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秤…”精疲力盡,但采蘩頭腦反而越來越清晰,再單腳跳,“我們可不可以這么想,開門的方法跟秤有關?秤,一頭秤盤,一頭秤砣。要讓秤盤壓下去,就得比秤砣重。千斤,可重可輕。秤盤上的重量對,秤砣就輕。獨孤棠,我是不是不僅踩到了銀子地,還踩到了一扇門,更踩到了一秤盤?如果是那樣的話,我承認自己是福星高照。”她的話語急促,倒不是沉浸在這奇妙的幻想中,而是體力不支的緣故。
“采蘩姑娘真是讓我驚喜連連,我們就把它當秤盤試試。”想別人不能想,所以她置死地而后生。獨孤棠不把她的話當成無妄,反而覺得相當有道理。這個姑娘的不少想法是不能隨意忽略的,認識她越久,他越如此確信。
“要不要讓傻子過來,我們三人加起來就近四百斤,少搬上百斤的石頭。這鐵塊疙瘩自身就有重量。而且,傻子不是喜歡玩石頭嗎?就讓他一個人搬,我倆可以在旁邊輪著瞇個眼。”保存體力也是相當必要的,尤其現在有不用給錢的勞力,干嘛自己動手?采蘩突然發現留著東葛青云的命,有好處。怪不得說,得饒人處且饒人呢。
換了別人,也許覺得這女子太狠,獨孤棠卻贊賞有嘉,“是個妙法。我去把他拎過來,你先睡,我盯著。”其實,他心里跟采蘩的想法一模一樣。沒道理,他倆累得半死,讓東葛青云撿現成便宜。
采蘩真不客氣,又好不容易能躺在平地上,看著獨孤棠往火堆走,再等他拎著哇哇叫的東葛青云過來,雙眼已經迷蒙。立刻睡著了。
轟――采蘩在地動中剎那睜眼,就見一堆大石拱在面前,銀子都混在其中“濫竽充數”,而原本與地面齊平的圓盤已沉下去半寸有余。她“胡言亂語”居然還說中了。那真是照秤的原理所造的機關。
“醒了?”獨孤棠對她說著話,同時手指一彈,一顆小石子正中坐地上愁眉苦臉的東葛青云,“別偷懶。”
東葛青云叫一聲疼。“娘,娘,爹欺負我,不給我吃飯。還讓我搬石頭,你幫我打他!”
采蘩一哆嗦,終于起肉麻疙瘩。“你不是最喜歡石頭嗎?趕緊搬。好吃的東西都在下面呢。不然,就輪到我揍你了。”作為天下之最無良的“爹娘”,她感覺沒那么糟。因為她天生的“劣根性”,對這人一點同情心也無,甚至看他就像一頭拉磨的騾子。不,騾子比他可愛。
獨孤棠冷冷盯著垂頭喪氣繼續干活的東葛青云,雙眼又瞇了起來。但一言不說他,只對采蘩道,“這些石頭約摸有六七百斤了,差不多是時候。”
“帶著他么?”采蘩問,“我看到現在,若是裝傻,那他可騙過我了。”像真的。
“帶。”獨孤棠只說了一個字,跳下圓盤。圓盤又沉了一些。他回身,對采蘩伸出雙手,滿眸的金芒,“我們走吧。”
采蘩毫不猶豫,傾身,雙手撐在他的雙肩。他一抱,自己似乎飛起來的奇妙感覺,雖然眨眼落地,卻銘記了。
東葛青云見“爹娘”一上去,圓盤就呼啦啦往下沉,連忙大叫,縱身跟跳,“你們等等我。”但他動作太急,差點摔個狗吃屎,還好讓獨孤棠拉住。
他的腦袋耷拉了一會兒,然而仰面傻笑,“爹爹到底是疼孩兒的。”
獨孤棠回他笑,“是啊,你是我的乖兒子,不疼你疼誰?”卻是立刻松開手。
采蘩對這兩人表現著“父子情深”全不在意,只是眼睛不眨看向前方。火光映照中,圓盤下沉一丈左右,四周是桶狀石壁。再沉幾丈,圓盤便停住了,有風自上吹下,將火光往前送,剎那可見似乎是一條甬道。甬壁由磚砌成,壁上裝有銅盆。她想都不想,火把往里一按,銅盆里頓時燒了起來,且延向深處。甬道通明。
“獨孤棠,如果我們都下去,圓盤可就伸上去了。萬一找不到路,豈不是一點逃生的希望都沒有?”要踏出圓盤時,采蘩突然想到。
“從里面開容易。”獨孤棠手里的火把照著旁邊一個看似構造很復雜的大家伙,囑咐采蘩不要動,自己過去搖起裝置最外面的大木輪,圓盤果然往上升了一點。
采蘩這才放心跳上甬道,“但愿這條路不是死路。”
“不會,既然能點火,就有空氣流通。”這時就顯出闖江湖的經驗來了,獨孤棠又一瞥眼,對她說,“讓他走前面。”
采蘩立刻明白獨孤棠的意思,這地方既有機關,說不定還有別的危險,讓東葛青云走前面,就等于是讓他當箭靶,有什么事他第一個倒霉。敢情,獨孤棠剛才那么干脆說帶著他,是打著這個主意。
于是東葛青云開道,獨孤棠背著采蘩。
采蘩往后看,只見秤盤升上去了,入口慢慢封沒,“不知道造機關的是什么人?”
“不管是什么人,讓你跳兩腳就看破了,實在也沒多了不起。”獨孤棠背脊突然一僵。
采蘩就在他背上,立刻感覺到,“怎么?傷勢要緊么?”她以為是他吃力了。
獨孤棠語氣如常,“不要緊。”
三人一天一夜沒吃東西,體力都已透支,再沒一個說話。所幸甬道不長,不過三四百丈。
盡頭出現一堵磚墻,以為又要費腦筋時,卻讓東葛青云一推就轉開了。因為需要動腦的,在墻后面。
墻后一間石室,上下兩圈的銅盆火照得明燦,還有兩個黑洞洞的大口。洞口兩邊有字,一個刻勿入崎嶇,一個寫且進保命。必須二選一,地圖缺的那段從這里開始。
“爹,娘,我們走哪邊?”東葛青云抓耳撓腮,見兩人不答,就坐到地上去了。
“獨孤棠,放下我,你先休息一會兒。”采蘩道。
獨孤棠知道一時走不了,放下她,打量一圈石室,道,“采蘩,你看。”
采蘩順他所指,見磚墻上面也刻了幾個字――真話洞,“那就得進保命的洞了。”
“你信這是真話?”獨孤棠只覺詭異,“勿入崎嶇,且進保命,真話洞,我看這些字眼里都似藏著陷阱。選哪個,都可能正中設計此洞者的下懷。”
“就像人生的路,行差踏錯,只在一步而已。一步錯,終生錯。”采蘩掃過坐那兒掰手指的東葛青云,“踏對了,你看這會兒風水輪流轉,我有福運。”
“采蘩姑娘說的是。那么,我們可要原路返回?”獨孤棠完全聽得明白她說什么。
“不,我迄今仍覺得自己沒有踏錯。這兩個洞,其中必定有一個能與地圖接上。此書為引,山路崎嶇,可借其光,這句話也許就在這里派上用場。山路崎嶇,勿入崎嶇,都用到崎嶇二字,有莫名其妙的巧合感。獨孤棠,別問我為什么堅持,我現在全靠直覺,但也知只是如此不足讓你跟著我以身犯險。”她站不動了,在兩個洞之間就地打坐,抱住頭,“該是勿入崎嶇這一洞,可我必須說服自己,再說服你。”
“采蘩,你選哪一條路走,我就跟你到底。”獨孤棠信她,哪怕她這時看起來十分疲累,有可能感覺出錯。
采蘩卻突然沉靜,又突然喊起來,“獨孤棠,你看到那面銅鏡了沒有?你走動一下,看看銅鏡里映著什么?”
獨孤棠這才注意兩洞間的石柱下方,一塊凸巖上平放著一面黃燦燦的銅鏡。他照采蘩所說,前后左右走動起來,快到石柱跟前時,他看到了銅鏡里映著三個大紅字――假話齋。
“我沒看花眼吧?是假話齋吧?”她可能太虛弱,所以看不真切了。
“你沒看錯。”獨孤棠都不知道該說什么,一切匪夷所思的難題在采蘩心里都有答案。她面色蒼白如雪,呼吸不勻,但目光明亮,思維更敏捷。
“鏡里的假話齋是正寫,并不是倒映后的反寫,也就是特意反刻在這塊石頭底的。甚至連上下銅盆都是為了讓底下的字映得上銅鏡。”采蘩說得這塊石頭位于銅鏡上方,“仔細看,兩塊石頭是人為砌上去的。”
“所以,假話齋是這間石室的真名,勿入崎嶇就是要入崎嶇。”獨孤棠將她扶起,蹲身給背,“姑娘,那還等什么?”
“此書為引,就是指地圖。山路崎嶇,就是該入的洞口。可是,可借其光的意思呢?”采蘩實在沒力氣了,臉靠著獨孤棠的肩。
那里有傷,但獨孤棠眉頭都不皺一下,“也許沒意思,或者事到臨頭再想,你現在瞇會兒眼吧。”
他正要入洞,才想起東葛青云來,回頭卻見傻子垂著腦袋不動,便催道,“走不走?”
東葛青云抬起眼嘻嘻笑,伸手指著“且進保命”的洞,“爹爹,這個洞好。”
“那你就往那個洞走吧。”對獨孤棠來說,這個擋箭牌是隨時可以不要的。
他背著采蘩往里走了兩步,東葛青云就跑到他前面,那么大個人一蹦一跳,“孩兒要跟爹娘在一塊兒。”
獨孤棠隨他說什么,壓根不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