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手。”采蘩眉一跳。
“你答應,我就放手。”少年死死拽著她身上的行囊。
“我不答應。”她救了兄妹倆的命,喂飽了兩人的肚子,分了一半的干糧,水和銀子,還答應帶他們出谷,簡直都快成救苦救難的觀音菩薩了。還想讓她當使喚丫頭?不可能!“你看上去十五六歲了吧。有銀子有吃的,出了谷找個鎮,雇輛馬車走官道,很快就能回家。你很聰明的,對不對?這么點小事難不倒你。”什么意思?!之前寧可沉在沼澤里也不肯讓她救,現在居然要賴上她?
“我才十二歲。你故意說大我年齡,以為我不知道?”他就是因為聰明才明白,不跟著大人,他和妹妹是回不了家的。
采蘩瞪著比自己矮了一個頭的少年。沒錯,她睜眼說瞎話,因為她——討厭小孩子!尤其是拽得跟什么似的,大戶人家的小孩子!她自認身份低微應付不了,所以不高興不耐煩幫到底。話又說回來,他的爹娘也沒將她完全救出苦海。
“放手。”她感覺到自己在磨牙,“十二歲也夠大了。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已經早起貪黑得干活掙錢。”他小大人的樣子敢情也是裝的?
少年的眼珠子烏溜溜,目光在她臉上轉了一圈,突然大聲道,“你是那個女的!”
采蘩迅速偏過頭去,閉眼咬牙。糟糕,距離太近,讓這小子認出來了。
“你錯認了。”再轉回頭來,她面色不動說謊。
少年卻十分自信,“你是那個被官差押解的女囚。看你這樣,定然是逃出來的。”原本有些慌張,怕說服不了對方,這下可定了心。
“我說你錯認了。”采蘩神色越發清冷。
“你若是不答應我的要求,我就向官府告發,到時候你會被抓回去繼續做官奴。”逃犯?好極了。
“你以為這么說,我便隨意讓你拿捏?”她可不再是矯揉造作,想要躋身于貴婦的卑微女子了。什么都不如命大,采蘩突然一手拎起少年的脖后領子,冷笑道,“我如果怕人來追,根本就不會逃。你要去報官?去啊!不怕迷路,不怕歹人,不來煩我,帶著你妹妹趕緊往回走。”
少年何曾讓人這么無禮對待過,雙手往后去掰她,臟兮兮的面孔下能看出憋得通紅,“放開我!你…你知道我是誰嗎?”
“哼,你就算出生于南陳的大士族,現在也不過是無父無母的孤兒,這一身烏七八糟的模樣和乞丐無異。”她讓少年激怒了,但出口傷人并非出于本意。
少年渾身一顫,兩手松垂,不掙扎也不蹦跳。他知道她說得對,即使家族還在,爹娘死了,他和妹妹就是孤兒。
采蘩有些懊惱,可又實在不想接受他的請求,語氣稍軟,放開了手,“你既然認出來,就該知道跟著我反而會給你們惹麻煩——”
少年收緊十指,垂看昏睡中的妹妹,令人望不見他的表情,聲音微弱,“我姓姬。”
“雞?還有姓這個的?”采蘩突兀插言。
少年十指收了放,放了手,“姬昌的姬。”
“雞場?”她冷嘲熱諷來讓他打消主意。
“別告訴我你連周文王姬昌都不知道?”少年小小年紀讓她氣得額頭青筋跳。
“不知道。我是官奴,不識字不讀書,怎么會知道這些東西?小公子高看了。”姓姬的不多,可也不少。
少年長呼吸,“我曾祖姬玄乃陳之前相國,我祖父是玉甾姬氏家主,我父親——”
“所以呢?”采蘩打斷他背家譜,“與我又有何干?”
“你是北周逃犯,一旦捉回就是死路一條。你要去南陳重新來過,人生地不熟,談何容易?”小士人說話文縐縐慢吞吞,“只要你送我回家,我保證給你一個全新的身份,你可以在南陳坦蕩生活,還能找個體面人嫁了,從此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說你聰明,果然不笨。”學習。想要言之動人,先要知道對方要什么,不過最后那一條就免了。
“挺誘人的,可惜你一個小孩子的保證我不能相信。”而且,她如今對高門有恐懼感,只想腳踏實地。
“姬鑰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他不是普通的小孩,是姬明的兒子,所以言出必行。
采蘩看了他一眼,“這話若是你爹娘來說,也許我會感激。走吧,帶你們出谷。”她過去將小姑娘背起來,“然后各走各的,因為我討厭小孩子。”
身后傳來一聲異響,她回頭去瞧,身體禁不住往旁邊讓了讓,蹙眉咬唇,“小公子何必如此?我身份卑微,受不得你的一跪。”
少年雙膝在地,“姐姐在上,受姬鑰一拜。”
什么?!采蘩再冷淡也大驚失色。姬姓是陳國最大的士族之一,而聽這孩子話里的意思,他應該出自嫡裔。姬氏嫡公子行跪禮且稱她為姐姐,全然不是她以為的跪求,卻是認義親了。
“你…”竟然以這樣的方式讓她答應嗎?
“姐姐,從今往后,姬鑰就是你義弟,姬雅就是你義妹,我們的爹娘也就是你的義父母,你就是我玉甾姬氏的千金小姐。這個身份不是我給你的,而是爹娘給你的,我和雅雅會向祖父證言他們收你為義女之事。”姬鑰說到這兒仰面望她,“官奴沒有姓,不知姐姐的名字為何?”如此總信了吧?
前生費盡心機想當個貴婦,輸到一無所有;今生什么都沒做,天上掉下來一個士族千金給她。采蘩震驚之余突覺好笑。
“你起來吧。”她輸給了這個孩子,反正同路,暫行一段也無妨,“我送你們回家就是。作你姐姐不敢當,我承受不起。不過,別怪我沒先說清楚,你們身份如何尊貴都好,別把我當丫頭呼來喚去,否則我將你們扔在半道上不管。我脾氣不太好,你知道的。”
姬鑰想不到她居然拒絕與姬氏成為義親,“你是不是傻子?”
“我不傻,但有自知之明。”采蘩拿眼斜他,“你要我后悔嗎?你不走,我走了。”她已經后悔了,這小子突然裝乖,一時忘了他的毒舌。
姬鑰連忙起身,“你到底叫什么?”
“采蘩。”頭也不回。
于以采蘩,于沼于沚。姬鑰心想,倒是美人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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