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時賈政沒出來,說有事,出去了,其實艾若知道,他一個人躲在內書房,不想見穆哥兒,他是道德君子,他知道,穆哥不可能忘記自己的朋友和救命恩人,但不代表他可以這么折磨自己的寶貝女兒,那么,他寧可不見了,省得到時他會忍不住揍他。
艾若也很恨,不過此時她忍了,既然已經決定了,也就沒什么可說的了,午飯時,她就沒什么話了,讓賈珠帶著男人在外面用飯,她真的也不想看到穆哥兒了,甚至沒讓他們就在內堂里,中間若只放個屏風,大家至少在同一間里,說話大家也能聽得見。
現在,賈珠小呆加穆哥被趕到了外頭花廳里,這樣內堂里就只有他們娘幾個了,艾若別的不能為女兒做,讓她暫時的松快一點還是做得到的。想到那天林荷還著還沒圓房的劉可來家里,人家那幸福的樣子,再看看女兒這干巴的樣子,艾若的心再一次被刺得生痛。
招呼大家吃飯,給女兒挾了一個蝦餃,想想,“其實說真的,吃東西是件很幸福的事,別本末倒置。至少這大冬天的,找到這么新鮮的蝦都不容易。”
“是!”賈瑗對母親笑了笑,是啊,至少要對得起食物本身,輕輕的沾了一點醋,小心咬了一口蝦肉和切得細細的芹菜,粉紅的蝦肉,翠綠的芹菜梗,那切面,就都能讓人食指大動,當初才多大的小吃貨是怎么想的?他其實是個很熱情的人吧?對生活充滿了熱忱,對吃,對讀書,對朋友,還有對自己,他都是抱著一份很真誠的熱愛,真的可惜了。
“娘。我想寫本書。”這個其實在路遠不在后,她就想這么做了,不過,路夫人不讓,她那時其實心也極亂,她其實對前路也是茫然的,現在好像一切也安定下來了,倒是可以安下心來,做這個了。
“寫吧,如果你高興。”艾若笑著輕輕的拍拍她。她若有寄托,人也會開心一點。
“姐,你寫什么?”賈璮完全理解不了一個蝦餃。為什么姐要吃那么久?快點吃完了才能出去玩啊,這么一口一口的吃,那得吃到什么時候?
“寫食譜。雖然我不喜歡吃,不過我記得很多食譜。”賈瑗把那半個蝦餃放入了口中,慢慢的嚼著。
她想到曾經在小吃貨房間里看到的書稿。也許不是書稿,只是他的一些心得筆記,不過這些都是他平日里常說的,她也是聽得很熟,訂婚后,他們不能見了。但是他會帶信給她,不是情書,就是食物說明書。每一道新菜,都有他的說明書,他會寫出他為何這么設計,然后會說,這道菜有對人有什么益處。最后說,這道菜。什么時候吃,配著什么吃方最能體現這菜的美味。
不是情書,但是她收到的滿滿的情誼。她之前收到時,常常會讓人做出那菜,然后盯著看,會嘗味道,然后就困惑,為什么,為什么他要這么做?然后也會困惑,有研究一道菜的功夫,能干多少其它的事啊,最后,她想想,算了,好歹也是一技之長,她其實也從來就沒真的認同過他吧?后來,路遠不在了,這些食譜她都收著,她這些年其實也沒拿出來看過,只是壓在箱底,
剛剛的蝦餃,讓她真的再一次感受到了路遠的心意,她第一次,覺得,原來吃,從來不僅是味蕾的感覺,而從來就是心的感覺。路遠一直給她寫菜譜,實際上,是想告訴自己這個嗎?吃東西是藝術,不僅僅只是吃,而是一種生活的態度?
回到家,穆哥兒下車時伸手想扶她下車,而賈瑗竟然沒看到,賈瑗腦子里一大堆事,自己到了地方,然后提著裙子就踩著馬凳子下來了,也沒關注到丈夫空著的手,徑自看向了關姑姑,“我那個紅色的小箱子在哪?”
“姑娘!”關姑姑看著姑爺的懸空的手,有點無奈的看著賈瑗。
賈瑗順著關姑姑的目光才注意到了穆哥兒的手,有點尷尬,對他笑了笑。
“王爺,辛苦了!”
“沒事,你也早點休息。”穆哥兒對她也笑了一下,他注意到賈瑗有點不同了,早上陪她回家之前,她的臉是有些灰暗的,而此時,她似乎有點不同了,她好像注入了一些生氣,他明白,這生氣不是自己給她的,那么岳母是不是給了她什么提示,或者什么保證,于是她又看到了希望?穆哥兒有點忐忑了。強壓著心里的不安,對她柔聲的說道。
“是!”賈瑗低頭一俯首,才自己回了院子,她還是關注著那個紅色的箱子。
“姑娘怎么想到要那個?”關姑姑想想,還是溫和的笑道。
那個箱子里裝著當初路遠寫給賈瑗的菜譜。從路遠吃回一個鋪子之后,路遠就知道自己是可以吃回錢的,而錢是賈瑗喜歡的。于是,雖然那時他不會認字,但路寬是認得的,他就逼著哥哥給他寫菜譜,然后好給妹妹收著。
等到后來他識字了,于是這些菜譜,他寫得也更加勤快了。不過訂親之前的菜譜里還會有幾句童言童語的問候,后來定親之后,就是單純的菜譜了,但是那時的菜譜反而寫得更細。賈瑗小時候就小心的收著,專門放到了一個紅色的樟木匣子里。一直到路遠不在了,她才知道,不經意中,收集了很多。
“扔了嗎?”賈瑗看關姑姑的表情,急急的問道,她此時想想,她好像婚后就沒見過了。她記得很清楚,她出嫁之前,有深深的注視過那個箱子,最后讓人把它也打包帶來的,雖然這些年,她從沒再打開過,但是,她卻不忍與它分開。
“當然不會,姑娘的東西,姑姑怎么會扔呢?只是…”關姑姑陪笑了一下,但也遲疑著。
“拿出來吧,我有用。”賈瑗知道關姑姑的意思,她嫁人了,真的被人找到了,弄不好還算她一個七出之條。
“姑娘,忘了吧?”這些日子,她其實也是心急如焚的,她并不知道姑娘和姑爺之前發生了什么事,好像他們之間一夜之間就完全不同了,姑娘的性子她們很清楚,根本沒法問。去問姑爺,她們可是姑娘的陪嫁,立場他們是看得很清的。所以這些日子,他們真的急得不得了,卻也一點辦法也沒有,現在,姑娘要找當年遠哥兒的東西,這不是讓他們的婚姻更加雪上加霜,姑娘再想遠哥兒的好,只怕會覺得姑爺更不好,這日子將來還怎么過。
“姑姑,我想寫一本書,我好久沒這么想好好做一件事了,我想讓世人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一個孝子,他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飲食是文化,是藝術,更是人生的態度,一個孝子都明白的事,其實很多大人都是不懂的。
關姑姑長長的嘆息了一聲,輕輕的讓人去自己屋里拿那個小匣子,關姑姑知道賈瑗一直收著,不過在她婚后,她收到了自己屋里,總不能讓姑爺看到難受不是,現在姑爺和姑娘之間這樣,姑娘過得太苦了,她又不忍起來。她只想抱著賈瑗哭,不過,她不是賈瑗的娘,她不能這么做。
而正堂北屋的穆哥兒在那兒發著呆,他其實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白天他和賈珠一塊去了書房,小呆先跟著他們一塊,不過看他們真的低頭看書,實在不慣這種壓抑的感覺,馬上跑出去騎馬了。他也是聰明的孩子,隱約的知道,這不是他該呆的地方。
“你們到底想干什么?之前不是挺好的嗎?”賈珠看到小呆跑出去了,才盯著穆哥兒。他是成了親的人,他很明白成了親,正常該有的狀態,夫妻之間像穆哥兒和妹妹這樣,連對視都沒有一個的,算是什么夫妻?更何況妹妹那氣色,再看看穆哥兒有氣無力的臉,他再看不出來,就不配說自己是男人了。
“她對我很好,真的很好,很體貼,家事管得也很好,家里的事處處妥帖,能娶到她,是我的福氣。”穆哥兒隨手拿了一本書,回避了賈珠的目光。
“你要我叫你王爺嗎?”賈珠和穆哥兒可是五歲就認識了,一直在一塊,他們之間感情可不是一般的舅婿,而是真的兄弟。此時,賈珠問他和妹妹的事,不是當妹夫在問,而是當朋友在問。若是他還么敷衍,那他是不是逼自己叫他王爺,讓他們以后連朋友都不用做了。
“有時看到她,我會想,若是遠兒在,她會不會幸福得多?”穆哥兒沒有抬頭,但手頓了一下,他其實也想找人說說話,他實在無人可說。
賈珠不說話了,路遠也是他心里永遠的痛,如果路遠在,那么一切事情也不會發生,妹妹早就嫁到單純的路家,然后和路遠那個小吃貨過上很幸福的人生,可是人生有如果嗎?
“人生沒有如果,如果遠兒知道你這么對瑗兒,他會恨你的。”賈珠好一會兒才艱難的說道。
昨天去見初中的同學,真的挺好的,玩到凌晨三點。過了二十年,很多事都可以放開了說了,當然,有些話也不能說。我們相約,若二十年后,再見,就可以談細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