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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委員會

  七月一日,登州難得的下起雨,雖然登萊屯堡有完善的水利設施,但人力提水總不是一件讓人高興的事情,天公作美依然是讓人高興的事情,這可以節約屯戶很多的體力。

  陳新躺在書房椅子上有些出神的看著窗外,屋頂傳來雨滴敲打瓦片的密集聲響,一串串的水珠從屋檐滴下,仿佛在窗外掛上了一道珠簾。

  “大人,唐好友那地方屬下去了,東西都收下了,他是私下見的下官,態度頗為和氣。”

  陳新收回目光,轉向對面的宋聞賢,這個老伙計滿面風塵之色,今年他開年跑了一趟寧遠,回來又去了山東各地,這次剛剛從濟南回來,繞著青州周邊的州府走了一遍,確實也夠累的。

  他剛回到登州又遇到新巡撫和監軍到任,他是最適合去拜訪的人選,楊文岳態度明確,只是監軍的態度還不明朗,陳新讓他去試探一下唐好友的態度。

  陳新開口問道:“唐好友有沒有提呂直的事情?”

  “沒有提,不過屬下想著,唐好友必須要做個樣子,否則東廠和司禮監那里不好交代。”

  陳新轉向宋聞賢身邊的周世發,“情報局對新監軍的調查如何?這個唐好友是真的做戲,還是做個樣子麻痹咱們?”

  周世發恭敬的道:“回大人話,唐好友來這幾天,沒有查本色糧庫,沒有查武庫庫存,也沒有查各個營頭兵馬,就點了一次紅衣大炮,連水營的船數也沒有點,唯一在干的事情就是派人大張旗鼓在登州找呂直,以前監軍衙門的吏目也都留用了。此人以前在御用監,張大會和他打過多次交道,此人十分貪財,做事情謹小慎微,頗得皇帝歡心,以前宮中拖欠我們的南貨貨款,便有相當部分入了他的腰包,匯總后看起來,分析處認為他并不打算跟咱們對著干。”

  陳新失笑道:“謹小慎微的話,管御用監倒是合適,來當監軍算個什么事,皇帝用人真有一套。不過時間尚短,情報局不可馬虎,一定要盯緊他,還有跟來的那些番子,里面可能有曹化淳和皇帝安插的人,都不要漏了。”

  “當日到的時候,張大會扮作兵卒辨認過那些番子,有半數是東廠的人,有兩個是以前張大會打過交道的,已經收買過來了,他們的行蹤眼下都在情報局掌握中。”

  陳新點頭道:“不鬧事可以多給好處,如果有任何異動,可以用任何方法處理,總之這幾個月不能讓京師對咱們過度關注,但也不能讓這些人胡來。”

  宋聞賢和周世發齊聲應是,登州大軍最近的調動他們都知道,光復遼東不但會給登州鎮帶來充足的土地安置流民,還能獲得最佳的戰略形勢,另外取得如日中天的政治聲望。只要拿下遼東,登州鎮便走出了問鼎天下最重要的一步。對宋聞賢和周世發這兩個最早跟隨陳新的人來說,意味著更大的權力和利益,所以兩人最近都是加倍的勤勉,應付朝廷方面也更加小心。

  這次皇帝換來的巡撫和監軍,也都是在這個官場里面泡了許久的人,身上的習慣跟此時大多官員都是一樣,要他們賣力對付登州鎮,皇帝也是天真了些。登州鎮的外務司和情報局一明一暗,加上有孫元化和姜月桂的例子在前面,這些官員不會拿自己的命不當回事,跟登州鎮一起做戲騙皇帝是早晚的事情,這在遼鎮身上已經體現過了,從邱禾嘉開始,遼鎮的文武就是溝通一氣欺上瞞下。

  在地方事實的藩鎮形成后,以文制武已不可能實現,朝廷又沒有找出新的辦法,所以在崇禎的最后幾年中,越來越多的軍閥出現,諸如左良玉、劉澤清、賀人龍等等,朝廷不給錢糧,他們就自己去搶,靠暴力實現后勤自給,從而完全脫離了朝廷的控制。

  到了崇禎后期的時候,連督師和兵部尚書也調不動軍隊,只能跟軍閥一起欺瞞皇帝,原本崇禎九年后金兵入寇,兵部尚書張鳳翼和復起的梁廷棟合伙欺騙,每日給皇帝發捷報,結果是躲著任后金兵出關,最后被駱養性揭發,張鳳翼和梁廷棟只得每日吃大黃自殺了,崇禎后來要調動左良玉打流寇,還得請候洵出面靠舊情打動左良玉。在戰亂時代,文武地位已經倒轉。

  雖然現在還是崇禎八年,但登州鎮軍威赫赫,實力遠非左良玉劉澤清之流能比,九邊軍隊經歷了多次后金打擊,又在追擊流寇中不斷折損逃散,沒有那個軍鎮能與登萊抗衡,南直隸和運河軍隊戰力更差,周邊沒有力量能有效對付登州鎮,所以陳新更有當軍閥的本錢。

  陳新想到這里對宋聞賢問道:“呂直現在安置在何處?他可滿意?”

  “去了文登,在文登老營中安排了一處隱秘住所,有情報局內勤行動隊護衛著。”

  “他可有提什么要求?”

  “倒是沒有,只是問了幾次何時能幫陳大人做事,他說他對宮中事務熟悉,以后陳大人用得上他,另外他還打算給大人捐輸幾萬兩銀子,屬下收到報告后還沒有回復。”

  陳新啞然失笑,他留下呂直和王廷試,都是為了向舊官僚表明態度,就是和他陳新合作不會被過河拆橋,而且登州鎮還會保護他們的周全,最少能得個富家翁的結局,這樣能減少以后的阻力,算是陳新對朝廷的一次政治攻勢,并非是因為這兩個人真有多大的能力。

  就王廷試和呂直來說,在舊官僚中都算能力不錯的,但放到登州鎮的內部管理體系中也未必適合,以后更不會用太監作內官,陳新能想到安置他們的,就只有和外界打交道的外務司。

  周世發湊趣道:“呂直倒找了個好位置。”

  陳新搖頭道:“做事情可以,不過本官可不需要內官,他的捐輸就不用了,不然別人還以為他拿銀子才買到平安。道石你讓他安心在文登呆著,登州鎮自會保他平安,合適的時候他自會有用處。”

  宋聞賢忙道:“大人高見。”

  “最近道石跑了一趟山東,原本按外務司的今年的工作計劃,你本該去一趟湖廣,那邊要生生占下一塊地方,與地方打交道的時候很多,不過今年在遼東有一場大的攻勢,登州鎮首要保證登萊青三府周邊穩固,湖廣另設一個副司長,讓他去那邊負責,你提三個候選人,將他們資料給本官,本官一一面談后定奪。”

  “屬下遵命。”宋聞賢恭敬的答道。

  登州的人事體系相對獨立,分解了各司主官的權限,民事部有個專門的人事司,司長是吳有道,民事系統的任命都出自那里,軍隊則出自兵務司,各營主官不能直接說提拔誰就提拔誰,把總以上的都是提名后交兵務司批準。

  外務司、情報局則歸陳新直領,處長一級由宋聞賢任命,但也要通過侍從室審核,他這個司長任命不了副司長,只有提名副司長人選的權力,副司長與朝廷的副職不同,一般會分管某項工作,也能直接對陳新匯報,是陳新對各司主官的一種制衡。

  陳新安排完之后看著兩人道:“道石和世發近期都要多花些心思,本官很快要去遼南,秋季攻勢的規模比以往都要大,登州軍力會往遼南集中,登萊會比以往空虛,朝廷遲早會得到消息。無論用什么法子,都要維持登萊穩固,登萊的安危要多仰仗二位,只要邁過這道坎,登州鎮就不再是一個軍鎮…”

  民事部的總部內,進出的文官和軍人往來不絕,劉民有就坐在大堂中辦公,周圍一些司長、商社主管也坐在大堂里面,大堂外邊掛了一塊牌子“臨時遼海運輸委員會”,外人看了完全一頭霧水。

  為了這次秋季攻勢,登州鎮需要往遼南運送二十萬石以上糧食,三萬石精飼料,兩萬多軍隊及裝備,以及更多的預備兵和民夫,除了糧食之外,其他必須在八月之前完成,民事部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組建了一個運輸委員會。

  這個大堂就是本次后勤計劃的臨時指揮部,集中了所有后勤相關的軍民機構,主官都湊在一起,連印章都帶來了這個大堂,有任何需要協調的事情不用來回找人,以達到最高的辦事效率。

  “劉大人,第二批糧食需沙船五百船次,運輸計劃要在本月完成,近衛第一營運送占了商社船力,需要額外調用其他船社的船只。”

  劉民有頭也沒抬就道:“調成山兩個船社的所有船只。”

  “劉大人,軍需司發來了冬裝的統計,戰兵都自行帶了,就是民夫里面,有大概半數沒有,他們一時也難以統計,說是請民事部按三萬件運送。”

  “這事只能按多了算,跟人命比起來,冬裝能值幾個錢,運輸計劃排在糧食之后,但九月上旬之前必須送到,缺額就向昌邑和青州棉廠訂購,讓他們早些交貨。”

  “劉大人,文登預備兵的運送時間又改了,文登水營的船只又得空等。”

  劉民有拍著桌子罵道:“去,去問問軍令司的劉破軍,他們到底要干什么,文登預備兵的計劃究竟要變多少次?他們兩張嘴皮一碰就改計劃,知道我們有多少運輸計劃要因此變動,你讓劉破軍自己過來說,他們的調動計劃不能這么隨意。”

  “莫大人,前日靖海船社有兩艘船在南城隍島沉沒,是往北的船,上面的糧食也掉入了海中。”

  莫懷文讓助手記錄后,直接找到屯務司開始處理善后的事情。

  “吳大人,蓬萊各屯堡都來文,稱動員司正在動員蓬萊預備兵,占用人力甚多,屯堡無法在本月完成那么多干米的制作。”

  吳有道轉身便去找軍隊聯絡員,要他們提供動員范圍,以便屯務司從外地調動屯戶到蓬萊幫忙。

  大廳里面各種聲音都有,各司主官不斷的商議著,快速調度著登州鎮的力量,有爭執不下的情況時,就找劉民有定奪,他是這個臨時委員會的最高決策者。

  忙碌一直持續到了午飯時候,最后一個傳令的手下派出后,大堂里面才稍稍安靜下來,主官們都疲憊的在揉著臉頰,另外一些低級的官員則到院子里面休息抽煙,順便等著食堂送飯過來。

  莫懷文坐到劉民有旁邊道:“劉大人,這次運送數量如此之多,登萊各個港口船只往來不絕,各地倉庫運送糧食的馬車塞道,朝廷恐怕早晚會知道,不免疑神疑鬼。”

  劉民有抽了一口煙,再檢查了一遍計劃后道:“等他們知道,咱們運輸都結束了,雖然戰兵不在,但咱們大部分預備兵還在,朝廷要想對付咱們,不調動個七八萬兵馬是不行的,咱們在遼南部署四萬人都亂成這樣,就朝廷那點能耐,恐怕兵還沒調到位置,那些邊軍就能先造了朝廷的反。所以朝廷知道也無妨,登萊青應當無虞的,咱們只是辛苦一下罷了。”

  莫懷文關切的道:“大人說的是,只是以往都有戰兵在,大家覺得心頭踏實些。這次是為光復遼東,咱們再辛苦也值得,倒是劉大人您,以后遼東再管起來,可更有得忙了。”

  劉民有聽完了在心頭一笑,莫懷文又是在打聽事情,不過登州鎮跟著陳新學的,沒人認為爭權不對,只是爭到了就要把事情干好,莫懷文就是典型的這類官吏。

  劉民有想想后打算先告訴莫懷文,“懷文你恐怕也要準備一下,如果遼東打下來,或許讓你任遼東的民事官。”

  莫懷文一拱手,正打算假裝推辭一下,劉民有已經擺手道:“這事本官已經和陳大人商量過,你是最合適的人選。不過那是光復遼東之后的事情,此前你要臨時駐扎登州,把這次戰役的后勤搞好。”

  “屬下謝過二位大人賞識,只要劉大人在登州,糧餉自然能搞好。”

  劉民有揉揉額頭道:“本官馬上要去復州和金州,第二階段運輸結束后,后勤重心已經轉到了遼南,糧草人馬都在那里集結,下面重要的就是從復州往蓋州方向的運輸,里面涉及民事、船社、商社、錢莊、民夫等等,這次攻勢至關重要,陳大人不放心其他人辦,要本官去復州一趟理順了。”

  “大人不坐鎮登州?屬下覺得,劉大人還是留在登州更穩妥些。”

  “登州形勢穩定,本官只是短暫離開,很快會回來,至少遼海封凍前肯定會回來。這段時間陳大人會指定宋聞賢主理登州事務。”

  “那劉大人何時去?”

  劉民有長長出一口氣,“快了,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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