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穆王帳,大夫們跪著,腦門見汗了。
“你們的意思,公主不但讓刺客傷了,傷口還有奇毒。這毒你們束手無策,不知道是什么,更不可能開藥。”西穆王語氣糟糕透頂,失去耐心的前兆。
大夫們伏低在地,連道自己無能。
“你們承認自己無能有個屁用!本王的女兒就因為你們的無能要賠上性命!”西穆王罵道。
外頭侍衛進來報,說向老爺子求見。
西穆王聽了心情反而更差,“不見!不見!要不是他孫子沒用,我女兒何至于昏迷不醒?”
但老爺子進來了,無視西穆王瞪起的眼珠子,“你好像有點忘了,迄今為止,用著誰的銀子,還有使著誰的兵。什么時候我出入這里還需要你的允許?”
西穆王望著向老爺子一會兒,態度軟下,“老爺子別怪,我是急糊涂了。您也知道三公主是我最疼愛的女兒,她昏迷整整一日未醒,我真怕她有個三長兩短。”
“不過就是中了毒,你如果還聽我的話,我早就讓人幫她解了。現在嘛--我得仔細想想。我自認待你不薄,連你女兒都讓我孫兒娶了,是真心想成為一家人的,可你暗中使了那么多讓我煩的小動作。”向老爺子冷笑,“這是翅膀長硬了,想要高飛?”
西穆王知道對方看穿了自己,暗暗咬牙,卻道,“老爺子,這肯定是誤會。我西穆這些年兵強馬壯,要沒有您的支持,根本不可能。我對您忠心不二,只要您一句話,西穆全族上下為您可以拼盡最后一個人最后一滴血。”
向老爺子神情緩轉,“你記得就好。我會讓人去給三公主解毒的,她也是要成為我孫媳婦的人,傷得這么厲害。我不比你少著急。”
西穆王松口氣,“有您老出馬,我就放心了。不過,我也請您老人家為我女兒做主,將那個賤女人殺了。”不想承認也得承認,這老人身邊有一群厲害的幫手,自己暫時聽話,才能保正在王位上長久。
向老爺子抬眉。“你說童采蘩?”
西穆王眼神立刻陰狠,“難道還有別人嗎?她敢傷我西穆公主,我若不吭聲,族人會以為王族羸弱。”
“不是她。”是她,但沒證據。“你王帳下不少人也看到了,她根本沒帶任何武器,怎能傷到公主。”
“可她說有刺客卻也是滿口胡言。根本找不到什么刺客,不是嗎?令孫本來要娶她為妻,連我西穆公主也得屈居于她之下,只能是側夫人。正因如此。她才敢對我女兒動手。除了她,誰還敢呢?”西穆王憤恨難平。
“那丫頭是獨孤棠之妻。對燁兒娶的女子沒有嫉妒,何必出手傷人?再說你王帳之下讓人逃脫也不是第一次,說不定還是幾日前燒糧倉的那個人。與其追究不相干者,不如多花點工夫,查清你自認固若金湯的防衛中是否有疏漏。”向老爺子不想在這件事上糾纏不休。充其量就是兩個女人打架,而現下控制西穆和增強兵力才是迫在眉睫,“還有一事。北牧那邊可有回音?”
西穆王搖頭,“不過,您也不用急。信送出才幾日。來回至少要半個月。我相信北牧王也不傻,他和北周從來不睦,現在我們跟他聯手,他不可能不愿意。打從他娶我大女兒起,我就知道這小子比他頑固的父親靈活。”
“那最好。”向老爺子回頭吩咐望山,“你去看看三公主到底中了什么毒。”
望山應了。
西穆王這才吃了定心丸,去安慰王后。
向老爺子走出王帳,直到離得夠遠,對望山道,“想辦法給西穆王喂點好藥吧。他總算為我辦成過一些事,讓他走得沒有痛苦,算是我的心意。”
“您想留他多久的命?”望山很清楚原因。老爺子是不會對生有異心的人手下留情的。
“等北牧與我們訂了盟,他就沒用了。讓三公主當西穆女主,她很蠢,更好控制。”向老爺子安排下去。
“老爺子明見。如果蘭燁能像您這么上心,江山指日可待。”望山嘆了口氣,“雖然我知老爺子欣賞童采蘩,但我始終覺得留著她,蘭燁的心會一直動搖。不如殺了她,縱使傷心難過,反而會清醒過來。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啊,老爺子。”
“我何嘗不知。”向老爺子望著營地深處,“只是,那丫頭不到死的時候,還有更大的用處。無論如何,她也活不久的。”
“什么用處?”望山不懂。即使跟了向老爺子那么多年,他看得清老爺子將要走的兩三步棋,卻看不清三步之后。
“牽制。”向老爺子說出兩個字。
“就憑她能牽制什么?獨孤棠那個乳臭未干的小子嗎?”望山不以為意。
“望山啊,你記住我這句話。有一天,因為這丫頭,會有人將北周雙手捧到我們面前。”向老爺子笑道,“你別驚訝。”
“老爺子--”望山怎能不驚訝?
“去吧,把三公主治好,我還等著抱個白白胖胖的曾孫子。”向老爺子卻不多解釋,“越想那丫頭越了不起,不但能讓兇器消失于無形,還能隨身藏毒。我從沒那么好奇過,怎么消失怎么藏的。”
“真有刺客吧。”還能如何解釋?望山不堅定了。
向老爺子不語。
而采蘩聽笑面說三公主中毒,驚訝道,“中什么毒?”
笑面坐在桌板上啃肉骨頭,聽她這么問,斜著眼道,“那你得問刺客了。”
采蘩回道,“我上哪兒去問?”
笑面當時在場的,壓根不相信她無辜的說辭,“你跟刺客交情那么好,怎么反問我啊?”他不是瞎子,不是聾子,是武林高手。奶奶的,有刺客他不知道?有暗器他不知道?刺客就是童采蘩。童采蘩就是刺客。
“我跟刺客交情是好,但你們抓不住他,我上哪兒問去?”反反問,采蘩嘲笑意濃,“說實在的,這西穆大營有人能來無影去無蹤,真是讓我心里痛快。”
“你!”別等一年了,笑面現在就想來個手起刀落。
“出去待著。”采蘩卻正色,“我要畫九龍吐珠,不容分心。”
上頭吩咐,要讓她覺得造帝王書最大。笑面到嘴邊的話硬吞回去,哼一聲就到外面去了。
小混蛋湊上來,小聲道,“姐姐不是都造好紙了嗎?多造豈非便宜他們?”
“這不是帝王書。”采蘩拿了刻筆。
“那是什么?”小混蛋問。
“九條蚯蚓挖大洞。”采蘩眨眼睛,“你說我這么濫竽充數,他們看得出來么?”
小混蛋張著嘴,看采蘩真在畫蚯蚓,還是很難看的蚯蚓,就覺得人之將死啥事都敢干的感慨充滿了心。
采蘩手上胡來,心卻密細。一天一天的,在敵人的地盤上行走,才將一些事想得有點透了。她沒那么聰明,也沒那么能干,自信自負之間,容易被對方利用。向老爺子是真正的人精,她認為會贏會討到便宜的時候,大概就是入他圈套的時候。帝王書。多大的一套道理,她說出來那么自鳴得意,看老爺子好像滿腹心事被看穿的無奈,簡直快以為自己天下第一了。然而,那可能是圈套吧。她中他的圈套不是第一次,不是第二次,不是說不會犯同樣的錯誤就能對付得了的對手。
可能。大概。也許。她不敢肯定,卻也不敢再當作一回事。天下之爭,取決于一張紙?她當時頭腦熱,覺得沒什么不可能,但靜下心來就現這樣孤注一擲的計策絕非良策。
向老爺子是出手很穩的人。一個花二十年去培養勢力,著眼于天下,卻并非為了自己的人,一個能做到絕處逢生的人,會期望一道改寫的圣喻瞬間賦予他半壁江山?不會的。
從烏睿對帝王書的冷淡,從笑面論帝王書的自在,重新來到敵營的這幾日,采蘩無時無刻不在想。她看似胡來,不是胡來。蚯蚓混在真龍之中,試探她的想法是否正確。而且,她突然意識到,輕率說決一勝負是可笑的,當對手強大到如同一個國家。
“小姐姐,我錯了。”小混蛋的聲音打斷采蘩的思路。
“怎么?”心思不在紙,才能造怪。
“真有刺客,我卻以為小姐姐藏得絕妙。”太奇的謎,小混蛋也絞盡腦汁想了,“如果真是姐姐,不可能在武器上抹毒。”
“別說我善良之類的。我承認,毒不是我下的。雖然不喜歡那位嬌蠻的三公主,看她找你出氣,讓我一時沒忍住,倒不至要置她于死地。”誰下毒?誰會毒?誰能毒?采蘩一目了然。托那人的福,她的嫌疑被大部分人很不情愿洗清了。
“小姐姐嘴硬心軟--欸?刺傷三公主的,還是小姐姐嗎?”怎么可能?!
“顯而易見。”采蘩笑。
“…你用了什么樣的兵器?”無影無形的。
采蘩食指豎在嘴上,“保密。”
她還打算再派一次用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