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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殺箭

  這不是一場江湖打架,卻是真正的沙場相搏。兩人各自上馬,風王爺手握一柄比他還要高的雙刃長刀,獨孤棠的兵器仍是寬劍游蛟。當風王爺的長刀砍到,獨孤棠的游蛟卻離對方尚遠。眾人才以為獨孤棠在兵器上吃虧,但見他全然不避,一側身,長刀刀刃的光從他眼底劃過,游蛟似乎盲出,卻正敲中刀桿,竟把長刀震了開去。

  采蘩雖然去過兵荒馬亂的北齊,住過軍營,看過兵士操練,但沒見過兩軍對戰,更沒見過敵我將領的拼殺。這里不是戰場,北齊亡了,風王爺這些人成了逃亡者,在北周的地界上只能稱之為流寇匪類或是反賊,但此時此刻,風王爺的屬下個個站得筆直,目光炯炯,意氣風發,仿佛隨時能拋卻頭顱,為戰而生,為戰而死。看著他們,一個個充滿了強大的魂氣,甚至會覺得也許北齊還不該亡,也許交給這些將士還會有希望。

  戰爭殘酷,但戰爭也是最干脆的一種洗練靈魂的方法,人的在這里變得簡單明朗。活命,活著,活下去。因此反而少了自私狹隘和各種小心思小毛病,邪者,正者,盜者,俠者能聯起手來,敵人只有一個,就在對面,成千上萬個人組成,卻一顆心跳動,共同擔負一個存愿。

  “齊軍若都如此,仗就有得打了。”說話的是尉遲覺。

  不像央,也不像蘇徊,采蘩覺得容易親近,但尉遲覺則是一張青白臉,好似先天沒有生氣,眼神總茫然的死板表情。采蘩先前以為他不喜歡她,后來才知道他對誰都一樣,包括獨孤棠。蛟盟師父老人家不但專收庶子庶女。還挑歪的怪的。比如丑奴,比如尉遲覺。央多嘴,告訴她,尉遲覺這副天生的長相讓他娘親立刻失寵,親爹懷疑他不是自己兒子,將娘兒倆一起趕了出去,為了謀生他娘從了妓業。他自己懂事之后就把母姓改回父姓,天天在妓院里提自己的身份,搞得他老爹氣得差點吐血。而且,他早把妓院買下來。讓他娘享清福了,但就是不搬家。現在,滿長安都知道尉遲家有個庶子在妓院里當龜奴。尉遲老爹告也告不得。打也打不過,每過一陣就鬧得急飛狗跳,成為長安一道名景。

  采蘩難得近看這一部分的“名景”,突然問道,“你涂什么粉。看上去天然的又青又白。”

  尉遲覺驚瞪她半晌,想笑卻又正色,干咳一聲,“先敷珍珠粉,再抹特制的青油。”

  他的臉早就不青白了,邈手推測他出生時可能因娘親難產而血脈不通。又后天失調,所以面如死灰。他跟師父習武后,以內功養身。皮膚仍白,但不至于是死人白。為了報復,他故意涂白抹青,逢人就說自己的姓氏。有人不想認他這個兒子,他就偏偏要讓他們不好過。

  “眼睛――”那邊飛沙走石。采蘩一眼不再拐尉遲覺。

  “那是天生的。”單眼皮,細狹。眼白比眼黑多了一點點。

  “哦,有人以白遮丑,你也是?或者小時候淘氣,那么長大了呢?”采蘩不以為然,“天天涂天天抹,嚇到別人是其次,但別連自己都認不出自己了。”她曾想過自己前世為什么要苦苦追求榮華富貴,小時候明明只是委屈,替爹替自己委屈,到后來竟迷失了自己忘了初衷。

  尉遲覺未再說話。讓采蘩說中了,他現在不抹粉,就覺得不是自己,因此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褪下這層白青色了。

  采蘩是女子,還曾是十分講究穿衣打扮的妖媚女子,加上一雙鑒紙的利眼,近看就出端倪。她對尉遲覺誠實,因為她相信蛟盟里每個獨特的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特質――心中存義。義未必是善,卻是一種情懷。有這種情懷的人,往往心胸奇異的寬闊。

  “獨孤棠要勝了。”她道。

  前方兩個從馬上打到地面的身影,風王爺顯然已經力不從心。不是他弱,而是獨孤棠太強。當他的長刀被寬劍劈斷,他連退數步,好不容易站穩時,獨孤棠收起了游蛟。

  “王爺,還要比下去嗎?”沒有了兵器,風王爺的生死就在他一招之間。

  風王爺扯掉蒙巾,果然五官俊美,即便有了皺紋也未減去魅力半分,“你都還沒使全力,可我已經沒力了,還比什么?輸了,來綁我吧!”

  獨孤棠抱拳,“王爺重諾,獨孤棠佩服,不必綁,請上車駕。”

  采蘩暗贊兩人爽氣。在這些朝爭國爭之中,其實沒有她要去仇恨的人,因此朋友可交,敵人可敬,不必拘泥于國界和族類。這時想起沈珍珍和姬蓮,那就更不能稱為敵人了,像小孩子過家家,拿不到一件玩具天就要塌了的可笑。世間有豪情,有山河,有天高海闊,她現在心中只有一個夢,像爹一樣,像師父一樣,找到自己的價值,等到老了能覺得這輩子有成就,沒有白走人世一遭。和幾個女人搶男人,是絕對不能叫做成就的。搶到了,等那男人老得皮皺縮高,也不好拿出去跟小輩們炫耀,只能成天說過去的故事,老掉了牙還讓人打瞌睡。再說,說怎么跟其他女人爭來搶去得到了這個老男人的歡心嗎?只有自己心中空虛,才要爭搶。但是真正的才能,真正的技藝,是用心創造出來的,心滿則成功。

  風王爺哈哈一笑,朝獨孤棠走去,“我死之前,得再跟你戰一回,真痛快――”突然雙眼圓睜,身體僵立不動,然后直直倒了下去。

  一支箭從后穿透風王爺的胸膛。

  采蘩捂住嘴,不讓自己驚呼。

  獨孤棠連忙上前接住人,急呼數聲王爺,又對箭來的方向高聲喊道,“誰射的?誰讓你們射箭的?”

  風王爺一倒,即便獨孤棠這邊無辜,那些忠心的齊將齊兵也頓時了信任,紛紛叱喝為王爺報仇,拿出兵器策馬殺來。同時,山林上的弓箭手又拉開了弓,飛箭如雨。

  獨孤棠怒氣騰騰,站立于前陣,仍想阻止這場不必要的殺戮,“住手!”

  但這時,對方的眼都暴紅了,將周人再視為死敵,當然也不可能聽得進敵將的話。有兩人還專沖著獨孤棠來,大刀轉眼揮到。

  獨孤棠不是心軟隨善的人,卻突然不顧那兩把刀,蹲身貼耳在風王爺嘴邊,一手拔出游蛟,只在背后做了擋勢。然而,那兩把刀始終沒有落下,但聽慘呼。他抬頭看,見刀的主人斷手飛在半空,身側有個蒙面人握著一絲銀線。

  閻羅!獨孤棠冷瞇了褐眸,“你這是見縫插針?”

  姬三身法如鬼魅,將沖過來的齊兵一個個快速解決,反嘲,“你這是菩薩心腸?”他有事求他,卻并不代表他得拍馬屁,“人死了沒?”他也欣賞這位風王爺,但無論如何不能搭上自己的命。

  獨孤棠再站起來,目中已無痛心,沉聲道死了。他當然不是菩薩心腸,但比閻羅多一分義。這分義,讓他沒有走上不歸路。

  調頭找采蘩,見她呆立不動,獨孤棠二話不說就劈開幾個跑在前頭的齊兵,喊聲加氣急,“別站著,快跑!”想到她的腳不好,又吼一句,“尉遲,背著她!”

  尉遲只猶豫了一下,剛要背采蘩,誰知讓她拍開。

  采蘩大聲回獨孤棠,“鑰弟和雅雅還在營里!”

  獨孤棠聽罷,立刻轉向,往營地沖去,聲音有些散,但清晰,“交給我,你走!”

  丁大牽馬來,采蘩一扶就上,拽著韁繩在原地轉了兩圈,始終看著獨孤棠的方向,直到明白不能再拖延了,這才對尉遲覺說道,“你去幫他,我逃命還不會嗎?”

  尉遲覺眸中閃過激賞,幾個縱身便進入混戰之中。

  丁大見沖過來的齊兵越來越多,自作主張拍了馬,帶領三個弟弟保護采蘩馳離。采蘩卻怎么都不肯跑遠,就在聽得見喊殺聲的江邊停下,靜等消息。她還沒等到獨孤棠的凱旋,卻見一駕馬車和二三十名勁裝漢子從山道拐了出來,為首的是個白衣老頭。

  向琚的人。她心念一轉,聲音清揚,“五公子這是要去哪兒?南陳聞名的美玉公子雖非君子,卻別告訴我是個懦夫,竟要拋下所有人自己逃命。”

  馬車急停,窗簾一掀,正是向琚高貴無瑕的面龐。他朝白老頭說了什么,那些隨護就停在山道口,而他的車駛到采蘩面前。白老頭跟著。

  “我知采蘩姑娘對我無情,不過你這么說也未免太小瞧了人。使團有百名護兵,若我舍棄其他人,他們都應該保護我出來才對。我已吩咐護兵們跟著張大人他們,而我只帶了自己的這些家衛,我們一道向外沖,約定在這里見,只是我先到罷了。你又何必咄咄逼人?難道你自己沒有拋棄了弟弟妹妹先跑出來嗎?”向琚其實已經知道采蘩不在營地,卻仍這么反責。

  隨著對向琚的熟悉,采蘩現在明白,這位的小心眼對剛認識的人來說是有趣,但到后來就成很大的問題了。

  采蘩都懶得回答他,卻瞥見白老背上的弓箭,不禁怒道,“那一箭是你讓人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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