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八人統一的說法,賬房總管有點懵。這些掌柜早也被禁了口,不知為何突然跑出來說出真相。來長安時,他還擔心來著,但老爺說采蘩丫頭被捉回了,要判她的死罪,所以之前的案子需要再走個過場。現在,他看那位明艷貴傲的女子,勝自家大小姐氣質良多,哪有半點要倒霉的樣子呢?
他懵,沈珍珍不得不開口,“這八人讓人買通了。”
莊王一拍驚堂木,聲音含怒,“昨日堂上,本王提出疑點,你們一個個睜眼說瞎話,我說你們串供,后來分別審,還沒用上刑具,幾個就招認是照你的話陷害廣管事父女。結果今早再審,全都翻回原供。我都沒說是你還是誰暗中動了手腳,你敢說這八人讓人買通?怎么?你自己的證人就是一等實誠的良民,一旦不利于你,就是說謊?這案子看來不該由本王來審,我的位子讓你坐,要不要?”
天家威儀,能把沈珍珍嚇得跪軟在地,急道不敢。
“莊王爺――”余求皺眉。
“丞相,請離堂吧。”當他說話放屁嗎?莊王冷冷看著余求。
皇帝都對他敬三分,莊王竟讓他離堂?余求直站了起來,“莊王爺,以我看來,你似乎偏向于童氏,未必適合再審理此案,我會入宮請皇上換主審官。”
莊王一笑,卻沒有任何情緒,“本王看丞相卻對自己的義女偏心,只要試圖接近真相,就把對方說成有罪。目前本王和黃大人仍是審官,丞相想找別人幫忙,拿到皇上的旨意再來跟本王說吧。圣旨一下,本王樂得逍遙。”
余求瞇起眼,這個莊王平時閑散人。他從不與之打交道,想不到突然冒出頭來還這般難應付。傳聞老莊王少時聰穎慧覺,雖非中宮所出,身為長子深得先帝喜愛和大臣們的擁護,以致于當年決定太子位時好生爭斗了一番,要不是最后幾位手握重兵的大將堅持了皇后之子,老莊王極可能繼位。其子如此,可想當年。他暗自冷笑,只要到皇上面前提一提往事,少不得又起忌憚了。想到這兒。他甩袖就走。
他走時,也沒看一眼嚇跪的沈珍珍,讓她心里忐忑不安得要命。
年前。沈珍珍一見到采蘩其實就慌了。從小和采蘩一塊兒長大,她最知道那是個什么樣的女子。一個怎么看,都不會只是奴婢的女子,只要任其展翅,就能飛到她不敢望的高處去。她如此認為。放在身邊。卻從不敢掉以輕心。
曾經有個遠房的表兄來訪,他在南方繼承了家業,自己年輕有為,為人正直,讓她一度十分傾心,但他走時開口向她求娶的是采蘩。她從來沒對采蘩透露一個字。但恨已入骨。她作著越來越偽善的大方面貌,扼殺采蘩所有可以超過自己的機會。即使做到這樣,采蘩仍吸引了東葛青云。所以。這女人怎么能不死!
但她隱約覺得,采蘩已經飛得太高了,因此她不惜委身余求,以為那樣強大的男人能幫她與之對抗。然而,在這個公堂上。采蘩是皇上承認的定國公獨子之妻,她只是一個丈夫變成傻子的。掛著空銜的夫人。所謂余相的義女,似乎也沒她想象的那么好派用處,還得提防通奸的事傳出去,看別人背著自己竊竊私語就心虛。兩相比照,她快喘不過氣來。
莊王卻不給她留空隙,緊問賬房總管,“掌柜們說銀票是交給你的,你卻說是直接交給廣管事的,到底怎么回事?還不快說!”
賬房總管腦門冒汗,邊擦邊說,卻已出無法彌補的漏洞,“王爺,銀票交給我不假,可我當著其他賬房的面立刻交給廣管事了,您不信可以找他們問。”
“好,我找他們問。”莊王等著呢。
八個掌柜下去,換了三個人上來,賬房總管傻眼,癱坐在地上。那三人正是他賬房手下管事。
他醒覺起來,連連磕頭,“王爺,小的不得已,全是照大小姐和老爺的吩咐說話啊。老爺突然讓小的負責十月的賬本和收賬,指示小的做了本假賬,又提了千兩銀票。但直到大小姐出嫁那日,官差抓了廣管事,小的才知道那是陷害他的。一家子就靠小的這份工錢,小的替廣管事不平卻一字說不得。事后,老爺給了小的一百兩銀子,讓小的在公堂上指證廣管事偷他銀子。就這么多,全是實話,王爺饒命。”
認了一個。書官字字記錄。
沈老爺氣得上前踹賬房總管一腳,“你胡說八道。”
“沈老爺,這就到你了,你別急。”莊王讓官差再帶人證。
一個眉宇間愁楚的少婦上堂,無神的目光看到沈老爺時閃現恨意,對莊王跪倒拜禮。她正是沈老爺霸占的妻侄女,曲意承歡,強顏歡笑,卻一直等著復仇的這日。她說道,廣管事父女流放后不久,沈老爺得意告訴她整個陷害的經過,還夸他閨女像他一樣有本事會算計,若為男兒身,是繼承家里生意的不二人選。
沈珍珍這時沒了靠山,但也不是容易低頭妥協的女子,說道,“李氏對我爹恨之入骨,證詞挾帶私怨,不可信。”這和剛才說八人被買通的任意猜測不同,有一定程度的依據。
“我也可以說你對童氏恨之入骨才嫁禍那對父女。不過,本王通情達理,李氏證供只可為旁證。”與其說是通情達理,不如說莊王還有后招,“我再傳召幾位證人,與沈氏你買通官差殺廣管事父女有關。”
沈珍珍不松口,“我從未買通官差殺人。”幾位證人?她以為只有獨孤棠而已。那么她可以說獨孤棠和采蘩是夫妻,自然相幫。
采蘩也奇怪,哪來的幾位證人啊?
堂上如走馬燈,到這兒是今日終場,由獨孤棠來壓軸。氣宇軒昂的大步而來看不出一點病氣,身穿常服卻是符合大公子身份的藍云袍,高髻牙冠,腰間掛剔透白玉,與獨孤蘭送采蘩的玉鐲出自一處,是極珍貴的寶物。
他身后跟著七八人,采蘩記憶力強,記得那些是流放途中官差帶她和她爹宿下的客棧老板或掌柜。尤其對倒數第二個印象深刻,福來客棧的老板福旺,那個試圖幫她的年輕人。
這批人紛紛述說官差在客棧落腳后對采蘩和她爹的種種跋扈,并聽他們幾次三番提到是有人要讓這對父女倒霉。
到了福旺,他看見采蘩就禁不住高興,“姑娘可好啊?”一直惦念這個奇異的姑娘,雖然再見面是在官府,但看她氣色好神色也好,令人終于放下心來。
“我挺好的,福老板似乎也不錯。”采蘩真心感激他。重生在雪地,但讓重生成為可能,實在福來客棧。她從此福來運轉。
“嗯,我剛得了個大胖閨女。”喜歡女兒的爹。
“恭喜。回頭,我送她紅包。”是恩人,采蘩大方。
沈老爺早沉不住氣了,一面心里怨女兒給他找麻煩,一面諷刺道,“這是公堂還是茶館?兩位要不要坐下沏壺茶慢慢聊?”
“沈老爺之前雖漫天撒謊,這話還算有理。”莊王只審案,真沒有個人偏好,“你倆閑話下去扯吧。福旺,你的客棧是入燼地之前的最后一家了吧?”
福旺連忙恭敬,“正是。一般北面來的,都要經過福來。”
“你看到官差押解童氏,那時沒看到童氏的爹?”莊王很會問案。
“沒有,只有姑娘一人,大雪紛飛卻穿得單薄,官差待她極不好,而且粗言穢語,十分不堪。”莊王一問,福旺由此打開話匣子,“我可憐姑娘,怕她讓官差侮辱,就將房間安排在當時住店的兩撥客人之間。后來有伙計聽到那兩個官差嘀嘀咕咕說什么明日必須動手,否則回去不能向沈家大小姐交差,就知道他們不但有色心,還有殺意。”
沈珍珍張嘴要辨。
莊王比她快,“說動手,不一定是殺人。但沈氏,你出現在押解官差的口中,任何人聽了都會奇怪。”
“采蘩和她爹是我沈家奴仆,兩人偷我沈家財物,官差提到我,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何,但沒有那么不尋常。而且這些人個個說官差如何虐打他們,是官差的錯。至于有人要他們倒霉,也沒有指出是我。”沈珍珍還是很能為自己辯護的。
“獨孤少帥,人證不能讓人信服,你也是時候呈交物證上來。再藏著,本王難審。”莊王看著獨孤棠,喜怒不形于色,公事公辦的神情。
獨孤棠的目光只在采蘩身上停留一瞬,從懷中掏出幾張紙樣物遞了上去,“這是沈氏給官差的親筆書信,上面寫先給他們一人一百兩銀子,只要能取采蘩和她爹的性命,事后再給一百。”
沈氏抿緊雙唇,這時才是最嚴峻的形勢。她確實寫過信,但芽兒說讓官差當場燒掉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也糊涂。
莊王看過信,面色沉下,遞給黃明去看。然后命隨身護衛將信紙拿到沈珍珍面前。
沈珍珍看一眼便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