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中傳來陣陣的歡笑聲,菊香帶著幾個丫鬟在花園中堆雪人,陳新的大兒子搖搖擺擺的在旁邊幫忙,嘴中不時發出一陣歡笑。
陳新會心一笑,將面對花園的兩層窗葉放下,寒風被擋在了屋外,轉頭回來坐到鋪著狐皮的醉翁椅上,悠閑的搖動起來。
對面坐著的劉民有還在小案上計算著什么,陳新瞇著眼睛問道:“一旬才一日休息時間,你還要忙活些什么?”
劉民有沒有抬頭道:“算算今年的炭敬要交多少,跟外務司那邊的計劃核對一下。”
陳新嗯了一聲,每年年底都是給各地官僚送禮的時候,一般比夏天的冰敬還要給得多一些,這樣一年兩次打點,也能讓京師官員記住自己。
劉民有算了一會突然把筆一扔,“王廷試又向商社購買過年的物資,說不得又是欠賬,欠到后面就不給了。還有京師二十四衙門的公公們,今年又要向商社購買內廷過年所需的年貨,去年的就沒有結清。”
陳新瞇著眼道:“宋聞賢評估過沒有,外務這邊覺得是否有必要賣給他們?”
“關鍵是收不到銀子。”劉民有不耐的道,“去年內廷所購七萬多兩貨品,至今只結清一萬兩出頭,今年又欠了三萬兩,大多是南貨,可恨他們還把半數定為‘不中程’,當做次品,言稱是看在陳大人面子上,最多給一半的價。”
陳新搖著椅子噗嗤一聲笑出來,過了一會才道:“內廷貪污銀子就這些把戲,不過他們說看我面子倒是真的,若是尋常商家被定為‘不中程’,搞不好還落個家破人亡,好歹內廷還給咱們半價。”
劉民有也不想再算,躺到自己椅子上問道:“京師一年吞咱們四五十萬遼餉,商社和外務司每年各地打點的算下來,都超過百萬輛了,這比咱們的軍費相差不多了。”
“但咱們收入漲得更快。”陳新緩緩道,“可見這個銀子花得值,更要緊的是,這些銀子入的是那些官吏的腰包,很多人轉頭又存進了四海錢莊。遼餉咱們名義上有一百萬出頭,到手就剩六十萬,但咱們不能像你那么算,你該當做是多拿了六十萬,而不是虧了四十萬。如今咱們就這點能耐,沒能力拿的就不要去可惜。京師那些打點必不可少,二十四衙門的人要買貨,就賣給他們些,當做孝敬的銀子數就行了。”
劉民有長長出了幾口氣,他每年管著財政和民事,看著那許多銀子白白給了那些官員還是覺得心痛,崇禎初期的儀金還算好,普通請托拜見就是幾十兩,現在已經漲到了兩三百兩,登州鎮也只能按行情來。但如今確實也沒有其他辦法,只要登州鎮一天沒有扯旗造反,那外務司和社都還得按照大明的游戲規則來玩。
他搖搖頭把那些惱人的事情趕走,對陳新說起過冬的事情,“這連下了兩場雪,陸路的商業馬上就要進入冬歇期,港口不久也要凍上了,農活也做不成,這三四個月又是消耗。”
陳新無所謂的聳聳肩道:“不是每年都這樣么,有什么不同?”
“今年冬天,萊州的兩個棉紡廠還要繼續生產,開年后陸續發貨,今年三個棉紡廠產量應該會在一千萬匹上下,有這個行業帶動,冬季咱們就沒閑著,能帶動不少經濟活力。總體來說萊州府的經濟現在比登州更活躍。登州各地冬天卻如死水一潭,所以我想了個法子,讓登州的經濟也活躍一下。”
“什么法子?”
劉民有坐起來認真的道:“咱們的戰兵很多來自登州的老屯堡,這些人都存了一兩年兵餉了,春節前后能否給戰兵放一下假,讓他們回去帶動消費,現在各地主要官道沿線有車馬行,這些人口流動也能促進這些車馬行壯大,以后你臨時征召輜重隊會方便很多。”
陳新一聽輜重隊幾個字就來了精神,他馬上做起來道:“這個主意不錯,萊州到登州也不算太遠,凡正式軍齡一年以上的都可以請假回家,這些人有錢,回家了就得吃好的,得給小孩老人買些好東西,自然就要消費,商人就要補貨,車馬行也有生意。這主意不錯,反正冬季沒人能來攻打登州,保留第一營在青州府戒備就行了。”
劉民有道:“你別一起放,分幾批放假,可以持續拉動消費,車馬行運輸壓力也不至于太大。商人也有時間陸路補貨,咱們在路上建卡收商稅,養成這些人交稅的習慣。咱們現在靠的是壟斷性質的行業,你既然志在天下,就不能一直依靠這類行業,總有一天咱們要轉向稅收,但現在咱們稅收占收入比才不到一成。”
“這是好主意,民有你馬上就去做,登州是咱們起家的地方,但現在文登慢慢被平度州趕過,讓那些老兵去拉動經濟也好。我只是擔心登州的貨物準備不足,突然大批軍餉提取出來去那邊消費,可能造成物價高漲。”
“綜合門市可以在各地調貨,至少主要消費品不會暴漲,其他商貨價格上漲也在情理之中,否則商人不會大冬天出門,現在各地屯堡有不少的屯堡小商社,都是屯戶自己合伙的,通過這次消費能把戰兵的高兵餉向服務業轉移,讓社會財富重新分配,合理的漲一下價是可以的。所以為了這個目的,我還打算給煙廠也放假一月,讓他們也回屯堡消費。”
陳新對劉民有豎起拇指,“劉兄果然還是民事部第一人,莫懷文、徐元華最多也就一執行者,這樣的決策他們就做不出來。劉兄說說,還有沒有其他的妙計?”
劉民有一攤手,“沒有妙計了,我想做的事情多了,但現在都得為你的戰爭機器服務,暫時就這樣吧。另外只有一個要求,現在咱們兵源不缺了,你能不能清理一下你軍隊里面的兵員,把那些本身是獨子和子女太多的普通戰兵清理出來,今年戰死的戰兵中,有三十余人是家中獨子,還有一百多有兩個以上的子女,民事部現在能支撐,但后面你肯定會與建奴和流寇連續作戰,尤其遼南那個地方,死傷太多的話,負擔會很重,最好把那些負擔重的老兵退伍,替換到預備兵里面當士官也好。多招一些年輕的,這樣能減輕民事部的壓力。”
“這個我還得研究一下,不過我可以先讓李東華統計一下各部的獨子,看看有沒有條件替換。”
“狗兒,你的信收到了,你不當那戲韃子了就好,鄰村幾個當兵的回來,說你當了韃子,你媽我在村里都抬不起頭來。俺們家包下的綜合門市一月能賺三五兩銀,比以前那小糧店還穩妥些。咱不當那啥兵了,你跟著就回來,娘給你娶媳婦,你可不知道,村里的張屠戶來說過幾次了,要跟咱家結親…”
唐瑋躺在自己的床位上,順利的讀完了手中的信,無精打采的丟在一邊,又拿起另外張信紙,是關小妹寫來的,上面只有短短幾行,“唐胖子,俺現在在青州戲團,俺娘來信說不讓俺唱戲了,催著俺回文登,你覺得咋樣。”
謝飛湊過來道:“胖子,娟子也在青州戲團,她給我來信說,徐平杰去找了關小妹好幾次了,關小妹還和他一起出去了一趟。那徐平杰家中如今自己開著一個車馬行,還有一個鹽店,徐元華又得勢了,那徐家就是顯赫大戶,你…你就別等著關小妹了。聽你媽的話,回鰲山衛去守鋪子,俺也就不用陪你了,俺回黃縣去,過幾年有本錢了,咱兩合伙搞個那個啥股份商社。”
唐瑋喃喃道:“股份商社?”
“聽說只要照章納稅,就受登州鎮保護,有啥生意上的糾紛,由工商司來決斷,定下的由登州鎮幫著討公道。”
唐瑋瞟了一眼謝飛,“說得好聽,若是跟江南商人起紛爭了,咱們登州鎮總不成殺到南直隸去討公道去。”
“那也比你這樣好,你可是個獨子,你這樣死等關小妹不劃算的。”
唐瑋嘆口氣,他在這個新兵營呆得郁悶無比,上次打了袁谷子,結果袁谷子成了隊長。雖說袁谷子當天就主動跟他們一起受罰,讓唐瑋對這人少有改觀,但畢竟兩人頗有嫌隙。后來的訓練就更加艱辛了,加上謝飛經常說回黃縣的事情,唐瑋也覺得有些想回家了。
唐瑋有些不甘心的舉起手中的信紙,“那她為啥要來信問該不該回文登?俺覺得她沒有答應徐平杰啥。”
“她也沒答應你啥,你真信你能得到勛章?”
唐瑋一下坐起來,他指著謝飛正要罵,突然大門被推開,“起立!”幾個高大的鎮撫兵大步走進來,集訓基地的主官和幾個不認識的軍官一起走進來。
唐瑋慌忙站到巷道中間,隊長袁谷子跑過去敬禮,“新兵十三連二排第三小隊隊長袁谷子,見過各位大人!”
一個軍官大聲道:“老子是近衛第二營的營官,你們可以叫我鐘老四,老子的營還差點兵額,聽說你們這個小隊訓練成績不賴,過來看看,有沒有想到近衛營當兵的?”
袁谷子突然激動的道,“小人…屬下想去,屬下…”他捂著臉哭了兩聲,又繼續道:“屬下是復州戰死的袁谷生的義子,從登州鎮收養屬下那天開始,屬下就聽過鐘大人的名字,您就是我義父的主官。”
幾個軍官同時看過來,鐘老四驚訝的問道:“你是袁谷生的養子?”
旁邊兩個軍官也湊過來,認真的打量著這個少年人,眼中都帶著一絲驚訝。
謝飛對身邊的唐瑋低聲道:“胖子,有一個是關小妹她哥呢,你看到沒?在青州府揍你那個。”
唐瑋小聲回道:“老子看到了,這就是老子和關小妹的緣分,老子不回鰲山衛了,你也別走。”
謝飛耷拉著腦袋答應的時候,那邊的鐘老四拍拍袁谷子,“練得很棒,袁谷生是好樣的,你別給他丟臉。算是咱們的緣分,陳大人從這批少年兵里面抽調了一批鼓手去其他營伍,空出了一百多個兵額,既然是你隊長,你這個隊我就要了。”
那集訓基地的主官湊在鐘老四耳邊道:“這隊里面有幾個奸猾些的…”
鐘老四一揮手,“沒有練不好的兵,這隊人收了,給他們造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