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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壺熱了又涼,沒人倒它。
聽完采蘩的話,向琚陷入沉思,再望她,她說了一個字,讓他笑。
“刀。”她說。
“這把銹了的匕首那么重要嗎?”之前他沒覺得什么,但問出后,有點在意。
“和我的命一樣重要,能還給我了嗎?”要是會爬樹,她肯定就不管三七二十一。
“一般女子不會隨身帶這樣的東西。莫非是誰送你的?”這個問題,又比之前那個更在意一點。
與其說是送,不如說是不要的,便宜她撿了。只是這樣的事,采蘩并不打算和盤托出。
“五公子,我已坦誠相告,你也該做回君子。”桃花眼一扇,不知剎那多少風情嫵媚。
“公子從來都是君子,這位姑娘說話好沒道理啊。”鶯聲悅耳,嬌嗔,溫柔,聽音便似聽歌一般美妙。
飯菜飄香,但來人不可能會是廚娘,采蘩回身看去。
靜若水流,動若風流,膚皓雪,珍珠面,眸墨如石,淺笑也傾城。春乍暖,一身鵝黃高腰柳條兒裹直裙,潑墨牡丹數枝,發上也簪一朵粉云。雙手捧著木盤,身姿好似春雪飛揚之美,仿佛天降仙女。這才是真正的大家美人,不艷而飄逸,不麗而璀璨。
“公子,蘇姬送膳來遲,讓客人責難于你,是妾身的錯。”看似走得不快,卻轉眼就入五角亭中,放下托盤,又摸茶壺,遠山眉青蹙,“公子真是不愛惜自己,春寒未走,怎能喝冷茶?妾身一直說園里要多備些人服侍著。不然就如今日這般,風童一走,凡事要公子親自做,萬一燙傷凍壞,如何得了?”
采蘩笑彎了眼。美人從身邊過去的香風仍濃郁,她禁不住以絹捂鼻,似乎在遮笑,卻不動聲色退到旁邊,直到離開那道香徑。她許久不抹香,進而連別人的脂粉香氣也已忍受不了。
蘇姬聽到那輕輕的笑聲。面色不愉,想公子會留意她對這個客人的不喜,悄悄一看卻發現公子仍倚欄對著園中那個長相俗艷的女子。還聽他問――
“采蘩姑娘為何發笑?”
“我竟不知道五公子如此不濟事,喝個冷茶就會凍壞,燒壺熱水就會燙傷,弱不禁風啊。”采蘩直言道。今日看誰更坦誠!
蘇姬手中一抖,茶壺摔在地上。碎片四濺。她慌忙蹲身去撿,卻驚呼一聲,讓破瓷刺紅了纖美的手指。
“夫人受傷了!”她身旁的兩個婢女齊喊。一個匆匆去扶她,一個跑進廂房里,拿出干凈的棉布來包扎。
但向琚始終沒回頭,對采蘩說道。“采蘩姑娘,這位把我說得弱不禁風的女子就是你聽過的蘇姬,想來有些才情的姑娘常會大驚小怪。我卻成了被連累的無辜。還是你這般聰明又不做作的女子讓蘭燁欣賞。”
蘇姬猛抬眼,臉色蒼白。
采蘩冷笑,“誰說我不做作?但凡女子,至少要做作三分,不然豈非讓你們男子隨意輕視?我看你夫人雖夸張了些。待你之心卻真。小兩口鬧不愉快,五公子才真別牽連了我這個無辜客人呢。今日公子請客的好意。采蘩心領,可我突然沒了胃口,改日回請公子,恕我告辭了。”甩袖而走,不想莫名其妙讓人仇視,更不想莫名其妙讓人調戲。
但她才走出幾步,突然袖子讓人拽住了。
又有人重重倒抽氣的聲音。
采蘩盯著向琚那只手,神情秋寒,目光冰冷,“五公子,還請自重。”
向琚溫和一笑,“蘭燁說過送采蘩姑娘回府,言出必行。”
她用力振袖,但向琚反而靠得更親密了,聲音極低,“刀不想要了?”
采蘩不知道他的家事,也無心去了解,但烏匕她是一定要拿回來的,于是乖乖任他拉著走出花園。
等出了青枝園,向琚放開采蘩的衣袖,說道,“采蘩姑娘,得罪了。”
采蘩將袖子拍平,“五公子何必故意惹自己的夫人傷心?即便她有什么不是,你是君子,大方些。像她那樣的女子犯不了大錯,無非太在乎而容易妒忌罷了。妒忌則生疑心。”
“姑娘說得頭頭是道,倒似已經經歷過一番爭風吃醋。”向琚待她整完衣袖,便往下走去。
她不但經歷過,而且還一敗涂地,“我也是女子,自然能懂蘇姬夫人的心。”
“在我看來,姑娘卻與普通女子大不同,切莫妄自菲薄,將自己歸了她們的同類。”向琚聽著她的聲音,調整著步子大小,“上山容易下山難,你慢些走,沒關系。”
采蘩心想,若自己是蘇姬,知他待別的女子這么溫柔,大概不會像蘇姬那樣明嘲暗諷。因為一個男人有三妻四妾,她只要分得一份關愛能維持體面的生活就足夠了。當然這樣的想法她用不著了,今生她絕不會與人為妾。
下了山,向琚讓人備了兩套車,真要親自送她回去。
“五公子,路很近,實在不必你送到門口,而且我也怕讓府里的人瞧見你會傳什么閑話。”采蘩不讓他送。
“蘭燁光明磊落,不怕閑話。”向琚不容易聽得進去。
“你不怕,我怕。五公子難道忘了,姬向兩家算不得十分和睦。”采蘩一挑眉,踩著木凳到車里,掀開窗簾,“五公子什么都能忘,莫忘還我匕首。”
“你義母的箱子比匕首還重要?”他倒想讓她選一選。
“我相信義母的箱子放在五公子這里會很安全,而且更可能真相大白。我一介女子,文武不能,拿了回去也只是跟弟弟妹妹提心吊膽。”桃花眼絢爛美麗,笑容嫵媚,“采蘩如今可是十分信任五公子的,一切拜托,無論你找不找得到,我都不打算插手了。”
簾子放下,勾魂的神情不復見,采蘩收攏了五指,緊緊握住。
向琚目送馬車駛過蝶尾湖,喚道,“子規。”
灰衣衛士從樹后出來,“公子,蘇姬夫人正下山來。”
“匕首呢?”他并不關心蘇姬。
“在這里。”子規捧上烏沉匕首。
向琚不接,冷眼看著毫無光澤的匕身,“此物不起眼,卻鋒利非常,你來自江湖,可知是否有來歷?”
子規緩緩搖了搖頭,“子規已跟隨公子十年,這十年的江湖事不在我所知之中,但我可以找朋友問。”
“罷了。”向琚上車去,沉冷一聲吩咐,“處理掉。”
子規怔住,“公子不還給采蘩姑娘?”
“女兒家隨身帶兇器終是不妥。還她刀,不如尋兩個好手送去,豈不是比此物實在?”他不喜歡這把匕首,從她默然不語而猜有人送她此物,就沒想過要還給她。
“可是…若采蘩姑娘問起?”子規沒見過這么狠的女子,不會武功卻敢要挾公子性命。
“她若問起,我自會答她。”向琚合上車簾,“回府。”
馬車朝蝶尾湖相反的方向駛開。而過了一會兒,一頂小轎從書院門里搖晃出來。
跟紅了臉的婢女張望左右,對轎中的人說,“夫人,一個人都沒有了。”
一聲停轎,踏出來的是蘇美人,她親眼確認婢女說的話,神情頹灰,“公子真忍心丟下我了。怎么辦?這回怎么辦?”
子規卻突然閃身出來,“夫人,公子讓子規在這里等候,傳他的話。”
蘇姬一顫,“公子不會要打發我離府吧?”
子規沒什么表情,只道,“公子并非只氣夫人,而是他以為你與菀夫人一向和睦,卻不料菀夫人偷偷懷了胎,而你又偷偷告了密,令他十分失望而已。公子說,菀夫人這胎留不得,只要你想辦法讓她打了,兩人還能和好如初,他就當這事不曾發生。”
蘇姬張口結舌,“這…讓我…怎…”菀兒一直想懷上,她要是弄掉胎兒,還不恨死了她,又如何和好如初?
“這就是夫人的事了。公子給你一個月期限,你可以慢慢想。”子規看著蘇姬讓婢女們扶上轎,暗道這二女相安這么久,卻因一個懷孕而終于鬧將開來,真是難以免俗。
此時,采蘩瞪著姬府大門,真想再上車去。向府的車夫將她送到大門口,而不是墨月堂的側門。
“采蘩小姐出門了?”偏偏今日門房是個年紀大的,一雙小眼在車轅的向氏族徽上瞧了半晌。
采蘩真有點懷疑向琚是故意的,這和他送她回來沒什么分別。
她知道門房看出來了,但不急著拉攏也不撇清,大大方方對車夫說道,“回去請對五公子說聲謝,別忘了把請柬交給四公子。”
門房本來犯嘀咕,這下知道她是送請柬去的,不敢再亂想,連忙道賀,“恭喜采蘩小姐入童氏族譜,成了童家小姐。”
“多謝。”采蘩這才給他一小錠銀子,“童家那邊要我常走動,今后可能不會少麻煩你。”
門房咧嘴道是,“小姐需要小的盡管開口,就算深更半夜,小的也給小姐守著門。”
這些話,采蘩聽過就算,一兩銀子就能買到忠心,她是不信的,“這里離墨月堂還有段路,麻煩你找輛馬車來,轎子也可。”
門房一拍腦袋,“看我蠢的。小姐稍等,我去去就來。”
很快,就有一輛單駒高輪車出現,車夫卻是許久不見的養馬人椎子,沖采蘩靦腆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