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瀑布回到鳳堯,村民們幾乎都出來了。別小瞧十來戶,戶三四個,七八個的,也有七八十號人。人人喊一聲繁丫頭,即便是真正的繁花也會暈頭轉向,更別說采蘩了。除了村長和大牛,她兩眼一抹黑,全不認識。
繁花雖和村子里的人不怎么來往,但總有一些人說得上話,也見過她小時候的模樣。出乎采蘩料想的是,像繁花這樣一個十分冷淡的姑娘,回來仍能引起大動靜。繁花說她不理人,久而久之別人也不理她了。因此,采蘩覺著自己借用繁花的身份安靜入安靜出,被人識破的機會很小。但這會兒,涌來一群黑壓壓的腦袋,令她開始認真考慮最后一個法子——逃跑。瞧,面前站了個少婦,眼睛從上轉下打量她好幾遍,張了嘴又合上,也不知道是不是見過繁花的真容,所以看出她是假的來了?
采蘩想往后退,卻已經被這些熱情的村民圍住。唯一可以慶幸的,東葛青云被隔在圈外,只要沒有太大的異樣,她或許還能蒙混過關。
“你的模樣好像——”那少婦開口,果然不是羨慕她一身漂亮衣裙。
“…···我住的地方,女兒家的胭脂撲粉都有上百種了,天天描紅畫黛,不像山里姑娘,出嫁那天才施妝,自然看著不一樣。”采蘩心里緊張,面上冷淡。
“城里人喜歡你現在這樣子么?我倒覺得還是從前漂亮,清清爽爽就像瀑布邊的小野菊。”少婦半信半疑,又道,“我帶孩子回娘家來過年,聽老村說你也回來了,就想著真巧。這村里只有我們兩個年齡相仿的姑娘,你下山了,我又嫁了,過了今日說不定這輩子都見不著面。這下好可以履行約定了。”
約定?什么約定?采蘩想來想去,繁花都不曾提過這樣一個同齡伙伴。別說約定,連名字她都不知道。而心里怕什么就來什么,東葛青云突然往她這邊擠過來。
“那個人是不是你相公?長得可真俊。再瞧你一身富貴太有福氣了。”少婦到底眼紅。
不知怎么,采蘩不喜歡這女子。突然,心頭閃過一念,她不喜歡的人,繁花會與之相熟么?想到這兒,耳中就聽到一句密語——
“莫上當,此婦不是村里人要詐你破綻。”
采蘩立刻看向身旁,一個穿皮背心,戴大耳帽,游商打扮的男子背影正被擠開。
“繁丫?”少婦喚她,“等會兒到我家來坐坐吧,我嫁得當然不能跟你比,但相公是很能干的參客,這次回來就帶了兩支上好的野山參送你一支。”
聲音說這少婦不是村里人,她該信嗎?眼瞇起,采蘩再憑直覺行事涼冷著臉說道,“我平時少在村里走動,怕有哪家人漏看了,所以剛才就沒問。不過你越說越熱絡,讓我卻越來越糊涂,我從不跟任何人有過約定,更沒有同伴。你到底是誰?”揚聲喊老村長。
少婦的笑容僵住,視線越過她投向別處,慢慢搖了搖頭,然后迅速轉身進入人群中眨眼失去蹤影。
采蘩一側眼,看到上前來的東葛青云,不由冷笑,“我說怎么跑出個濫竽充數的,原來又是東葛大人安排。對不住,再讓你失望了 東葛青云不說話目光深沉,盯在她臉上,“不,我終不能相信你不是她,哪怕整座齊真山的人來為你作證,我也不信。你早料到會來鳳堯村,對不對?所以,你把人統統買通了。你如今是童大姑娘了,有的是銀子。但你記住,麻雀變不了鳳凰,有本事你守著這個秘密一輩子都別松懈,否則下場一定凄慘。”已經不是面子問題了,而是讓她玩弄于股掌之間后,自尊受踐踏而生出得刻骨恨意。
恨極一個人,愛極一個人,真要論起來,都不需要理由。
“東葛大人心中既然認定我是那個婢女,又何必跋山涉水非要跑來證實?”她能說他堅持己見的精神可嘉么?
“那當然是證實給別人看的。”東葛青云撇嘴勾嘲,“可我才知道原來一直小看了你,看似是我出奇不意,其實正中你的下懷了吧。”
無論他怎么激她,采蘩神情不動,“東葛大人,有件事我想請教。
上回望山書院中聽你說起,你既然本來要娶那婢女為妾,應該是對她有所喜歡的。她被判流放,你沒能幫她,似乎惋惜,把我當成她,許平妻,也是想要補償。可我不明白的是,你那么重諾守信,怎么如今咬牙切齒,恨不得將人殺之而后快。我若是你,再看到那姑娘,且她已經過上了好日子,心中會十分高興才是。我沒幫到她,但老天有眼,她擺脫了困境,我也可以安心了。這么想不正是君子所為嗎?”
東葛哼冷,“童大姑娘,我相信人天生有貴賤之分。君子所為,不對卑微無恥之徒。她先偷取主人家的財物,后不遵從國法,擅自逃離。這樣的人要能過上好日子,天理何在?”
“天理何在,我并不知道。我只知,東葛大人將我當成她,說過娶之以補償。那時候,東葛大人沒想過天理嗎?”自相矛盾,讓人貽笑大方。前世膚淺,也只能跟膚淺的人打交道。
東葛青云說不出話來。事到如今,就算他認定童采蘩是婢女采蘩,他也不得不承認,只要有心,一個人真能脫胎換骨。眼前這個女子,無論見地氣質,還有言行舉止,一點妖艷媚俗也無,怪不得能吸引向琚和姬喬等南陳貴胄。他確實見不得她好,尤其明白她絕不可能再委身于他之后,更加令他憤怒。
“話不投機半句多。”他甩袖而去,其實是遮掩自己狹隘之心。
采蘩的笑在東葛青云轉身后漸收,他若不肯放過她,沈珍珍也不會好到哪里去。這對夫妻前世今生都要成為她的劫難了。
麥子捧著一盤熱氣騰騰的饅頭擠進來,渾然不覺采蘩剛剛的險遇,只看到東葛離去,“他又煩你了?真是不死心。”
采蘩拿起饅頭,好似吃東西,其實在說話,“除了你之外,這里有沒有蛟盟其他人?”那道告訴她有詐的背影,比起虎視眈眈要踩死她的東葛青云,令她更在意。
“我沒看見。”麥子搖頭,“雖然我給大兄寫了信,但沒有得到任何回音。而且大兄不久前還捉了北齊太上皇,算時候未必能趕得及過來。”
“也是,他顧不過來的。”但那道背影是誰?采蘩漫不經心填著肚子。
吃罷飯,村民們也散了,李老漢領采蘩他們到山神廟安頓下來。
采蘩卻對張翼道,“張大人,我想回自己家看看,也想給爹娘磕個頭,下次就不知道要等多久了。”
張翼自然應允,“明日吃過早飯就出發,記得別晚。”
東葛青云在旁邊聽得清楚,居然沒找茬,只是送來高深叵測的一眼。
采蘩不至于沒事找事得去問他眼神是什么意思,但問顏輝,“舅姥爺要不要跟我同去?”問長輩,表示她坦然。
“我跟張大人說好了下棋,有麥姑娘與你搭伴,還有四位能干的衛士,我很放心。去吧,回趟家鄉不容易,你也必定有不少貼己話要跟爹娘說,我杵在那兒多沒意思。”與其說護送采蘩,顏輝是來游山看水。
于是,采蘩,麥子,丁氏四兄弟出了山神廟。
丁大回頭看看,奇怪道,“老村長說有購山貨的游商,可我們進去前,廟里沒其他人。
“多半是讓出地方來了,畢竟他們的住地好解決。”丁。
她見過一個。采蘩卻沒多言,默想著路,帶著五人往村后的山上走去。
繁花的家很簡單。三間木屋,一大兩小,布置得清雅。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大屋里有一間書房。對這個小山村來說,書是十分稀罕的東西,更別說專設書房了。
連丁大都道,“出了這座山,這家主人說不定是個人物。”
“所以才挑了一個如詩如畫的好地方。”麥子走進來,“我看過了,后面有荒了的菜田糧地,還有雞鴨農舍,不出門便能悠然自得的生活。”
“豈止?”采蘩習慣翻書架。她爹說的,書中自有黃金屋。“再往上走就是瀑布頂。并非像人們所想那樣險峻,據說除了要小心嘯崖,有大片花林,四季有花,幾乎無人涉足的絕妙-佳境。”
麥子也喜歡好山水,說道,“明日不若早起,我們一起上去看看?”
“繁丫爹娘的墳就在那兒,我本就打算去的。”在這里,采蘩才可說實話。
麥子是絕對可信賴的。四丁如果要出賣她,她的身份早就泄露。而且五人都知道把握分寸,她說了這話之后,沒問一句。
丁大只道,“我和二弟上去探個路,明早走得順些。”
采蘩點頭,待四丁出去后,隨意撥開一本書,突然發現它后面還有一本書,拿出來看,眉毛挑了挑。大概是放書的時候沒在意,已經變得皺巴巴的。
但,又是一本齊真地志。
今天第一更。
第二更繼續午夜敲門,親們懂我的。: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