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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總,咋辦哩?他們為啥放火?”
“我怎么知道,老子不管他為啥放火,放火就是有人,跟老子去殺韃子。”多年前的仇恨依然那么清晰,陳瑛此時打發了性,立即又恢復了一點精神。
那隊長忙勸道:“要不你歇歇再說。”
“歇個屁,你扶著老子,咱們沖,第二局的兄弟,都跟老子沖!”
陳瑛大聲呼叫著,周圍匯聚過來的登州兵紛紛嚎叫,有些都不知是哪個分隊的,在大霧中聽到哨子跑過來,方才的一番血戰打起了他們的精氣神,有些兵器損壞的,就地胡亂撿起一樣,便跟著陳瑛往火光方向跑去。
那隊長扶著陳瑛,兩人如同連體嬰兒一樣,一群登州兵沒有絲毫陣型,很多人拿的也不是順手的兵器,就這樣如同街頭的青皮一樣咋呼呼的往前沖。途中又遇到一小股后金兵,他們也在往火光處跑回,幾個火槍兵心急的開火,打死兩個后金兵后,那股建奴便逃不見了人影。
前方出現了一片慌亂的喊叫,都是聽不懂的夷語,陳瑛大喝一聲,領頭往聲音處沖去,身后是上百名登州兵。
前方的白霧中突然嗖嗖的鉆出無數箭支,雜亂無章的飛向這些登州兵,很多箭支高過他們的頭頂,消失在后方,有七八個登州兵被射翻。
距離不遠,登州兵齊聲大吼,往前面蜂擁而去,跑了不到二十步,就碰到一群建奴,人群中的火槍兵照例一通齊射,雙方又是一陣亂戰。
陳瑛眼前人來人往,那個隊長也不知跑去了哪里。陳瑛腦袋昏沉,腹中陣陣作嘔,終于哇的一聲嘔吐起來,把早上的飯食全部都吐了出來。
他嘔吐的時候,登州兵不斷從白霧中沖出來,瘋狂攻擊面前的后金軍,建奴節節后退,片刻之后,火光中響起鳴金聲音。接著更遠的地方也響起鳴金聲,似乎后金軍要撤退了。
前方人喊馬嘶,不知道在搞些什么,陳瑛帶著殘余的人馬趕到后金營地時,被阻攔在營地外的壕溝前。里面火光熊熊,周圍充斥著各種叫聲,燃燒放出的濃煙加重了眼前的白色,陳瑛帶人圍著壕溝轉了一會,沒有找到通道,他一時也不知怎么辦了。
在這支小小的登州分隊北方兩百步外,皇太極正在一群戈什哈簇擁下往北而去。一些白甲兵沿途點燃營帳,阻擋登州的追兵。
皇太極至今不知是怎么回事,他的原定計劃是天亮前開始撤離,點燃營帳阻斷大路。但這場大霧讓他改變了主意,他打算利用視線不清的天氣,讓主力離營引誘陳新出來追擊,抽調各旗部分精銳給登州痛擊。只要打亂登州軍的陣型,可以給登州軍重大殺傷。讓登州氣勢被奪,之后便可以從容的撤軍。他作這個決定的基礎,就是來自當年薩爾滸霧天全殲杜松的信心。這個計劃對大家都有好處,所以各旗一致支持,而皇太極也親自擔任指揮。
為此各旗派先出了一些散兵,準備引誘登州鎮大軍來攻,一步步帶他們進入伏擊區,但各旗的信號還沒有發過來,就有一股明軍突然出現在皇太極不遠處,而此處的布防原是最多的,不光有正黃旗的斥候,還有鑲藍旗抽調的人馬。
至于那些人如何在霧天漏出這么大一個空檔,誰也無從知曉,只聽前面的喊殺聲,似乎有一大股人馬來襲,逃回的甲兵夸大了明軍的人數,皇太極只得讓人點火,召集伏兵來此救援,而陳瑛莽撞的進攻接憧而來,大霧中雙方互相不知底細,皇太極匆忙下只能下令撤退,各旗取消伏擊計劃,邊撤便點燃帳篷。
陳新收到后金營地起火的消息時,心中的糾結更甚一層。他絲毫不知道皇太極的計劃,代正剛的傳令兵來了兩次,只說前方一直在交戰,但因為視線的原因,對方有多少兵力不清楚,說是只有部分地方交戰激烈,其他地方屬于互相試探。
陳新就如同此時的天氣一樣的一頭霧水,他依然不敢派出全軍押上,眼前的迷霧讓他有種對未知的恐懼。
后金營地火起后,前鋒的情報一批批傳回,他們眼前的后金兵都在脫離,混亂中很多分隊失去聯絡,連代正剛身處前線也不知道戰情,到后來陳新派出去的參謀也找不到代正剛的位置。
既然統帥不敢下決心,那些參謀也不敢拿主意,劉破軍設想了許多種可能,但他的想象力無法推演出眼前的局勢。
陳新一支接一支的抽煙,他非常想給后金兵一個重擊,如果他只是一個將軍,冒險是可以的,但作為一個實際的割據勢力統帥,要考慮的更多,從風險和收益來講,冒然出擊一旦失敗,可能失去旅順保衛戰最重要的戰果,那就是近兩萬戰兵輔兵的士氣。
煙頭丟了一地,后金方向營地火光穿過霧氣隱約可見,陳新還是沒有拿定主意,終于代正剛又傳來消息,說是后金兵點燃了靠南的幾個營地,火勢很大,阻斷了通行的道路,后金主力可能已經撤退,登州前鋒的許多分隊失去聯絡,他正帶人尋找道路穿過后金營區。
又在心中糾纏了半刻鐘,陳新終于忍耐不住,讓朱國斌領騎兵出擊,龍騎兵還是留著,那些基沒有散兵作戰力的方陣兵依然留在土墻內。
北方一陣陣呼嘯,這樣一直等待著消息,直到午時初刻的時候,霧氣開始慢慢散去,能見度到了三十步,陳新迫不急待的派出龍騎兵。又過了片刻,海風漸漸起來,霧氣消散得更快,登州大軍順著土墻通道依次出擊,在圖墻外匆匆列陣后往北方趕去。
大概走了三里后,陽光從頭頂上灑下來,周圍的景物更見清晰,陳新帶著衛隊越過步兵趕往戰場,地上亂七八糟倒著些尸體。雙方的都有,登州騎兵的紅色出現在一里外,他們陣形混亂,陳新提前放出他們也沒有起到什么作用,他們行軍幾里就頗為混亂,此時正在整隊。
視野中還有些亂跑的后金騎兵,看起來是撤退時候迷路的,這時大霧一散,他們看到登州大軍起來。趕緊找準方向逃竄,一些騎兵營的哨騎在后面追打。
陳新沒空去搭理他們,代征剛的前鋒也是亂糟糟的,這一戰以亂對亂,對于要追擊的登州鎮影響更大。北面的大營濃煙滾滾。四處還有火光,后金的營地沿著旅順河往北延伸,此時一層層的被點燃,煙火阻攔了登州追擊的路線。官道被火勢屏蔽,幾隊登州哨騎小心的在幾個營地間穿行,那些平時后金軍通行的地方也堆起了障礙,此時同樣燃起大火。陳新跑近營墻附近時。也能感受到那種熱浪。
陳新臉色陰沉,皇太極損失了不少帳篷,但他利用火勢阻攔了登州的追擊,陳新可以肯定還有斷后的騎兵。他們會邊退邊燒,防止整個營地的火勢同時熄滅,以阻擋登州軍更長時間。后金東面營地一直連接到山地,讓騎兵繞不過去。
“派步兵從山地繞過營區。讓騎兵自己找路,穿過去拖住他們。再晚點建奴就跑沒影了。”陳新對劉破軍下令,劉破軍很快派出第三營鴛鴦陣千總部,騎兵也整隊完畢,派出許多小隊在那片煙塵中進出。
劉破軍看陳新臉色不好,對陳新安慰道:“大人,建奴以輕騎逃竄,輜重帳篷一律放棄,對他們損失已可謂慘重,他們沒有補給,我們沿途還可以追殺一些。”
“建奴肯定在金州有準備,那里應該儲備有糧食。”陳新吸了一口氣,空氣中飄來各種布料燃燒的味道,他派往復州的山地步兵和特勤隊破襲頗有成效,后金又從遼中調來了兩千甲兵,由鑲藍旗的貝子帶著,加強復州附近的護送。
建奴連五十歲的都動員了,他們重兵全數在遼東和遼南,對付東江和登州,遼中地區基已經放空了,只有牛莊有薩哈廉的幾百人和少量漢兵,要防守長長的三岔河,好在遼鎮一如既往的不敢出動,祖大壽還一個勁跟京師告警,說數萬后金軍隨時可能兵圍錦州,不斷的要求軍餉和武備。
這次把建奴打得越痛,他們以后再來遼南的機會就越小,登州已經展示了能獨立對抗建奴的能力,而且還敢追打,以后再跟遼鎮來往的時候,就有了優勢。
但眼前形勢如此,建奴一旦靠大霧和大火擺脫接觸,他們可以靠著騎兵的機動力一天就逃回金州,距離畢竟只有一百二十里。
陳新嘆口氣,“皇太極有膽子,讓包衣和沒馬的先走,他自己帶精銳留下押后,穩定了建奴的軍心。現在只有看木場驛了,那條河流沒那么好過,木場驛這兩天有沒有異動?”
劉破軍低聲道:“那邊派去了一支特勤小隊,前幾日說有大批包衣在木場驛,兩日前斷了消息,昨日加派了一隊哨探過去,連夜派人回來報說那里防衛嚴密,山中到處有建奴白甲兵。”
陳新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木場驛,領兵追擊的朱國斌停在離河岸一里的地方,河岸上是兩百多后金兵的尸體,還有上百死傷的馬匹,他身后是大約兩千騎兵和龍騎兵,更后面則是急行軍趕來的步兵。
登州軍在煙霧中開出一條路,撲滅了沿途的火頭,大軍順著官道追擊后金軍,登州騎兵在圍城中保存得不錯,馬匹的體力遠超過遠道而來的建奴。
路邊跪滿了投降的包衣,總數約有兩千上下,都是被留到最后的阿哈,面對登州騎兵,他們沒有逃跑的體力,只能選擇投降。登州騎兵沿途追上不少掉隊的后金兵,這些后金兵大多都是各旗精銳,在散兵戰中走失了方向,霧氣散后才去追大隊。這些后金兵大多被斬殺,少量的逃入了山林和原野。登州軍顧不得追殺這些散兵游勇,一路急追到了木場驛,這個離旅順五十里的要點。
朱國斌在河邊追上建奴后衛,兩輪沖擊斬殺兩百余建奴,但他很快發現了河中的異常,對面的后金兵也列好了陣列,如果他冒失沖過去,很可能會有部分騎兵被水流隔斷與南岸的聯系,遭到對方騎兵的剿殺。他派人以查探,后金兵在上游建了一道水壩。
陳新匆匆趕到他的認旗處,舉起遠鏡觀察著,對面木場驛的驛站外約有三千后金騎兵,皇太極的大氂赫然在列,不過他們陣形也有些混亂,看出的來是匆忙間整隊的,他們似乎在等著登州兵過河。
朱國斌對陳新道:“建奴在上游建了一道水壩,河道中已經沒有水了,他們的騎兵輕易就過去了。”
“現在上游已經開始放水了?”
朱國斌搖搖頭,“還不知道,特勤隊對木場驛的偵查一直不順利,原來建奴才這里修這個東西。”
陳新今天是第三次遭遇挫折,先是莫名其妙的大霧,然后是火阻,現在又成了水阻,看得出來皇太極對這次撤退計劃了很久,除了大霧是偶然之外,火燒大營和水阻都是皇太極的設計,他還特別派人加強了木場驛的防守,陳新派出的偵察船發現那里后金兵眾多,登陸作戰的話沒有什么勝算。
這個地方是比南關更重要的要點,因為其地勢狹窄,而且還有河流阻隔,軍令司的各種推演中,都是在此地重創后金軍,其中也有人提出過后金可能修筑水壩,但最后劉破軍認為只要咬緊后金尾巴,那個水壩不會有多大作用,放水淹的話,會把后金兵一起淹掉。
誰知道皇太極在前面加了一道火阻,由此拉開了距離,大霧則造成登州鎮的混亂,陳新在最后關頭沒有忍耐住,匆忙派出騎兵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反而使得騎兵和龍騎兵也產生混亂。
陳新在心里自我檢討一遍,這種大戰的經驗登州鎮還是欠缺,參謀體制在計劃制定上已經顯示出優勢,但這種緊急情況一出現,參謀們就都沒有主意,還是得靠陳新拍腦袋。
“你們打算如何應付?”
朱國斌回道:“屬下派了龍騎兵的所有分遣隊下馬,已經往上游進發。”
陳新搖頭道:“這三千騎兵是從旅順退來的,東面山谷夾道里面肯定還有接應的人馬,就是以前駐扎木場驛的岳托所部,等著咱們過河夾擊咱們的騎兵。”
兩人說話間,上游傳來水流咆哮的聲音,一道潮頭奔騰而下,在河床中撞擊起片片水花,水流很快灌滿了河床。遠處的后金騎兵陣列響起鳴金聲,依次調頭從木場驛那個兩山夾道離開,最后只剩下五百白甲兵簇擁著皇太極的大氂,他們在最后壓陣,待其他甲兵遠離后,才從容的打馬疾奔而走。
陳新看看河中水流的勢頭,還沒見減少的跡象,對著那面大氂的方向冷冷道:“算你運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