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得還挺像。”趙宣驚訝的看著遠處接近的方陣,中間是樹立的長矛,兩翼是火槍手,主陣為六行,前方有兩排分遣隊,人數大概和登州的方陣連相當,約二百五十人上下,從旗色來看,主要是鑲黃、正藍和鑲藍旗。
登州鎮的陣地位置高,能清晰的看到這些烏真超哈的隊形,道路上六個方陣前后間隔,一個接一個沿著道路布好,每個方陣之后都有督戰的甲兵。他們停在三百步外,并沒有接近。登州鎮只有一門四磅炮,為了節省彈藥也沒有遠程打擊。
朱馮在趙宣身邊,他低聲對趙宣道:“大人,他們單陣的火槍兵只有一百五十人,我們有三百支火槍,還有三門火炮,這種方陣防御穩固,但攻擊時移動緩慢,我們的方陣連訓練十分嚴酷,在進攻演習時候依然顯得笨拙,建奴這點水準,進攻并不劃算,倒能給我們拖不少時間。”
趙宣點頭道:“難怪等了這許久才來,方才有些甲兵進了林子,是不是要從側后過來?”
“大人明鑒,那些甲兵必定是要直入我陣后集結,然后兩路進攻,不過山高林密,他們要到達預定位置還需要時間,只要打退這一波,建奴要組織下一次進攻就更久了,到時鐘大人恐怕就到了。”
趙宣憂慮的道:“就是建奴入了陣后,咱們派去查看草河口的哨馬就回不來了,也不知沈志祥那邊打得如何了,鐘老四不要被他們沖亂了才好。”
朱馮信心十足的道:“訓導官大人不用擔心,鐘大人身經百戰,他的很多戰例都入了武學教程,自然會有辦法的。”
一刻鐘后,登州鎮的后方響起海螺號音,接連不斷的甲兵從林中出來,在道路上開始集結,很多人一出樹林就坐在地上,這一趟從茂密的林中繞過登州陣地,體力消耗確實不少。
兩翼的樹林中射出零星的輕箭,漫無目的的落在登州陣地上,偶爾命中士兵的頭盔,發出當一聲清脆的響聲。登州士兵們都把頭微微低下,用明盔的帽檐防御拋射的輕箭,他們身上都穿了剝下的建奴甲衣,顯得有些雜亂的,但防御力確實提高了,那些輕箭只能起到騷擾的作用。
一些體力充足的士兵還在挖壕溝,兩百多具建奴尸體被壘到了胸墻上,用土培在前后,使得胸墻更加堅固。火槍兵死傷了五十人,輕傷的十多人繼續堅守在戰線上,重傷的士兵被護在中間位置,他們剩下的火槍裝填好之后被放在胸墻上,作為預備火力。
趙宣走在陣線上,不停給士兵打氣,遭遇了第一波傷亡后的心理低谷后,士兵的士氣又在慢慢恢復,渡過第一次戰斗后,這些士兵都會成為堅定的老兵。
朱馮在那門四磅炮旁邊,與炮長商議如何分配火力,這門四磅炮是這里最強的火力輸出武器,而且轉移迅速,朱馮希望它能在前后陣快速移動,而不是固定在前陣,所以他和炮長商議后,又找來一個殘破了的鴛鴦陣小組,朱馮讓他們協助炮兵移動,并進行掩護,防止后金的散兵威脅到這些炮手。
安排好四磅炮移動線路后,朱馮又到面對真夷甲兵的后陣,幾個哨騎正在陣線二十步外,用燧發機布設萬彈地雷炮,這次設的是拉發方式,用幾根絆馬索連起來控制燧發機,這條道路上荒草叢生,絆馬索擺放后被荒草淹沒,用拉發方式起爆,能在后金兵最密集時候引爆,比踩踏的方式能更好殺傷敵人。
他們隨軍攜帶的備用火藥不多,所以這一輪也只用了六個,布設在前后陣的左右中翼。朱馮也學過布設地雷炮,去幫助完哨騎后,再次回到了陣地中央,站上用尸體堆成一個觀察臺,開始查看后金軍的情況。
后金的這次攻勢足足準備了半個多時辰,陣后出現的甲兵越來越多,人數已超過五百人,兩翼叢林中應該還有部分人,加上正面的漢兵,總人數大概兩千余人,威脅最大的依然是那些真夷甲兵,一旦他們沖入陣線,火槍兵就失去了優勢,而登州的近戰兵只有一百人,上一輪還損失了二十,所以朱馮還是最關注后陣。
幾個百總再次過來碰頭,兩名鴛鴦陣的百總負責后陣,兩人都認為后陣火力還是單薄了一些,朱馮考慮了片刻后,將前陣的火槍兵抽調了五十名作為預備隊,由燧發槍連的連長親自指揮,駐守在中間位置保留火力,隨時可以支持后陣,這樣前陣只剩下了一百五六十人,燧發槍一百八十余支,火力減少了三成。
后陣的后金軍發出三聲連續的海螺號音,前陣的烏真超哈回了三聲,隨即前后都響起了鼓聲,前方官道上漢軍長矛叢林開始晃動,隊形往登州陣地走來。
第一個方陣進入兩百步,道路并不寬闊,方陣大部分正面都在道路兩側,路面崎嶇不平,又不斷被那些灌木分割,行進速度比正常時候低很多。
兩百步時方陣停下來整隊一次,然后繼續前進,期間被四磅炮實彈命中兩次,三斤彈子將六行的隊列打穿,烏真超哈損失了近二十人,隊列中發生了混亂,這些訓練了一個冬季的漢兵還是第一次上戰場,就遇到了登州鎮這樣強悍的敵手。
前后的甲兵拼命彈壓,第一陣在原地混亂一會之后,勉強能保持前進,這次后金兵也學乖了,他們知道登州兵只有一門小炮,打散彈就無法打實彈,所以第一波只有兩個陣,等待登州炮兵換成散彈后,后面的方陣再繼續前進,不再如上次一樣一擁而上,沒有被登州火炮打得損失慘重。
漢兵第一陣進入百步后,登州四磅炮只能換了散彈,并把尾部架高,后面方陣此時才加速推進,整個過程沒有遭到登州火炮打擊。
漢軍前方的分遣隊在甲兵逼迫下加速,很快進入了七十步,登州兵的燧發槍紛紛放上胸墻,士兵只露出一個飄動著紅纓的明盔。
后方的真夷一如第一輪進攻,這次隊列并不嚴整,但攻擊非常堅定,登州鎮處于高出,陣地的位置斷絕了前后兩股后金兵的視線,使后金將領只能用鼓號聯絡的,鼓號能傳遞的信息量十分有限,也只能協調一下開始出發的時間。
真到了協同進攻的時候,后金兵就顯出了非職業軍隊的短板,兩路后金兵的進度已經出現了很大差距。后陣真夷甲兵的集結地是臨時挑選的,前后的出發距離本就不相同,前陣的漢兵已進了七十步,后陣的甲兵卻還在兩百步之外,朱馮在中間的尸體臺上冷靜的觀察著,發現進度的差別后立即將預備隊重新投入前陣。
漢軍方陣在步鼓鼓點的伴奏下越來越近,衣衫襤褸的漢兵們臉上滿是驚恐,他們沒有戰斗經驗,也沒有做好擔當戰場主力的心理準備,尤其對面胸墻后面是名震天下的登州兵。
趙宣和衛兵二子拿著燧發槍也站到了胸墻之后,對面鼓點一通急響,烏真超哈在四十步停了下來,二子輕松的對趙宣道:“大人,建奴學不來呢,他們不知道咋打。”
趙宣遲疑的問道:“他們該咋打?”
“他們該繼續走,前陣死了后陣就能更接近,他們這么站著和俺們打,俺們可有胸墻,他們來再多也打不過的。”
趙宣哦了一聲,他覺得自己確實該多學學戰術了,連衛兵都懂的東西,自己還說不出來,也難怪鐘老四總是要嘲笑自己。
前方一陣口令,后金兵分遣隊剛剛舉槍,朱馮就一聲大喝,安靜的登州陣線上一頓排槍和四磅炮轟鳴,整齊的后金兵隊列支離破碎,前排的分遣隊紛紛倒地,露出后面那些不知所措的長矛手,整個隊列中一片大亂,驚慌的漢兵火槍手不及等待軍官的命令,凌亂的槍聲響成一片,眼前白煙彌漫,卻幾乎沒有給胸墻后的登州兵造成傷亡。
緊接著第二輪排槍到來,五十多分遣隊轉眼就只剩下十余人,后排的方陣中也有不少長矛手被擊中,兩翼的漢軍火槍兵乒乒乓乓亂打,連后退裝彈都忘記了,打完之后就站在原地裝填,有些甚至站著發呆。
督陣的甲兵砍殺著那些亂叫亂跑的漢兵,逼迫著他們沖擊登州陣地,破碎的方陣混亂的前進著,走到三十步的位置后,第三次排槍到來,同時還有虎蹲炮的斜射,密集的方陣外圍齊刷刷倒下一片,烏真超哈再也忍受不住,發瘋一般的往后面逃去,后方趕來的第二陣漢兵在真夷的督陣放平長矛。
無頭蒼蠅一般潰退的第一陣亂兵在長矛陣前全部被扎死,剩余走投無路的漢兵們驚慌尖叫著,往兩翼逃竄。
前面的潰兵往兩旁逃走后,第二陣又出現在登州鎮的面前,前后的真夷甲兵怒吼著,驅趕著第二陣繼續沖擊,他們的火槍依然在胡亂射擊。
四磅炮又一發散彈,第二陣一通混亂,朱馮看著后方的建奴已經快到沖刺距離,大喝一聲道:“第一連停止射擊!四磅炮去后陣!”
幾名炮手馬上拖著四磅炮沿預定路線往后面跑去,后方的黑色真夷甲兵已經潮水般涌來,前方的第二個漢軍方陣也進入了四十步,兩翼的叢林邊界出現了弓手的身影,以分散隊形對登州士兵放箭。
后陣的后金兵一陣吶喊,前后同時喊殺震天,登州陣線上依然一片安靜,朱馮死死盯著前方的漢軍,他們慢慢走到了三十步,朱馮緩緩舉起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