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何人?
那位說過沒好處就不來擋箭的,姬三是也。
采蘩一見他就想,她還沒給好處呢,他來做什么?
“聽說向五公子來家中拜訪,這可是十分稀罕的事,因此我實在好奇,到蘩妹這兒來看看。蘩妹,你這兒我也算常客了,有如此好茶卻居然不曾招待過我,三哥真傷心。”姬三走進亭中,自己動手,輕捏紅泥瓷壺倒一杯細品。他語氣浮挑,但動作極雅。
看在采蘩眼里,真心覺得這些貴公子不論別的,經過持續的學習和自小的耳目渲染,禮儀個個無可挑剔。獨孤棠也是,穿著舊衣裳,但舉手投足不似尋常汲汲營生的掌柜,擋不住浸潤在骨子里的貴傲。
“五公子是難得來的客,三哥是自家人,能一樣么?”好吧,不該來的都來了,她也不端著了,一笑妖媚了起來。
“這話我愛聽。”姬三掃見向琚面沉若冰,心中愉快,“向五公子,我剛才在外頭不小心聽了幾句,你是要向蘩妹求親么?”
向琚從來對姬三無厭無喜,哪怕對方明顯在與自己作對,但今日他突生惡感,“三公子既然聽見,唐突闖進來是否不妥?”
姬三搖著手指,“向五公子大錯特錯,正是因我聽見了,所以才不得不進來打斷。我有兩個理由這么做。”
“三哥,理由不說也罷,我想五公子這就要走了,你不必再耽擱他。”采蘩直覺這兩個理由一定不像樣,完全不想聽。
“無妨,蘭燁今日專為你而來,并無其他事。你若留我用晚膳,蘭燁也樂意得很。”向琚既然說開了,話里便公然討親近。
“其一。向五公子若真心想娶我蘩妹,應該請媒婆與長輩們正經提親,而不是在這里私相授受。不管是被拒絕還是成好事,君子都需守禮。”
輪到向琚搖頭,“三公子看來還不懂令妹。依她的性子,若我不說一聲就讓媒婆上門,就無此時一杯好茶了。”
采蘩心想,那倒是,被他先告知總比讓姬老夫人告知得好。
姬三卻不理會,又道。“其二,我比向五公子早了一步,昨日已向蘩妹求親。對了。媒婆也找好了,明日就上門。你覺得,我能不能打斷你呢?況且,我對蘩妹有求必應。她若不想我娶妾,我今生便只有她一人也可。不過。向五公子好似做不到。”
采蘩嗆到,開始咳不停。兩位君子,沒一個給她倒杯茶順氣,因為正忙著互瞪。
“三公子,你與采蘩姑娘是兄妹,怎能成親?”素聞姬三風流倜儻。想不到居然不顧倫常。他和采蘩在一個府中住著,這讓向琚十分不悅。
“采蘩為童姓,真論起來。她只能算是我表妹。表兄表妹親上加親,難道你們向氏沒有此等佳話?”姬三早有應對。
佳話?咳咳!咳咳咳!茶讓這兩人喝光了,她顫著手將茶壺裝滿清水,邊咳邊等著煮開。
“采蘩姑娘雖姓童,但她實為你們姬府四房長小姐。與你堂弟妹而言,如同親姐姐。你與她自然也是堂兄妹。”這個姬三一向與他不對,向琚聽過只當笑話,不過跟他搶妻?
“不管實不實,她叫童采蘩,我叫姬喬,不同姓,不同血。真要實了去,她跟我沒有半點親戚關系,和你五公子一樣。你能求得,為何我求不得?”姬三壓根不以為然,“五公子,君子有成人之美,你是真君子,我是偽君子,你成全了我和蘩妹吧。”
要不是采蘩正咳得沒時間聽那兩人說話,沒準又得一嗆。
向琚騰地站了起來,“采蘩姑娘,正如你三哥所說,你,他能求得,我也能求得,如何決定皆隨你的心意。然,蘭燁是否世人以為的謙謙君子,你最清楚不過。我愿娶你為妻,其真心天地可鑒。若你有意,那便兩全其美。若你無意,蘭燁就不得不另想辦法了。”
“向家五郎,美玉無塵。我沒聽錯吧?你這是在要挾蘩妹么?”另外的辦法總不會是軟磨硬泡。姬三笑在心里,面上毫不詫異的神色。
向琚來時很有把握,走時難保君子之風,大步離去的背影似乎讓心火灼亮,比秋陽還熱。
“嘖嘖嘖,這人原來與蓮花是一類人,平日都在人前裝人模樣,背地卻不做人事。”向琚一走,姬三全身便松懈了下來,軟軟趴在石桌面上,推去茶杯,“妹妹倒茶。”
采蘩這時才能喝上水,咳嗽終于停了,惡狠狠瞪他,“倒個鬼!”
“蘩妹真是沒良心,我又替你解了圍,你怎么連杯茶都不給我倒?虧我說得口干舌燥。”姬三哀怨道,雙眼流光四溢。
“呸,你這是解圍還是添亂?什么叫昨日你已跟我求了親?什么叫媒婆明日要上門?你撒謊不眨眼是你的事,無端端把我扯進去。再說,這謊言一下子就能讓人拆穿。向琚只要回去一打聽,便知道你已經訂了親,馬上就要成親了。”采蘩不知道怎么說他,“你前日不是說了擋箭沒好處的事別找你?我沒找你,更沒給你好處——所以,你來搗亂了,是不是?”
“你這姑娘,對美玉公子長吁短嘆卻不露兇相,對我這個兄長怎得動不動就訓?莫不是你真想答應他為妻?”姬三居然還打了呵欠,“妹妹,你既然有自知之明是妒婦,還是別選他的好。他那樣的男人,不可能沒有三妻四妾。我可以這么說,他就算娶你為妻,將來,他一定還會再娶平妻。你想獨占他,除非把他綁到深山里去,兩個人一輩子都別出來。至于我嘛,那門親事我娘已經幫我退了。可憐,我如今沒人要,妹妹可不能不要我。”
“欸——三哥,你…你…你…”看見向琚沉臉走了,姬鑰沖進來,卻正聽到最后兩句,大驚失色,“你對我姐姐難道也——”
“十弟,三哥平日里待你不薄,你得幫我說說好話才行。你也討厭向琚那家伙,我要是成了你姐夫,比那家伙好多了吧。”姬三趴著笑,全無正形。
“姐夫?!”他是三哥,又是大姐夫,這…這不亂套了嗎?姬鑰雖然一直以為將來要娶采蘩的必定是人中之龍的出色男子,不過暮暮黃昏或者自己的三哥?他怎么都沒想到啊!
“別嚇壞小孩子。”采蘩最終倒了杯茶給姬三,讓他沒嘴胡言亂語。
但姬三正興起,顧不得吃茶,“蘩妹妹,那么就此說定了,我回去就跟母親說了這事。”
“什么事?”姬鑰傻傻的了。
“娶你大姐的事。”姬三歪直起上身,要離開石桌時,把茶飲盡,“真是好茶。就沖這一才藝,蘩妹便值得君子奪之。我走了,等著瞧這府里誰比那朵蓮花更能惹得雞飛狗跳,上下折騰。”
“三哥,我送你一程。”采蘩心想,她的話還沒說完。
姬三回頭對呆愣的姬鑰眨眼,“十弟,瞧見沒,這叫郎有情妾有——”衣袖讓采蘩猛力一拽,話音虛去。
走出墨月堂,穿過無人的長廊,進入一處花園,采蘩才停下腳步,“三哥,你到底要我怎么幫你?采蘩愚鈍,又自以為無德無能,不知能否給得起三哥的好處。所以,三哥還是直說得好,不用以這等方式鬧騰我。”
“我娘煩大房削減各房用度,最近脾氣很不好,連我都成天挨訓,又因為退親的事,我也一個頭兩個大。妹妹若能讓我娘平了氣,我便不鬧騰你了。”確實想討好處。
“各方少了用度,你娘不僅對大房煩,對我也煩,我如何能讓她平氣?”她現在最好還是離主府遠一點,因為處于人人斜眼瞧著四房的態勢。
“這就得妹妹自己想辦法了。”他不負責,“對了,姬蓮身邊沒出現什么新面孔,但有一人近來頗得她看重。”
“誰?”采蘩想起丁有不少暗樁高手。
“劉婆子。”姬三背手而立。
“那個隨她出嫁,本是府里人,與雯婆子交情不錯的劉婆子?劉婆子在姬蓮跟前本來就很說得上話啊。”采蘩不明白有何特別之處。
“我查了一下,劉婆子進府的時候正是姬蓮出生那個月里,姬蓮她娘要找奶娘,但不知怎么沒用她,后來卻在大夫人手底下做事了。這個婆子很會做人,又不爭出頭,日子一久,也沒人記得她是誰找進來的。姬蓮的娘親倒霉時,就沒把她牽出來。后來姬蓮出嫁,這個婆子居然成了陪嫁跟她到南家去了。”姬三覺得劉婆子可疑。
“一直蟄伏著嗎?”采蘩也警覺了。
“總之,小心她。”姬三說完要走。
“三哥。”采蘩叫住他。
他回身望她。
秋葉黃了一樹,在他身后,狂舞碧藍晴空,她突然發現他眼中蒼涼,哪怕只是剎那間。
“你…”話要出口,終轉了再轉,“你有把握鬧得比那朵蓮花還厲害嗎?”
姬三眼微睜,但剎那懂她的意思,“我若有把握,你是要我繼續?”
“三哥,我有個不大好的主意…”采蘩笑得頗——陰險?
秋,有艷陽,蒼涼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