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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都知道二位要干啥

  福旺是子承父業,在這窮山惡水的地方,能擁有一家客棧還是很體面的,而且方圓百里再沒有第二家。無論是繼續前往燼地,還是轉去南陳山麓,不急著趕路的人都會在福來投宿。雖說不是忙不過來的生意,但一直有客,走馬燈兒不歇。

  這是福旺接手的第二個年頭,自認見到形形色色的人也不少了,但這日堂里吃飯的兩桌人挺特別。他一邊撥著算盤珠子,一邊打眼東瞧西瞅。

  燼地是流放地,千里荒蕪,只有礦山,去那兒做苦役的人,十有八九出不來,所以往北的,要么是官差囚犯,要么是探親訪友,要么是偷礦掘金。南陳山麓有綿延不絕的深山老林,盛產頂級的木料,野山參和珍禽,來往就以走商的販子居多,一般都是成群結隊,去時空人空馬,回時滿滿的貨。

  不過,這南北兩桌人,福旺還真看不出是干啥來去的。

  一桌是孤客,打從進了店,就戴著老大一頂斗笠,只能看見他亂七八糟的短胡。桌上放一柄寬劍,鞘上銹跡斑斑,好像很久沒用過一樣,連嚇唬人都勉強,而且劍的主人看著也不像俠客,穿一身海青袍子,感覺順手牽羊撈來的,有點短手短腳,袖子開了線也不補,腳下的鞋倒是皮靴子,可頭上都裂了嘴,能看到灰白襪。

  也不知到時能不能結賬。福旺看一眼那人身旁癟癟的包袱,悄悄嘆口氣。開門做生意,難免遇到霸王,實在不行就當做善事了。而且,客人只要了一碗清水面,一張通鋪,費不了幾個錢。

  另一桌是一家四口,男的俊,女的美,十一二歲的男娃娃秀氣成穩,五六歲的女娃娃粉雕玉琢,兩個孩子既像爹又像娘,都漂亮。身后站了兩個丫頭打扮的,單獨放到哪一戶,都是小姐。除了小廝管事,還有六個結實的漢子,腰間佩刀,目放精光。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身,衣著華美精貴,出來排場大,又講規矩,還是從南陳過來的。北周婦人穿得沒有南陳細秀。那婦人的衣裙繡著冬雪落梅,雪欲動,梅正開,那靈氣勁兒,只有南陳的繡品。

  福旺掌柜當久了,養出這么點猜人來歷的興趣,這回遇到難題。正尋思著,簾子讓一根棍子頂開,北風帶雪片,兜著旋兒灌進來。

  官差。

  一定是押解囚犯去燼地,總算能讓他猜著一回,福旺怪興奮,高喊一聲,“官爺快請,外頭冰撬,冷得緊——”頓時啞然,感嘆詞掐沒了。

  一位美人。眉似山黛,眼若泓波,小嘴豐唇,面帶妖尖,鼻細直。即便戴著栲,烏絲狼狽凌亂,身上穿著臟亂破爛的棉衣,也無法掩藏玲瓏曼妙的身段。腳步闌珊的樣子,如弱柳倚風,只讓人覺得楚楚可憐,真想去扶一把。

  福旺長那么大,沒見過這般的美人兒,天生——

  怎么說呢?

  天生勾男人魂!

  他不由自主走出柜臺,聽到自己有點失魂落魄的聲音,“姑娘,當心走。天寒地凍,我給你上碗熱辣牛肉湯,可好?”

  可憐啊,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如花似玉的年紀被流放到此,今后日子可怎么熬?不過,去燼地的囚犯都貶為官奴,會遭受墨刑,在面上染奴字,這女子卻沒有。福旺又猜不著了。

  來的正是采蘩。

  “好個屁!”緊跟進來的黃牙拿官棒頂了頂福旺,“一個奴隸喝什么牛肉湯?老子沒錢花在她身上。給我和兄弟一人來一碗,再切半斤牛肉,兩個小菜,一壺溫酒。她嘛,白飯就是給她的造化了。”

  福旺被黃牙的惡形惡狀警醒,退到柜臺后,不敢再看那女子一眼,“兩官爺是打尖兒還是住店?”

  “住啊,天都快黑了,大雪地里過夜,想凍死還怎的?”鼠臉搓手捏耳,接過了話。

  “是,是,我這就安排兩間房。”福旺照平時的習慣分房。

  “要兩間干什么?一間,寬敞點的,清靜點的,隔壁別安排住人。”黃牙不耐煩喊完,對著采蘩的背影,笑得色起。

  福旺一怔,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意圖,充滿同情地看采蘩一眼,這是要作孽啊。這女子即便犯得是不可饒恕的罪,流放燼地已是懲罰,還要被這兩個狗官差欺辱嗎?他雖然知道,也覺得厭惡,但他什么都做不了。

  坐在一頭的美婦人禁不住皺了皺眉,和同樣關注到官差色膽包天的夫君交換了眼神。她的夫君搖搖頭,讓她聽過就算。

  倒是那個小女兒,眼睛圓圓大大,伸出胖胖的小手,指著采蘩,嬌聲嬌氣道,“娘,漂亮姐姐為什么脖子里要套木板,不重嗎?”

  父母還不知道如何解釋,他們的兒子就開口了,“她做了很錯的事,所以要懲罰她。自古有云,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值得同情。你也別叫她姐姐,這里離北周流放地很近,多半是送去服役的奴隸。我們何等人家,怎能自貶身份?是不是,爹爹?”

  當爹的苦笑,有個聰明的兒子,實在不是他的錯。

  “鑰兒,莫論他人是非,除非你弄明真相。”當爹的不說,當娘的說。婦人教完兒子,給他碗里夾菜,“安靜吃飯。”

  男孩到底還小,努努嘴,不服也得聽,低頭自顧自吃飯了。

  另一桌孤客自始自終不望一眼。

  采蘩仿佛充耳不聞這些聲音,即便在聽到黃牙要一間清靜房的時候,身體都不顫不栗。她在想一件事。前生的事。

  雪地上,黃牙伸手來摸她臉的時候,她才睜眼。但在那之前,她就已經有了意識,盡管有些渾渾噩噩,黃牙和鼠臉的對話,前世昏迷中可能錯過,在今世則聽得一句不漏。他們要侮辱她的心思,從上路第一天就昭然若揭,對她而言已不新鮮。不知道的是,他們還要殺她。沈珍珍顯然花了大價錢不讓她活,可是為什么前世她是活著被送到燼地的?也未曾受辱。這里歇一宿之后,明日傍晚便到燼地,她記得就是趕路,兩官差連穢言穢語都少說,東張西望的,好像身后有鬼。

  她的記性很好,所以不會錯。也就是說,當時在這客棧里,有人很可能幫了她,讓兩個官差改變了主意。但沒有幫到底,就意味著對方不是十分心軟之人。然而,找出那個人,也許是她改變命運的唯一機會。

  采蘩低頭抬眉,重新煥發光彩的明眸,從亂發后,仔細打量每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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