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一月底,文登營各系統都恢復了正規,大批的流民被組織起來在威海、文登、靖海、成山各地修路,劉民有仍然忙碌的來往于各地,他改組了民政系統,拆分了屯堡人事、屯田、商業、財物的職能,在手下組建了一個監察司,在各處屯堡明察暗訪,以免出現徐元華那樣的事情,隨著監察司反饋的信息,徐元華和工坊的一些負責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問題,最主要是在分田、商鋪、采購等方面,工坊管采購的人甚至已經在登州有了外宅和小妾,都是供應鐵料和硝磺的商家贈送的陳新曾跟他說過軍隊不需要二把手,他現在覺得民政也不能要二把手,只能是把職能拆分。他手下極度缺人,劉民有只是把這些人分別叫來訓斥了一通,然后都還是留任原職。
劉民有到靖海檢查了第一批生產好的卷煙,每包二十支定價是六文,五十支的定價十五文,這個價格他考慮了運河沿線的購買力,運河周圍相對富庶,消費能力普遍高于其他地區,煙草在北地多有種植,現在的定價也有一半的利潤。第一批里面沒有添加丁香,劉民有打算在別人投入仿制的時候,再加入丁香,以此打敗第一批出頭鳥,站穩了中檔消費市場后,再生產價格更低的售價兩三文的卷煙。
劉民有檢查完后便返回文登,他們清理出來二萬多畝新的民田荒地,他需要請負責外事的宋聞賢去縣衙辦理一些手續,確定是否有縉紳的土地在內,去年黃功成等人讓他不勝其煩,雖然最后黃功成被抓入牢中,但也定不了罪,知縣也只是把案子拖著,兩邊他都不愿得罪,別人不知道陳新的實力,他是知道的,而且他越打聽,越發現陳新背后的力量強大,竟然有閣老的影子,相對起來,黃功成那個布政司的哥哥不算什么,而且他手上有證據,有人彈劾也不怕,所以知縣就拖著案子,吃了原告吃被告。
劉民有一路不停趕往文登營,路上見到的荒地無數,讓他甚為可惜,從抱龍河上一座石橋經過時,又看到了衡王府設立的稅卡,衡王府現在連王爺都沒有,據說已經死了一年多,新的還沒有立好,那個長子一直只是管府事,居然也能在文登到處設卡,他們這幾處地方畢竟還是有貨物往來,已經被這個王府收了幾百兩銀子,其他商戶就更多了。
劉民有看著他們就生氣,那設卡的家仆見他們沒有貨物,也沒有難為他們,任他們通過,劉民有到守備府的公事房時,宋聞賢正在與張大會商量事情,張大會去年回來后一直沒走,陳新打算讓他在京師成立情報站,以食鋪或茶樓為掩護,他最近也在跟周世發他們學習情報的東西。
劉民有也不避著張大會,直接跟宋聞賢說了荒地的事情,宋聞賢滿口答應,張大會在旁邊笑道:“又是占地啊,上次來個黃功成,這次看來個什么人。”
宋聞賢給張大會打個眼色,情報局殺吏員的事情是瞞著劉民有的,他知道劉民有多少有些酸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劉民有沒有注意他們的小動作,自顧對張大會吩咐道:“你回了京師,除了情報站的事情,商鋪上也要多用些心思,商鋪是屬民政的,畢竟要賺銀子,這邊自然還有掌柜過來,你在京師路子多,要幫著多介紹些生意,若是賺得多,商社這邊每年也會有所表示…”
張大會連聲答應,劉民有現在養著幾萬人,隨時都想著多賺銀子,京師是天下消費能力最強的地方之一,他也非常重視。
等劉民有啰嗦完了,張大會點起一支煙,然后才問道:“劉大哥,這個煙倒是方便,我估摸著在京師能好銷,一年能賺不少銀子,養一兩萬人怕是可以的。”
劉民有嘆氣道:“人還會越來越多,現今每日都有人從登州等地過來投奔。還得多開財源。”他看著兩人突然問道,“若是賣私鹽,能不能賺銀子?”
張大會也不太懂,看著宋聞賢,宋聞賢搖頭道:“怕是難,山東遍地私鹽,山東共十九個鹽課司,各地鹽課司自己也販賣私鹽,雖說文登沒有鹽課司,但咱們沒有路子,銷量不會大。”
劉民有滿有把握,他在威海等地都是看人用煎法制鹽,費時費力,對宋聞賢道:“宋先生若是認識鹽商,只管介紹過來,我有個新法子,不用煮鹽,售價會比私鹽還便宜許多。”
宋聞賢先是眼睛一亮,接著就疑惑的問道:“劉先生說的可是曬鹽法?”
劉民有驚訝的問道:“陳大人跟你說過?”
宋聞賢莫名其妙的搖搖頭,“陳大人早派在下打聽,在下在登州專門找鹽課司的人問過,山東和北直隸的鹽場原本就慣用曬鹽法,引海水入鹽池,有時分為七到九層,每層變濃后流入下一層鹽池,若是天氣適當,三五天可成鹽,最快的曬鹽法,往鹽池中加入石灰,只需兩三個時辰便可出鹽,且鹽質上佳。”(注1)
劉民有吞口口水,原來人家早就會,自己再怎么弄,成本也不會低多少,更何況自己沒準還不如那些鹽場專業,最多不過是把文登營自己的用鹽解決,他想了好久的法子就此完蛋,心下不由有點失落,宋聞賢看看劉民有的臉色,試探道:“劉先生也不必擔憂,這世道,只要有吃的,就能養著人,銀子又算啥,陳大人老說人多了就賺了,啥都沒人貴。”
劉民有只得點點頭,他現在也只能寄希望于農業研究室早日拿出高產品種,明末流入中國的有玉米、紅薯、土豆等等,其中的玉米在北地廣泛種植,紅薯和土豆相對較少,皆因產量太低,但劉民有現在顧不了那么多,至少這些農作物不需要肥田,原本一些未耕種的山地也能種植,那些是真正的荒地,自己開出來的土地,也免去了與當地人糾紛。
陳新的公事房內,周世發和張東正在他的桌案對面坐著,向他匯報情報局最近的情況。這兩個人往屋里一坐,屋子中似乎都帶著一股陰冷之氣。
陳新緩緩看著手上一份簡略的報告,看得非常細致,看了良久抬頭對張東問道:“前面部分建奴的用間習慣寫得不錯,以后咱們的情報部還要更多研究作戰對象的習慣。”
張東微微低頭道:“是,大人。”
陳新接著道:“照遼東時建奴的做法來看,他們派來登州的細作當不在少數,咱們的人要多留意工坊、軍營、屯堡周圍形跡可疑者。”
周世發答道:“建奴的做法,一般是收買當地縉紳或軍將,另派一些未剃發之人,裝作百工流民,出入當地,探聽情形,散播流言。奴酋每欲舉動,必先布機關,潛圖協應。虛實之情,緩急之勢,在在了然于胸。最早投降建奴的李永芳,便一直為奴酋主理用間一事。”
張東補充道:“老奴之時,奴兵不擅攻城,每取大城,皆以細作先行,先藏細作,外攻內應,撫順、清河、開原、鐵嶺、沈陽、遼陽、廣寧各戰皆是如此,其對細作之重視,遠超我大明各位上官,攻克沈陽僅一日,便派出立功諜探前往遼陽,遼陽一些縉紳與建奴原本便有瓜葛,以家仆名義帶奴諜入城,加上原本在內的奸細,連百姓都知‘奴諜滿遼陽’,結果建奴攻城之際,便有奴諜引爆小西門火藥庫,各處火起,城中亂成一片,由此城陷。老奴剛克遼陽,又派出細作扮作敗軍入關,這批共百余人,十數日便進入京師,四處打探消息,造謠生事,關內百姓人人皆以為建奴三頭六臂,多因這些人的口舌之功。到后來以訛傳訛,百姓談建奴色變,軍兵望山海關心驚,傳言一到,舉國皆驚。”
陳新點頭道:“建奴的威名也有這些的人功勞,張東你又何得知這些消息?”
“小人在廣寧時是打行,這些消息原本也不難打聽,只是各位上官不屑罷了,每每把奴酋當做蠻夷之輩,小看其心智,豈知老奴如此精明。就如遼陽之蒙古人,人人皆以為不可引之入城,唯有上官說可,結果城中放火的,便多半是這些人。不過要說起來,還有讓人發笑之事,建奴克遼陽后,抓獲一廣寧的漢人秀才,把他遣回廣寧打探,這秀才或許嚇傻了,找了一個童子牽驢,他騎在驢背上沿街大喊百姓投降,讓百姓活捉明軍去領賞,其中的川軍最貴,死活都是十兩。”
陳新和周世發都笑起來,張東陪著笑了一會,然后道:“奴諜在廣寧甚多,連百姓也知道,后來的廣寧之戰,還想著收買李永芳,反被李永芳收買了孫得功,否則廣寧堅城,城高糧足,建奴怎能攻下。”
陳新對建奴的評價更提高一層,他們不光是戰場上勝于明軍,連秘密戰線也是全面勝利,雖然他們的方法也不高明,但他們投入的精力和物力都是超過對手的。
周世發接道:“他們甚至收買過兵部提塘官,此人叫劉保,原籍是遼陽人,在京師負責兵部塘報收錄,建奴每月給他一百兩銀子,他將各處軍情交由建奴細作頭子,經邊墻或遼海傳回遼東,我大明調何鎮兵馬多少,何時到何處,皆在奴酋案頭。”
張東又道:“建奴不但細作厲害,也善于防諜,各處備御都有擒拿奸細的職責,一旦不力,處罰甚重,凡被捉拿之大明細作,通通送往遼陽審問。”
陳新露出點笑,他原本以為自己在電影上看的諜戰只會發生在現代,誰知古代的秘密戰線同樣激烈,他占優勢的是知道大勢,目前任務主要是反諜。
“文登的建奴細作查到沒有?”
周世發恭敬道:“正要請示大人,刑訊室又將上次抓獲的幾個細作拷問一遍,明確了其他幾人的口音和相貌特點,陸續派人到各屯堡和工地核查,已發現其中兩人蹤跡,一人在老營的一處漆器店幫工,另一人在往成山的路上修路。老營的這人,可能看到過農兵訓練,修路的人應當沒看到,對這兩人是直接殺了,還是留下?”
“他們不是三月必須返回遼東么,建奴沒有把他們當作長線,直接抓了拷問,與上次的細作一同押到各個屯堡公示,公示完后斬首示眾,尸首懸掛在威海、靖海、文登各處路邊,警示百姓。”
周世發連忙答應了,他對陳新說道:“大人,這事光靠情報局怕還不足,現今到來的流民太多,混在其中難以分辨,屬下建議各屯堡的屯長和教官亦要負責平日甄別,即便是用工的店鋪,也要連坐…”
陳新看看兩人,搖頭道:“屯長的職責可以加上,但用工的店鋪不可連坐,只要老板不是奴諜,便不要牽連進來,否則誰還敢雇傭流民,不可因噎廢食,不過流民之事確實是個漏洞,我會跟劉先生說,以后來的流民都要先編為保甲,不能像以前一樣慢慢編組。”
陳新說完翻到后面一頁,上面列出了情報局的人員,已經有五十多人,人員技能中什么都有,偷盜、開鎖、毒藥、騙術、行商、刺殺、武藝等等,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個犯罪集團,他笑著問周世發道:“人員和機構方面還有困難沒有。”
“人員合適的不多,眼下勉強搭起臺子,上次殺那吏員,還是張東親自動手。駐外情報站的人以行商掩護,選的是相貌普通之人,大多曾做過生意,行動隊沒有限制,人員最充足。屬下的下一步打算是完善登州情報站,至少要達到三十人,城內三個據點,其他地方則跟著四海商社的店鋪,安插一兩人進去。今年的重點就是登州。”
陳新想想道:“先不忙去四海商社,除了登州,你今年在關寧建一處據點,我要了解他們的動態。”
張東和周世發互相看看,最后由張東發問道:“大人,咱們重點是監視關寧軍動向,還是查探奴諜?若是在登州或關寧發現建奴,咱們是否動手?”
陳新停了一下,“重點是關寧軍的動向,對奴諜暫不動手,建奴在這兩地經營良久,是能放長線的地方,查探清楚了,以后咱們能用他們傳一些假消息糊弄建奴。”
他看著兩人道:“情報局成立尚短,但吏員一事你們辦得不錯,現今黃功成一抓,那些秀才擔心受牽連,已作鳥獸散,他們串聯鬧事也就沒了下文,省了我手腳。以后要繼續好好干,行動的獎金按戰兵獎勵高兩成。”
周世發低聲問道:“大人,我們派了一個人騙到黃家一個丫鬟,據說那黃家已經派人去濟南,黃功成的堂兄派了一個家仆回來,剛到文登,問清情形后據說準備彈劾大人,目前還未離開,要不要殺掉他。”
陳新揮揮手道:“讓他彈劾,若是文登安安靜靜的,皇上怕是該擔心了,上次孫大人和監軍大人視察后,給皇上的奏疏都是寫的好的,偶爾讓人彈劾一下不是壞事。”
陳新對黃功成并不放在心上,不愿多說此人,只是接著道:“今年除了情報站,你們還有一事,到萊陽尋一路合適的土匪,要那種頭子好控制的,找好之后,我派兵過去打下來,你們要控制好了,用來作為你們辦一些事情的助力。”
兩人一起答應,用土匪的名義自然好辦事,陳新微笑道:“當然,一切重點還在建奴,既然建奴有兩把刷子,咱們也要打起精神,看看他李永芳能不能在文登討好。”
張東站起來道:“大人,屬下見過這李永芳。”
“哦?何時見過?”
“屬下在十三山之時,李永芳被奴酋派遣來招降,屬下與畢麻子去見過他。”
陳新哈哈一笑,“原來是熟人,那你可要好好招待這位撫順駙馬。”
注1:《天工開物·作咸第五》記載:“海豐有引海水直接入池曬成者,凝結之時,掃食不加人力。與解鹽同。但成鹽時日,與不借南風則大異。”曬鹽法首創與海豐縣,從十六世紀初葉開始,曬鹽法逐漸取代煮鹽法,解鹽是山西解池的貢鹽,原來是質量最好的,但曬鹽法出來后,質量與原本的貢鹽基本一樣,明末的山東和北直隸主要鹽場已經大多使用曬鹽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