姚氏深以為然,立即叫了人如此這般地吩咐了一回,便耐心坐在房中等待消息。見蘇嬤嬤從外頭疾步進來,便轉頭詢問蘇嬤嬤:“如何?”
蘇嬤嬤低聲道:“康王妃要見夫人,大奶奶同她說夫人氣得臥床了。她便說想看看二娘子,大奶奶說二娘子羞于見人,哭了一回睡下了,康王妃便說,二娘子總是她的兒媳婦,便是兒子做了對不起兒媳婦的事情,婆婆前去探望開導也是該的。小兩口床頭打架床尾合,有什么可害羞的?”
姚氏由不得抿緊了唇。今日這事兒雖著實是有借機鬧大,狠狠給張儀正一個教訓的意思,但到底許衡最后也沒能進宮,今上暴虐,喜怒無常,若是在這關鍵時刻鬧太大,鬧得后方不穩,許櫻哥被遷怒是一定的,吃虧的還是她。康王與康王妃這次輕車簡從,遮遮掩掩地來,何嘗又不是給雙方留面子,留余地?若是此時自己堅持不見康王妃,也不讓許櫻哥見康王妃,日后這婆媳間又如何相處?
總要給康王妃一個臺階下才是,畢竟混賬的是張儀正而非是康王與康王妃。還沒到決裂的時候,許衡見得康王,自己當然也見得康王妃,姚氏起身抿了抿頭發,坦然道:“我去見她。”回頭吩咐許杏哥:“把你二妹妹送到你二嬸娘那里,讓梨哥和她做個伴,你也該回去了。”
武進要去打仗,許杏哥家里正是忙亂的時候,何況如郎早就睡著在了乳娘懷里。許櫻哥趕許杏哥走:“送什么送?我自己過去就是,又不是找不著路。姐姐還是趕緊回去罷,撞上了康王府的人你也尷尬。”
許杏哥見她雖沒什么精神卻十分冷靜,相信她果然也沒事,便抱歉道:“那我先走了。不要氣著自個兒。”
許櫻哥應下,與許杏哥一同出了正院,告別后,自己領了紫靄同綠翡往梨哥的院子而去。整個許府此時靜悄悄的,四處不聞人聲,安靜無比,她卻知道前面的正廳里此刻定然是交鋒得厲害。當下之時,她肯定是還要回康王府的,但怎么回去,回去后又該怎么過,都需要好好想一想,仔細籌劃,畢竟這樁親事比她當初所預料的難度大了許多。
孫氏喜歡清靜,所居之地離姚氏所居的正房有些遠,仆從平日間無事也不敢隨意到這邊走動喧嘩,故而許櫻哥主仆三人一路行去,竟然是不曾遇到半個人。許櫻哥便問紫靄:“你怎地去了那許久?”
紫靄道:“婢子按您的吩咐去看三夫人,聽說三夫人已是醉酒不舒服躺下了,什么人都不肯見的。正要回來,就被小五爺給纏住了,說是想來尋您,不得已,多留了一會兒哄好了他才敢走。”說到這里,壓低了聲音不安地道:“回來就發現有些不對勁,婢子就沒進去,自作主張去請了老爺和夫人…”想到張儀正那凌厲一眼,心中便有些膽寒。
許櫻哥拍拍她的肩膀:“日后盡量躲著些吧。等過些日子,給你尋門好親派出去就好了。”想想又交代二人:“王妃必然會找你二人問話,怎么問,你們就怎么答,不要添油加醋,也不要說誰是誰非。記得了么?”
主仆三人正說著話,忽見小路盡頭走出一個人來,直直地看著許櫻哥道:“我要找你說話。”正是那遍尋不著的張儀正。
他不過是第二次來許家,如何就能如此順利地把自己給堵在這里?許櫻哥吃了一驚,平復下心緒道:“是要說話還是要吵架?”
張儀正耷拉著肩膀低聲道:“說話。不吵架,也不動手。”
許櫻哥見他半垂著眼,嘴角耷拉著,垂著兩只手,怎么看都是一副疲倦落魄的模樣。雖不敢全信他,卻也不肯不信他,便示意滿臉警惕的紫靄同綠翡倆走開,領著張儀正走到道旁的玉蘭樹下低聲道:“說吧。”
張儀正方低聲道:“日后我再不和你鬧騰了。”
許櫻哥微微一怔,隨即低聲問道:“為什么?”
張儀正看了她一眼,抿著唇垂了眼不說話,許櫻哥也不催促,安靜地等待著,良久,張儀正方道:“我有病,會莫名煩躁,煩躁起來就控制不住,上一次的時候被人打了頭殼…”
許櫻哥大吃一驚,仔細想想越想越是那么一回事兒,由不得手腳心都冒了冷汗,莫非真嫁了個病人?卻又聽張儀正輕聲道:“你放心,她只是想求我給她哥哥一個好職位,提拔提拔她娘家。”
冒氏的兄長去了康王府任了個閑職,這事兒許櫻哥也是知道的,還知道冒氏提都不許提,而許徠非常不高興。她沉默許久,勉強表示相信:“那三爺也不該如此狂放不羈,有什么讓我去說不成么?”
張儀正道:“是。我當時喝多了酒,沒想那么多,以后再不會了。”他沒再提許扶的事情,許櫻哥也就不再追問,二人一時相對無言。
前面飄來一盞燈籠,許櫻哥猜著是孫氏知道她要過去所以使人來接,便示意紫靄先上去擋著,轉頭問張儀正:“三爺是否還有話要同我說?”
“我回去后就治病,日后也少喝酒。”張儀正抬頭看著她低聲道:“你我都知道這親事輕易算不掉,不如,我們一起回去吧?反正說到底,你也沒吃虧。”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