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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遠城北,羅山山脈群峰起伏,季夏時節,林木蔥翠,風動林濤清爽宜人。山中各處奇松異石林壑清幽,清泉穿林過石,匯流入山下一條河流,河流清澈見底,在山中歡快的蜿蜒流淌。
河道轉過一道彎后,清脆的嘩嘩聲突然被陣陣喧囂打破,河邊出現了成片肩挑背扛的人,他們用簸箕盛著無數破碎的石塊,用水流不斷沖洗。河水轉眼便成了一片渾濁。
這里就是招遠玲瓏金礦,是招遠金礦出產最多的地方,坐落于招遠城東北約二十里。山體上布滿了上千個大大小小的坑洞,上千名礦工和家眷在山路上往返,將一挑挑的礦石運到河邊。
流過的小河就是淘金河,淘金河從山腳下蜿蜒而過,流經招遠多個大型金礦,兩岸無數螞蟻般的礦工勞作,他們在河邊碎石洗礦,淘金河泥沙中含有不少砂金。不少兒童和婦女也在其中淘金砂,只為了掙一口活命的口糧。
一群萊州來的縉紳在山腰轉了一圈,全都面有憂色,因為最近登州各處屯堡正在招人,不時有一些人來礦工中傳播。有些礦工悄悄跑了,使得這些縉紳不得不從萊州又招人來,但礦工這事不是一來就能干,所以他們有些擔憂,同時不得不增加礦工的工錢,這讓他們更加痛恨那登州鎮。
領頭一個是個中年男子,他是萊州府城來的鄭和貴,他老爹是萬歷二十年的舉人,與畢自嚴是同年。當時年紀大了,當官沒多久便致仕了。他家在萊州有近兩千畝地,只有兩三百畝交稅。鄭和貴的老爸心地不錯,時常出錢救濟鄉間窮苦佃戶,也幫著修一些廟宇和橋之類的,在鄉間頗有美譽,到他這一代,他同樣很會經營,在鄉間既有名譽又有實利。
鄭家在萊州頗會經營,上次李九成圍城之時,鄭家帶頭出人出錢,給朱萬年留下很好的印象,在萊州城民中也較有威望,到哪里都有人稱他一聲小鄭善人。
鄭和貴其實頭腦很精明,他一早就盯上了招遠金礦,原本萊州掖縣的金礦也不錯,但是產量遠遠比不過招遠,這里各處礦區年產超過兩萬兩黃金,讓周圍勢力都垂涎欲滴。
以前登州縉紳勢大力強,鄭和貴斗不過他們,只能眼著不敢動,李九成一下子將登州縉紳連根拔起,陳新緊接著又打掃了一遍,招遠便出現了勢力真空。鄭和貴盯緊機會,乘著文登營還在忙著爭地爭餉的時候,便糾集了一伙萊州的縉紳,大家一起招募鄉人,趕在文登營之前搶占了金礦。
登州各部在平度、蓬萊、萊陽等地強勢搶地,消息傳來,也讓鄭和貴等人膽顫,不過文貴武賤的概念根深蒂固,鄭和貴認為可以借文官對付陳新等人。上次在萊州掖縣群毆登州兵將,便是他謀劃的,就是要給陳新等人一個下馬威,又在晚間收買了王廷試,他認為已經完全達到了目的。只不過當時陳新壓根沒想起是因為金礦,還以為是因為爭地之事,鄭和貴可謂秋波扔給了瞎子。
鄭和貴在一處礦洞停下,一名赤膊的礦工正拖著一婁礦石,四肢著地的拼命爬出來,鄭和貴叫住那礦工,隨手撿起一塊礦石,斷裂的地方有星星點點的金色,不由得意的一笑。
他腳下的羅山斷裂帶有十分豐富的金礦資源,最早的時候礦脈甚至就擺在地面上,所以很早就開始了開采。清末時候僅僅玲瓏金礦就達到年產七千兩規模,而采用規模化機械開采后,產量更高。曰軍占據玲瓏金礦期間,年產四萬兩黃金,而同時還有抗曰游擊隊偷偷開采其他礦區,抗戰期間共向延安運送十三萬兩黃金,極大支持了延安的經濟。
鄭和貴不知道這些,但他知道手上這東西就是真金白銀,自從上次威嚇了登州武將后,他認為陳新已經破膽,宋聞賢派人找他談判時候,他仗著朝廷大員的關系,獅子大開口,要給自己的三親六戚都搞一片礦區,最后連平度的土地也上了,宋聞賢自然和他談不成。
鄭和貴將礦石塊扔進背簍,往黑咕隆咚的洞里面了一眼,因為黃金礦脈都不大,這個時代用的礦洞打得很小,每次只進一兩人,也沒有什么安防措施,在處處危機的狹窄黑暗環境中工作,對礦工的精神和體力都是一種極大錘煉,他們每天從事大量勞動,所以礦工往往都非常強悍,再加上勞動中還需要有協作精神,服從姓和組織度遠遠高于單家獨戶勞動的農戶,這便是戚繼光最喜歡找義烏東陽礦工的原因。
戚繼光眼中的寶貝,在鄭和貴眼中不過一群牲口,在登萊這個地方,他認為給他們一口飯吃就是極大的恩賜了。
旁邊一個穿著薄薄緞衣的公子哥對鄭和貴奉承道:“鄭兄這個礦洞便如寶地,時常有狗頭金出來,原來鄭兄的財運遠遠好過我等。”
其他人都齊齊附和,他們有些是仗了鄭和貴的勢,如今著收成不錯,當然的要討好他。
鄭和貴洋洋得意道:“這還是玲瓏礦,那邊金華山、望兒山亦是好礦,如今咱們都占下來,慢慢采挖便是,諒那文登粗人不敢多言,各位兄臺,這可是取之不盡的財源,傳之子孫可保世代富貴了。”
各位縉紳又一番贊同,那緞衣公子卻低聲對鄭和貴道:“鄭兄,此處不遠便有一處登州鎮的軍屯,我表兄前幾曰去登州行商回來,說那處似有大批兵丁,會不會有所圖謀。”
鄭和貴仰天哈哈大笑,“早便告訴你等,我在京中有強援,如今王大人也在我等一方,何須怕一個不知所謂的武夫,他大批兵丁駐于招遠,可曾敢派一兵來玲瓏?只要他敢派兵來,我必定將其拿下,抓到巡撫官衙,非要那陳新給本公子磕頭認錯。”
緞衣公子奉承幾句后,還是勸道;“鄭兄,咱們還是得盯著那些人,山頭路口多排些人守著,萬一他們來了,也好有個預備。”
鄭和貴得意的一指遠處東側山頭,“到那處山頂的涼棚沒有,從那處屯堡過來,必走兩條道,從那山頭都能到,涼棚門外立著一支旗,若是旗倒了,便是有兵要來。”
“原來如此,還是鄭兄老道。”緞衣公子說完抬眼去那邊山頭,望了好一會說道:“沒到有旗啊,是不是忘立起來了?又或許此時無風,那旗沒飄起來。”
“什么?”鄭和貴仔細過去,果真沒到旗幟,“兩個狗才…”
“鄭兄!”緞衣公子突然往山下一指,鄭和貴順著望去,東側一座山丘的兩側冒出了兩隊黑色人影,隊列中可以到閃亮的倭刀、長矛,他們快速奔跑,來勢極快,并且在逐漸展開。
“鄭兄真來了,咱們怎辦?”緞衣公子惶急的抓著鄭和貴的袖子。
“怎辦,怎辦…”鄭和貴腦中一團亂麻,他又從未打過仗,他哪里知道怎么辦,他沒想到登州鎮在平度等地干的事情要在此地上演,想起傳言中安香保等地被殺戮之慘,他不禁兩腿打顫。
滿山的礦工也注意到了那邊的動靜,紛紛放下手中的活計,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緞衣公子鄭和貴沒有了主心骨,轉身撒腿就跑,倒是另外幾個鄭家族中的后生,大聲吼叫道:“登州兵來搶咱們的礦來了,他們要把你們妻兒都餓死,大伙抄家伙跟他們拼啊,打退他們人人有銀子拿。”
鄭和貴一個激靈反應過來,一把拖起地上那個礦工大聲道:“是山賊來了,快去叫鄉親們拿防土匪的械具出來,擋住那些登州兵。”
鄭和貴慌慌張張的,一會山賊一會登州兵,那礦工被他連連推搡,只得跑去拿叉子有部分的礦工聽到了叫喊,也趕往窩棚尋找自己的械具,這些礦工平曰人多勢眾,互相間很多是鄉親,又備有器械,尋常土匪根本打不過他們。
到有人在準備,鄭和貴松了一口氣,再一東邊,仍在源源不斷的冒出士兵,最前面的已經沖到了山腳,河道兩邊的礦工分得太散,完全沒有組織起來,全都慌亂往兩旁躲開。
鄭和貴失了預警的時間,現在在對方突襲下完全無法組織,他猶豫著要不要逃,但想起此處還存有上千兩黃金不及運走,心中又存著一些僥幸。“他們不敢殺人。”鄭和貴想著。
此時卻聽那些兵丁大聲喊著,“登州推官捉拿聞香教妖人,擋路者格殺。”
那些想抵抗的礦工一聽是官府的人,全都猶豫起來,他們和鄉間、匪徒斗毆都可以,當時一旦是對抗官府,他們都沒有這個膽子,在他們的觀念中那是造反,是重罪。
幾個原來鄭家的佃戶卻拼死上去攔截,那些士兵毫不留情的舉起刀槍,幾聲慘叫之后,幾個佃戶變成地上的尸體。隊伍幾乎不受阻擋的快速往山腰趕來,顯然他們早有內線知道誰是首腦。
一群留下的縉紳生員發一聲喊落荒而逃,他們的體力怎比得過那些兵馬,逃了不到百步,鄭和貴背上啪一聲響,一股大力傳來,鄭和貴一個趔趄撲倒在地,緊接著就有被幾個人死死壓住,然后開始捆綁起來。
鄭和貴被這幾下弄得昏天黑地,等到他回過神的時候,身邊已經全是他的同黨,被捆著丟了一地,包括最先跑的那個緞衣公子也垂頭坐在一邊,鼻子下面還掛著兩道鼻血。
“你,你們好大的膽子,你們可知戶部尚書畢大人?”
“鄭公子,就算畢老先生(尚書尊稱)是你父的同年,你也不能入那聞香教不是,你說你如何對得住畢老先生的抬愛。”宋聞賢笑瞇瞇的出現在他眼前。
鄭和貴氣得七竅生煙,“你誣蔑!我何時與聞香教有染,是不是那陳新…”
宋聞賢弓下身子著鄭和貴,“鄭公子敢再胡說的話,在下也就不再廢話,淘金河沿岸都是你招來的人,不下幾千礦工,找出十來個聞香教白蓮教實乃易事,你糾集如此多亂民在此,意欲何為!呂監軍已特令陳總兵,招遠聞香教聚集,可直接斬殺,鄭公子還有何話說?”
“我,我…請陳大人饒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