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明月下,各家各人事。
采蘩不造紙時,心中無紙,是個尋常女子。尤其還面對著自己夫君的小妾,更是小心眼的尋常女子。
要問她在哪兒?
能看到姬蓮的地方,如今只有一處――定國公府。
為何來?
周帝旨意,獨孤棠的過失雖然有情可原,但終究犯了錯,因此罰俸半年,禁足家中思過十五日。這個家,特指明是國公府,并由獨孤棠他爹監督執行。如果不遵從,他爹就有連帶責任,到時候還要加罰兩人。
獨孤棠于是向皇帝提出一個請求,能允他的妻童氏一同進國公府。還有他的妻弟妻妹,年紀尚小,需要姐姐姐夫照顧,最好也能跟著。
結果是出乎意料的順利,周帝毫不猶豫就同意了。至于說法上,有講究。原話如下。
“南陳童氏,與獨孤棠共同進退,患難無懼,不離不棄,堅毅不拔,朕感真情可貴,更聽聞童氏至孝。今暫且不論過往,案子未有定論之前,允你們二人為夫妻。夫唱當婦隨,可入國公府陪伴。”
講究一,周帝以南陳童氏稱采蘩就是承認了她如今童大小姐的身份。講究二,不論過往,允為夫妻。即,周帝認定兩人是夫妻。就算將來判采蘩有罪,要分開她和獨孤棠,那也得照休書和離這些法例來走。
所以,哪怕定國公再不樂意,采蘩第一次進了婆家門,來到了大公子從小住的院子,以皇帝允的,正妻身份。
當時參加宮門樓宴的人多數都看出來,皇帝對獨孤棠是十分偏愛的。罰俸對獨孤氏來說,無關痛癢。誰指望那點俸祿過日子。禁足思過那就更是形式,十五日眨眼就過,倒像是讓獨孤棠休養,畢竟在牢里受了罪。
為此,余求表示懲罰過輕,難以讓人心服,還容易造成今后越來越多的官員藐視王法。
一向對余求的話十遵十應的周帝,這次卻當眾說他過于嚴厲,且君無戲言,說出來的旨意難道還要自己反悔。其中竟大有不想搭理余求的意味。
借獨孤棠一案,北周朝堂一夕刮起大風。皇帝對余求,從一開始的全心信賴重用。到后期的猜忌不滿和矛盾重重,終于到了雙方要重新選擇關系的時候。
后來采蘩才知道,這場風暴來得這么快,在有些人的意料之中,也在有些人的意料之外。因此注定了勝負。不過,她是不管這些所謂的國家大事的,反而眼前人比較麻煩。
姬蓮。才幾日不見就瘦了不少,但一雙眼顯得水汪汪,楚楚可憐又動人。
姬府大,那時候兩人難得見上一面。還不至于天天互相生厭。如今卻同住在一個院子,而且獨孤棠當初自己搬到國公府里最偏最小的院里住,巴掌大的一塊地方。采蘩苦出身。這院落肯定比前世她和爹住的仆人院強,所以不是嫌寒酸。關鍵是,主屋和姬蓮的屋子斜對門鄰居,中間隔了個小花圃,沒有樹沒有藤架。打開窗子就能“深情凝望”。
她煩,哪怕自己就住一晚上。她這回進刑司大牢不知要多久。很可能十五日全缺席。胡黎是重要證人,由胖豆他們保護,已經不住國公府。這么一來,這院子里就成了獨孤棠和姬蓮獨處。她信獨孤棠的自制力,但更信防不勝防,尤其對手還是慣常使毒的姬蓮,這么近的距離實在危險。
“夜深了,你不用伺候,回去歇吧。”獨孤棠說完,看采蘩一眼。
“我初來乍到不熟悉,你幫我安頓兩個孩子去。”采蘩笑了笑,又讓雨清雪清跟去幫忙。
姬蓮眼巴巴看著獨孤棠走了,楚楚可憐的眼神也收了起來,深到無可化解的敵意,“想不到真讓你得逞了,不過你也別得意太早,事情還沒完呢。”
“事情的確還沒完。”就一晚,也得有一晚正妻的架勢,采蘩目光掃過姬蓮身后那個終于知道怯懦的丫頭,卻不留情,說道,“芬兒說謊造偽,陷主子于危難,我不會就此放過的。蓮姬真是好小姐,仍留這樣居心叵測的人在身邊伺候,小心自己也受牽連,一并被人厭了。”
“芬兒并未說謊,只是說了實話,且不得已,何罪之有?大公子如今既然平安無事,我會跟他求情。”姬蓮冷面寒霜,“芬兒是我的丫頭,你憑什么處置她?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但我也不會任你為所欲為。”
“芬兒是你的丫頭,但你如今進了獨孤家的門,我大你小,我妻你妾。做錯了事,別說芬兒,就是處置你也在我的份內。”采蘩卻保持著笑意,“蓮姬,我心眼小,哪怕獨孤棠這輩子不會正眼看你,我還是容不下你的。我給你一個自己求去的機會,不然別怪我。”她會趕。
“休想。”姬蓮昂著頭,帶著芬兒和劉婆子轉身回屋。
采蘩也不惱,叫來丁三,不壓低聲音,“把這院子里外清一遍,我不想睡一晚上就七竅流血一命嗚呼。”
姬蓮在屋里聽了,氣得拿起杯子要摔。
劉婆子勸道,“小姐此時要忍耐,只要你不犯錯,以國公爺許你的貴妾之身,她就不能輕易打發你。你一定要往長遠了看,一旦大公子繼承定國公位,是有國公夫人和側夫人的,都會得到皇上冊封的品級。大公子這會兒雖然不待見你,但男人哪有真專一的,兩人處在一道,你又貌美如花,日久定能生情。只要他動一次心寵了你,你的好日子就開始了。一夜夫妻百日恩。”
姬蓮緩緩放下杯子,看著劉婆子,“你如今可是真心為我了?”
劉婆子道,“小姐這話實誠,婆子也實誠答你。若大護法還在,我只會聽命行事,但如今大護法死了,她的手下死的死散的散,我也回不去天衣教了。既然如此,小姐就是我唯一的主子。為你,也是為我自己,我怎么都會幫你的。”
“芬兒的事,童采蘩不會善了,我們如何做呢?”姬蓮信了劉婆子。
“小姐,您一定要救我,我不想撒謊的。”芬兒跪倒在地。
“我當然會保你。說起來也是我糊涂,竟讓沈氏的花言巧語騙了。根本是她幫著余相對付獨孤氏,要置夫君于死地。我和她雖然都恨童采蘩這個女人,但我卻投鼠忌器,想跟夫君過一輩子的。”姬蓮本意是把獨孤棠拉回家來,別無所想。
芬兒當日確實照姬蓮的吩咐去請獨孤棠,也聽到地牢有動靜,但正如采蘩推測,她膽子小,根本沒敢進去看就跑了。后來那套說辭是沈珍珍教的,為了更有說服力。
芬兒聽姬蓮這么說,終于放心出去做事。
劉婆子卻沒走,在姬蓮耳邊說了幾句。
姬蓮挑眉,“送芬兒走?不行,我身邊就這么一個忠心的丫頭了。她有些直耿脾氣,說話有時不動腦子,但都是為了我出頭。”
劉婆子但道,“小姐對忠于自己的下人好,婆子也知道,不然大護法死,婆子就走了。但是只要芬兒在一天,大公子就會記得她作證的事,更不會多看小姐一眼。童采蘩說是處置,肯定不會趕芬兒走,她也聰明得很,知道眼不見為凈是對小姐你有利。”
姬蓮一下子就清醒了,暗道不錯。
“忠心的丫頭好找,你要的夫君卻就只有一個,你自己要想好。再說,芬兒要二十了,總得放出去配人。小姐實在舍不得,就讓她嫁在長安城里,等過幾年,你也心想事成了,再讓她回來。”劉婆子道。
姬蓮心知有道理,仍有些舍不得,“讓我想想吧。”
那邊廂,獨孤棠安頓了孩子們的住處,一進自己屋子就看到邈手和蘇徊,卻是一怔,“你們來做什么?”元宵夜,他和采蘩拜堂后終于能以夫妻身份同處一屋的第一晚,他可一點都不想看到這些生死兄弟,因為不吉利。
“這時候就不要想著洞房了。”邈手拍拍桌子,“脫衣服,老大請坐。”
獨孤棠不坐,當然也不脫衣服,“蹭破點兒皮,用不著你神醫出馬。我妻巧手,幫我涂抹傷藥即可。你可以走了。”
采蘩抿嘴,實在好笑,“我也就造紙還行,其他的別指望我。”涂抹一詞原來也可以曖昧。不過,洞房?今晚不太可能了。
邈手年紀是幾人中最大的,又是大夫,不怕病人有脾氣,啪一聲用力拍桌,似笑非笑,“傷筋斷骨的傷,你要是能洞房,那可就神了。早點治,早點好。早點好,早點洞房。老大,做兄弟的不能在這種事上害你。”好像誰不知道他心急一樣。
蘇徊也十分不好意思,“老大,而且大帥還等你過去呢。”大帥就是肅公羅揚,“今晚皇上和余求紅了臉,所以密旨要議。”
“我禁足也是皇上的旨意。”他想出門都不得,“還有傷筋斷骨的傷。”
想不到獨孤棠不但會耍賴,還會搬弄是非。采蘩笑到扶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