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閃動的火光連成一線,六門虎蹲炮和三門四磅跑也同時發出震耳欲聾的爆響,八百多枚五錢和一兩的散彈以及三百多枚八錢鉛彈噴薄而出,打偏的散彈在斜坡上爆起無數的煙塵,建奴陣線噴出一陣陣血霧,前兩排的一百余名建奴同時以各種姿勢倒向地面,斜坡上充斥著無法抑制的慘嚎,那些后金散兵距離更近,他們在這輪齊射中同樣損失慘重,超過三十名散兵血肉模糊的倒下。
后排準備射擊的建奴被突如其來的打擊震撼,在四周一片混亂中,他們顧不得等待訊號,匆忙拉開弓將輕箭射出,使得準度大減,密密麻麻的箭支持續射出,拋向對面的明軍陣線,驚慌之下他們反而射速大增,一時間空中出現了飛蝗般的箭支。
文登營陣線被建奴的箭雨覆蓋,響起雨點般的叮當聲,散亂飛舞的箭支轉眼便插滿了文登營周圍的地面,如同長出了一堆雜草。
不斷有前排裝彈的燧發槍兵倒下,他們只有頭盔、罩甲和腿甲,尖頭的輕箭對他們有威脅,但要射死是不容易的,很多火槍兵受傷后堅持站起。農兵連的六排火槍兵則在輪轉射擊,典型的后退裝彈戰術,長矛陣兩翼的九十六名火槍兵每次有十六人射擊,保持著火力的持續性。
后排的陳瑛將頭盔低下,頭盔上當一聲響,一支輕箭在圓溜溜的明盔上一撞,往一邊滑開。將明盔帶得一歪,陳瑛還不及去扶頭盔,又一支輕箭叮一聲插在護膀上,因為射入的角度偏小,沒有對甲葉造成損傷,搖擺著跌到地面。
前排傳來一陣火槍兵的痛哼,幾個內著棉甲外穿白衣的救護兵弓著身子從旁邊跑過。從前排抬下幾名被擊中面門的火槍兵,有一人被箭射中眼睛,怕是活不成了。
陳瑛是從東江鎮逃出來的。對建奴作戰方法很熟悉,他們的弓箭極為嫻熟,以前合擊銃裝填一次。建奴能射出七到十箭,現在火槍兵的裝填速度是原來的三倍,但在箭雨下又裝填又不一樣,他前面的幾名火槍兵便明顯比平時要慢。
文登營在多次演習中也發現了這個問題,火槍兵的第一輪是效果最好的,開戰后在對方攻擊下會出各種各樣的錯誤,盡管文登營的訓練可稱嚴酷,也不能解決這個問題,所以依舊保留著虎蹲炮,這種小型火炮能極大增強文登營的火力。
虎蹲炮沒有讓陳瑛失望。還沒等火器隊裝填完,前排的虎蹲炮又一輪齊射,又是六百枚鉛彈打向建奴,接著四磅炮也發射了一輪,坡上的建奴嘩啦啦倒下一片。幾塊跌落的圓盾順著斜坡滾下,撞到小土丘后歪歪扭扭的翻在地上。
戰兵第一司的那門四磅炮剛剛射擊完,一名裝填手就頂著弓箭的射擊從護板后跑出,他身上有一件鎖子甲,頭上戴著明盔,他省去了清膛的步驟。直接將一發整裝的散彈從炮口塞進去,這種散彈比鐵彈重,用藥同樣是兩磅,一兩的散彈七十二枚,藥彈之間用一塊木板間隔,全彈重八磅,有效射程九十步。
四磅青銅炮快速射擊時,熟練炮組能達到每分鐘兩至三發,持續炮擊時炮長一般控制在一分鐘一發,以便讓炮管有時間散熱,實際上在緊急情況下,炮兵能達到每分鐘四發的極速,前提是取消清膛的工序,對裝填手有著很大風險。
這名裝填手便在進行這樣的急速射擊,不但有彈藥被余燼引燃的危險,還要面臨后金軍的箭雨,護板上已經插滿了后金的輕箭,他剛舉起推彈桿,就有兩只輕箭命中,輕箭沒能破開鎖子甲和其后的罩甲,那裝填手只覺得被一股力一推,背后一陣劇烈的刺痛,他忍住疼痛,用力推了兩下,然后一把丟下撞桿,跌跌撞撞往護板之后逃回去,還未躲入護板,一名后金散兵的破甲重箭破空而來,叮一聲破開鎖子甲和罩甲刺入他背后,裝填手一個跟斗跌在地上,兩件甲胄吸收了弓箭大部分能量,入肉不深,他趕緊手腳并用爬入了護板后。
裝填手剛一消失,原來的清膛手已經抱著另外一發散彈跑出,趴在炮管下等待裝填,四磅炮一聲轟鳴,一發散彈出膛,對面站立的建奴又被打中十余人,幾塊盾牌被打得四分五裂,拋灑得到處都是。
此時的斜坡上慘叫聲已經響成一片,九百多名建奴已經損失近兩百人,他們第一排準備射擊的弓手幾乎被一掃而空,陣線如同被瞬間打薄了一層。
右翼的滿達爾漢額頭被一塊彈過來的盾牌碎片拉出一條口子,血水順著眉際往下滴落,滿達爾漢瘋狂的不停拉弓,他也顧不得選擇輕箭還是重箭,抓到就往對面射過去。
他剛才站定之時正好打算去后面督陣,離開了最危險的前排,與死神插肩而過,對面明軍炮兵讓他深深恐懼,他們用的散彈比實心彈更加要命,而且速度比實心鐵彈更快,他所在的牛錄又損失了六七人。
滿達爾漢已經不知道怎么做,按他們原來的習慣,散兵就能讓明軍陣型混亂,然后大陣到達七八十步拋射數箭,明軍已經一片大亂,他們再接近到三四十步,用重箭集中射擊前排,明軍一般就該逃命了,若是稍稍堅定一點的明軍也會接近崩潰,他們只需要拿起長槍大刀一次沖擊,就可以慢慢收割那些明軍首級,比他們原來在山林間的圍獵更加簡單,因為野獸走投無路時會瘋狂的反擊,而那些嚇破膽的明軍只會束手就戮。
這次卻完全不同,明軍從一開始就占據了遠程打擊的優勢,他看到明軍前排也倒下了數十名士兵,但是陣型十分完整。反倒是自己這邊一片大亂,如果再讓明軍大炮這樣轟下去,就要崩潰了。
后金中軍響起急促的大鼓,看來喀克篤禮知道不妙,他不愧是久經沙場,做出了最正確的選擇,就是拉近距離。滿達爾漢習慣性的大喝一聲,嚎叫著驅趕那些甲兵前進,他們確實需要拉近距離。用密集的重箭平射將那些火槍兵擊潰,或是直接沖陣,但同樣的。越是接近明軍,那些火槍兵和炮兵就能打得越準。
在敵軍陣型完整的情形下直接硬沖敵陣,是將領最不愿意做的事情,但喀克篤禮沒有選擇,所有后金將領都知道,在陸地上他們可以潰散撤退,利用機動性的優勢在后方重整,即便他們有時戰敗,也不會損失太大。但在這個海島上就不行,他們一旦潰散就等于滅亡。
常年形成的優越感和自信心維持著后金軍最后的士氣。在大鼓的鼓舞聲中,他們開始快速前進,滿達爾漢大聲催促著手下,腳步越來越快,陣型不可避免的變得更加混亂。剛走了十步,對面的火炮又射擊了一輪,滿達爾漢牛錄的前面幾名甲兵翻滾著倒在地上,后面的人直接從他們身上踩過,不少甲兵在恐懼中發出野獸般的吶喊。
有少部分精銳的弓手不斷停下射箭,然后跑著向前。再停下發射,但總體來說,箭雨微弱了許多,對面的明軍火槍手裝填完后全部將火槍豎立在身體右側,目不斜視的看著前方。
陳新站在一塊搭在兩塊石頭上的木板上,全神貫注的盯著后金隊列,射箭都需要擺開架勢借助腳力,行進中的建奴不可能發出密集的箭支,少量的箭支射來,火槍隊列中不斷有人倒下,但整個陣列如同磐石一般堅定,他在等待后金軍停止或是接近到最佳的射程,給后金兵重重一擊,他堅信嚴酷訓練出來的火槍兵能承受住少量弓箭的打擊。
兩個接近的大陣中間,是那些仍然在互相以命相搏的散兵,陳新對于中軍衛隊和夜不收的表現心中贊嘆,這些挑選出來的士兵單兵技能不遜色于后金甲兵,有效阻止了后金的騷擾戰術。
明軍的散兵此時已經退到火炮的位置,他們很多人身上都插著箭支,沒有時間去拔掉,他們不斷用弓箭與那些瘋狂的后金散兵對射,雙方爭斗的焦點集中在三門四磅炮,因為鐵質的虎蹲炮散熱不佳,射擊兩輪后已經安靜下來,只有這三門四磅炮不停的向建奴傾斜彈藥。
最近的后金散兵離大炮只剩下二十多步,他們舉著兩具甲兵的尸體為掩護,后面不斷有人閃出對著這邊放箭,明軍的中軍衛隊和夜不收同樣如此,他們擋著最危險的方向,用弓箭和身體掩護那些炮手。
第一司的裝填手又跑出來,舉著一枚散彈要裝入炮膛,注意著這里的建奴散兵閃出兩人,明軍夜不收早有準備,射翻一人,另外一個建奴散兵準確的命中裝填手,破甲箭射中裝填手的大腿,剛猛的力道將裝填手帶得轉著圈跌倒在地,那個裝填手是個登州逃來的遼民,與建奴仇深似海,他身上已經多處負傷,鎖子甲血跡斑斑,此時仍然掙扎著站起,又要繼續裝填,建奴散兵也急了,不顧生死的全部涌出,對著他射擊,明軍散兵雖然盡力阻擋,但裝填手仍被兩支重箭射中胸部,他口中吐血倒退一步,眼看又要跌倒,突然怒喝一聲,一把抱住炮管,滾燙的炮管上響起吱吱的聲音,裝填手靠著這個借力站住,忍著身上手上劇烈的疼痛大叫一聲,單手將散彈舉起從炮口放入,然后噗通一聲跌倒在地。
護板后跑出炮組的清膛手,同樣多處負傷的他一臉猙獰,喊叫著撿起地上的推彈桿,往炮膛中壓進去,那門四磅炮緩緩轉了一下方向,炮口往那些后金散兵的位置轉動。
后金散兵眼看火炮對準了自己這邊,顧不得用尸體慢慢接近,不等火炮對準,最后的后金散兵抽出順刀直沖過來,六名明軍的散兵射翻一人,也抽出戚家刀短柄斧迎過去,相距十步時,雙方同時扔出短柄斧和飛劍,然后在嘶聲力竭的吶喊中狠狠撞在一起,順刀和戚家刀對重甲的威脅都不大,同樣打瘋了雙方很快進入貼身肉搏。抽出更有威脅的匕首或短刀捉對廝殺,扭在一起在地面上翻滾著生死相搏。
明軍散兵比對方少兩人,眼看會處于下風,這時四磅炮的兩個炮手和那名裝填手抓起轉彈桿、撞彈桿、裝藥鍬,大聲叫喊著沖過去,不要命的與那兩名后金甲兵打斗,兩名后金兵都是順刀。被幾個長桿連撞幾下,退開幾步后終于尋到機會貼近幾個炮手,鋒利的順刀切開炮手單薄的衣服。兩個未著甲的炮手連連受傷,卻沒有退讓,死死纏著那兩個甲兵。
這場最殘酷的近戰就在那門四磅炮附近。距離文登營陣線不過十多步,左翼和中間的所有士兵都能看到,但明軍沒有人能離開陣線去幫助他們,所有人心急如焚,握著兵器的手心無不沁出汗水,希望那個進攻的命令能快些發出,好去幫助這些戰友。
陳新從戰兵隊列的頭頂看到了這場陣線前的搏斗,作為統兵官他不會為幾個士兵的生死改變計劃,但那門四磅炮后面最后一個炮手卻引起他的注意,那名炮手對身邊拼力死戰的情景看都不看。蹲在火炮后,從兩塊護板之間探頭看著對面的后金大陣,手中拿著點火的叉棍。
四磅跑的炮組現在是五人,一個炮長,兩名炮手。一名裝填手和一名清膛手,本來還有一名馬夫,但此次沒有馬,所以馬夫也沒有來,看他的衣服顏色應該是炮長,從后面看過去。他幾乎獨自一人面對著越來越近的后金大陣,卻散發出一種安靜的感覺。
他點燃火炮門藥,火炮射出散彈打翻對面建奴大陣七八人,他費力的讓火炮回位,接著抱起一發散彈繞到前面,對腳下搏斗的人視而不見,居然自顧自的用蘸水的羊毛刷開始清膛,清完后還稍等了片刻,等里面水汽揮發后才開始裝彈,然后又從容的回到了火炮后面,期間有數支從后金大陣飛來的箭支擦著他身邊飛過,釘在護板上嗡嗡作響,這個沒有穿鎧甲的炮長仍然悠閑得如同散步。
陳新驚訝于此人的神經能粗大到如此程度,在心中記下了這個人,馬上把注意力轉移到了后金大陣。
后金兵大陣已經走到五十步外,離火炮只有三十多步,眉眼都可以看清楚,他們射出的箭越來越準,火槍兵隊列傳來的慘叫聲開始響亮起來。
“大人!!!”劉破軍略帶惶急的聲音傳來。
陳新死死盯著后金的隊列,緩緩舉起手。
劉破軍大喊一聲:“中軍火器令旗磨旗,鳴擺開喇叭!”
喇叭聲響,近三百支舉起的火槍齊齊翻下,他們終于等來了第二次射擊,對面的建奴都看到了明軍的動作,他們對明軍的火器已是心有余悸,有些士兵停下拿出弓箭,有些則在繼續前進。
四十步,陳新猛一揮手,“射擊!”
嘹亮的天鵝音響起,又一輪全陣列的猛烈齊射,上千枚鉛子如同風暴般席卷建奴陣線,更近的距離使得建奴的損失更加慘重,前排仍在嚎叫的建奴被呼嘯的鉛彈橫掃,第一排幾乎沒有能站立的人,建奴一瞬間就損失了一百六十多人,前進勢頭又為之一停,這幾輪打擊中,許多建奴基層軍官被擊斃,指揮已經很混亂。
明軍中軍代表火器隊的紅色三角旗揮動,接著一聲鳴金,兩翼所有的火槍兵開始從殺手隊的間隙退后,中間的農兵火器分遣隊則離開前排,從長矛陣兩側退后。
步鼓聲敲響,文登營平日演練過無數次這樣的進攻戰術,殺手隊和火器隊一進一退,相向而行,雖然有部分火器隊士兵稍稍緊張,在一些位置形成了擁堵,但總體還是井井有條。
變陣很快完成,展開的四百名近戰兵出現在一線,他們踩著步鼓鼓點,齊步向對面混亂的建奴迎去,鐵甲甲葉碰撞的密集叮當聲匯成如同水流的聲響。
盡管已經混亂,仍有不少甲兵射來連綿的箭支,偶有被射中面門的戰兵發出慘叫,明軍農兵連的火器隊仍在輪換射擊,保持著持續的火力,每次射擊后都有數名后金兵倒下,給后金兵的精神造成極度的緊張。
陳新的眼前,一個局的預備隊肅然直立,退回的三十多名農兵火槍分遣隊士兵正在裝彈,十多名殘存的中軍衛隊和夜不收回到中軍旗下,很多人還帶著輕傷,身上臉上血跡斑斑,他們匆忙從地上撿起自己的重兵器,集結到中軍旗下,一臉兇狠的等待著再次出擊。更前面的地方,農兵連的長矛正一排排依次放平。
后金兵連遭重創,先后到達戰場的一千余真夷只剩下不到七百人,有三百還是余丁,傷亡超過三成,卻出人意料的沒有崩潰,陳新也覺得有些奇怪,估計是他們還沒有習慣在明軍面前野戰失敗。
此時后金中軍大鼓急促的連敲,或許是明白沒有退路,后金陣列竟然爆發出空前的吶喊,各級將領大聲鼓動著,雖然損失慘重,這些走投無路的女真獵人在血腥的刺激下爆發出了野蠻本性,他們狂叫著漫過戰場的空隙,往文登營直沖而來,最血腥的肉搏即將到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