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新打馬來到尸橫遍野的十字街,王長福臉上包著棉布,血水還在順著臉頰往下滴,陳新一見就大聲道:“王長福你搞清自己是干啥的沒有。”
王長福看到陳新,連忙過來道:“下官一時著急。”
“你是一部千總,你的職責是指揮和督陣,要是你死了,誰來指揮?”
“是,下官知錯了。”
“評功的時候你個人的功績減評一級,第三千總部不受影響。”
王長福和副千總連連答應。陳新跳下馬來問道:“防御如何部署的?”
“東南兩面各部署兩個局,就是方才損失有些大,都不滿員。”
陳新對身后的劉破軍道:“調一個火器分遣隊給王長福,加強到南面。”
劉破軍馬上分發令箭,吩咐一個中軍傳令兵去調部隊,陳新自己拿著一副簡要地圖繼續問道:“確定韃子中軍位置沒有?”
劉破軍道:“剛抓了幾個包衣問了,在東門內的州衙。”
“輜重錢糧在不在那里。”
“在,奴酋走的時候帶走了前面的,留下的韃子壓榨的都還在。”
陳新臉上現出笑意:“王長福東街兩個局穿插,第二千總部第四司主攻,斑鳩銃第二分遣隊都投入東街,一定要在關寧軍入城前控制那里,周世發領鎮撫軍士隨行,董漁也派幾個軍需官去。”據曹文昭告訴陳新,皇太極在的時候夢想著把四城變為后金領地,那時候多少還有些限制,等他一走,剩下的后金軍必定明目張膽的搶劫,韃子搶掠的金銀應該不少。
周世發一直隨在中軍,聽了答應一聲,隨即問道:“大人,要是其他友軍要進去,如何應付?”
陳新淡淡道:“強沖的抓起來,敢動刀的就地擊殺,這事就由周世發負責。除非是孫閣部和張大人來了,其他人都不準進。董漁馬上派人去北門找個地方,找到州衙的銀錢就往那里轉移。”
幾人大聲領命去了。接著盧傳宗又從北門趕來,他的第一千總部已經封閉了北大街,每個巷口用一個戰斗組堵住,北城的建奴也被分隔為兩部分,他專門來街口向陳新請示,下了馬后對陳新道:“大人,北門已經關上,有一支關寧軍騎兵從東面繞過來,說想進城。”
“不開,你找一個把總去應付一下就是,就說防備建奴,要找上官請示才能開門。”
盧傳宗嘿嘿笑道:“知道了,兵荒馬亂的,一時半會找不到上官。”
陳新也笑了下,對盧傳宗道:“當然,咱們占了十字街口,建奴已經必敗無疑,關寧軍就光來摘桃子,能有這等好事。別理會他們就是,盧千總你還有多少兵能調出來?”
“能調兩個局,但是不滿員。”
董漁跟幾個軍需官布置了任務,又匆匆過來道:“大人,有那許多死掉的后金兵,他們的財物或許都在住處,咱們也去尋一尋。這些畜生刮地三尺,財物不會少。”
陳新點頭道:“我正有此意。”他又叫過聶洪道:“讓抓住的那些個包衣帶路,去建奴平日住的地方搜,先拿金銀珠寶,然后是緞帛,最后能拿多少糧食就拿多少。聶洪帶一半中軍衛隊隨行監督,還是往董漁選的那地方搬。”
董漁馬上道:“選好了。”
“啥地方?”
“北門內的書院,傷兵也放那里,咱們就可以冠冕堂皇的派兵守著,這些將官怕是對書院沒啥興趣。”
陳新拍拍手笑道:“這地方選得好。”
盧傳宗倒有點擔心的道:“這是讀書考官的地方,咱們占了,孫大人和張大人會不會讓咱們搬出來?”
陳新搖搖頭:“咱們給他們掙了這么大的軍功,誰還會為這小事出頭,放心吧,這些大人一個比一個精,他們要是這樣的書呆子,也就當不到現今的官位上去。你們馬上去,把北城的建奴居住地都抄一遍。”
他們幾人說話時,預備隊第四司從他們身邊跑過,進入東街,因為街道狹窄,只能讓王長福先部署的兩個局主攻,此時東門的炮聲已經停止,上面的建奴大多已經抽調或逃散,關寧軍隨時可能入城,必須爭分奪秒的搶在前面。
十字街口被攻占后,后金兵的心理迅速崩潰,也完全失去了指揮,東門和南門的后金兵大半逃散,城外的關寧軍和其他勤王軍并不知情,還在城外小心試探,他們也注意到了城頭的異常,但又害怕是建奴詭計,畢竟攻擊才開始半天時間,都認為不可能一天就打下來,盼著建奴能自己逃走,大家不用拼命就有軍功,而且還可以發點小財。
陳新也不向上匯報進展,甚至安排一些火器隊對著無人的巷道輪流開火,做出仍在激戰的樣子。
第三千總部的兩個局幾乎是在東街跑步前進,途中的建奴全都往兩側小街巷落荒而逃,就連王長福都奇怪,剛才還拼死抵抗的建奴,為何一丟失十字街口就變成了如此模樣。
他們只用了不到一刻鐘就趕到州衙,繞過照壁后,發現大門洞開,地上落滿銀錠珠寶和緞匹,周世發和幾個軍需官眼睛發亮,急步跑進去,就在大門里面不遠就抓到幾名正抱著財物的灤州漢民。
周世發等人用刀逼著這些人帶路,進了大堂后往右轉,這里是州衙的大倉,里面的幾個倉庫門也開著,兩個建奴包衣剛剛翻上外墻,跳了出去,周世發根本不理會那些人,直接進了倉庫看,呆了一呆,接著就哈哈大笑起來。
王長福和第四司的把總也跑過來,看了喃喃道:“起碼好幾萬兩金銀,還有那么多緞帛,得搬多久啊?”
周世發知道陳新的海貿貨物,對王長福低聲道:“這緞子也是銀子,對大人有用,全部都要搬走,你帶人去東門,頂住大門,別讓關寧軍太早進來了。”
一群臨洮來的明軍興奮的叫著,這些人的口音有陜西、山西、河南,不少被臨洮的王總兵一路拉丁抓來的,此時跟著打順風仗士氣如虹,在幾個軍官的帶領下跑出西門的甕城,進入西大街。
劉民有跟在他們身后,身邊帶著張二會和傻和尚,張二會拿了一把旗槍,興奮的滿臉通紅,也跟著那些士兵大叫,傻和尚還是呆頭呆腦的,不過他把那身銀甲脫了,身上只有一件超大號的明軍胖襖,頭上的明盔也取下,他的頭實在太大,只是在頭上用紅巾捆了。
劉民有在城外看了一會那些火炮,黃思德一直在那里與炮兵套近乎,劉民有參觀一會炮架和藥包,大致記在腦中。
城內密集的槍聲和喊殺聲,讓劉民有若坐針氈,他雖然有些害怕,但又有點好奇,想看看古代戰爭到底是何種模樣,他看著各路勤王軍源源不斷的進入甕城,終于也按捺不住,帶著兩個跟班跟在臨洮兵后面入城。
幾人到了西門大街,地面上到處是血跡,橫七豎八的擺滿了許多無頭的建奴尸體,一些乞丐般的明軍正在剝光他們的衣服,劉民有一股胃液涌上來,趕緊轉開頭,把惡心的感覺壓了下去。
抬頭時看到陳新的認旗在十字街口,劉民有趕緊往前面走去,街道上血流遍地,劉民有踩出一路的血色腳印,當他看到一個腦袋被鉛彈打開花的建奴時,終于忍不住嘔吐起來。
張二會連忙過來拍著劉民有的背,又遞過去椰瓢。劉民有吐得差不多了,眼睛有點發紅的站直身子,喝了一口水,定定神后大量了一下周圍的街道,很多鋪子被士兵砸開,里面傳出翻箱倒柜的聲音。
左邊一個鋪子里面突然跑出一個留金錢鼠尾的人來,張二會手執長槍站到劉民有前面。
還不等張二會上去,后面就追出幾名官兵,一頓拳打腳踢,將那人打倒在地,那個留豬尾巴的人在地上大聲慘叫著,哭喊道:“兵爺,我是漢民,就是灤州安各莊人,左右鄰居都能為證啊。”
一名臨洮的把總按著他的頭,翻來翻去看了,哈哈笑道:“你不是漢民,你是銀子。”
劉民有還以為他要敲詐那人銀子,誰知那把總猛地一刀揮下,將那人的人頭斬落,噴涌的血水把人頭沖得一歪,把總一把抓住辮子,提起來仔細看了幾眼,滿意的掛在腰帶上,殘留尸身的短頸處還在流出血水,把地上的紅色變得更濃。
劉民有粗重的喘氣,看著那把總帶著人又去了下一家,劉民有看著地上的尸體,兩腳發軟,他終于也知道這古代的戰爭景象了,比起大片更殘酷許多。
他喃喃道:“為何要殺百姓。”
張二會大聲道:“劉大哥,他們不是百姓,是二韃子,就是該殺。”
劉民有驚訝的看著張二會:“他們也是被逼剃頭的,沒有頭發就是都是二韃子了?”
張二會還是理直氣壯的道:“咱們漢人沒有這樣子的,訓導官說沒有頭發認不到祖宗!”
劉民有知道張二會最近在兵營到處聽人講打仗,也聽了許多訓導官動員,只是沒想到他接受的是這樣的觀點,此時周圍到處是尸體,劉民有也沒有心思教育這個小跟班,搖搖手帶著兩人繼續往十字街街口走去,路上很多地段被尸體鋪滿,路面流滿血水,有的地方甚至打滑。劉民有的布鞋已經被血水完全浸濕。
因為他穿著平民衣服,一些街邊的明軍都不懷好意的看著他,但身邊的傻和尚無疑具有極大威懾力,而且還穿著胖襖,這些人以為劉民有是帶兵的文官,趕緊逃了開去,等他到了文登營守著的地方,終于松了一口氣。
接著他在街口又得知陳新去了北門書院,又跟著趕過去,這一帶都是文登營控制,兩側全是文登營的戰斗組,讓他很有安全感。
他見到陳新的時候,是在書院里靠東一面的魁星樓下,一些士兵從幾輛馬車上卸下許多緞匹,后面還有士兵牽著一些馬從東邊絡繹不絕的過來。
陳新一見是他,過來笑道:“這些韃子怕是把灤州周圍都搶空了,州衙庫房里面緞帛棉布堆積如山,今年給麻子墩和文登營的墩戶每家發一件棉衣都夠了。”
劉民有對陳新道:“這些是他們搶的灤州百姓的,咱們拿了…”
“咱們不拿就是其他勤王軍拿,百姓絕對拿不回去的,就算孫承宗要退,還得靠那些吏目發放,最后也是落到地方官紳親眷的手中,還不如拿去給咱們墩戶。”
劉民有長長出口氣,他也知道這是事實,自己找根凳子坐了一會,心神才安定下來,突然想起剛才的事,對陳新問道:“剛才有明軍殺百姓,好像是臨洮的,咱們快派人去跟孫承宗報告一下。”
陳新趕緊過來做個低聲的手勢:“民有,這可不能去報,灤州城里有這許多剃韃子頭的,各官殺些人頭假冒都是常例,大家都看著那三十兩一個的人頭賞,你以為孫承宗不知道,咱們一報會得罪多少人。這些將官就算在薊州駐防,有時也抓些乞丐來殺了,孫大人帶兵多年,真要是認死理,能鎮得住這幫丘八才怪,只要不是全城大殺,他不會管也管不住,就他一個人,他能把全城丘八都盯著?”
劉民有嘴唇抖動了幾下,終于沒有再說,聽著里面傳來的傷兵慘叫聲,劉民有站起來,卷起袖口道:“我幫不了啥忙,就幫你去護理一下傷兵好了。”
文登營乘著城中亂局,控制了州衙到書院的道路,周世發帶著三百多士兵一起動手,把建奴存在州衙的貴重財物搬運一空,大街上到處剩下的空馬也都拉住,全部往書院送去。周世發搬完財物后,又搬了一部分糧食,在關寧軍入城之前,從州衙全部撤走。
關寧軍磨磨蹭蹭的終于入城,他們的炮兵表現也不錯,但負責工程的人對建奴十分懼怕,等他們上到城墻的時候,迎接他們的是幾個文登營的士兵。
文登營控制了大路,許多建奴無路可逃,躲藏到了城中的民戶家中或是街巷的角落,潮水般的關寧軍大呼小叫著沖進城里,他們打順風仗還是不錯的,最重要的是,進城就意味著有了搶掠的機會。
南門的張春和尤世祿所部也將大旗立到了南墻,城中鼓號不絕,但所有隊伍都失去了建制,誰也不知道是那個營的軍號,士兵挨家挨戶搜索建奴,也同時搶掠錢財。
文登營的部隊分為小股,在建奴幾個聚居地方掃蕩后,又搜得部分財物,陳新的騎馬親兵一路吹著竹哨,慢慢回收部隊。天黑前大多已經回到書院,周世發帶著鎮撫兵開始出門巡視,維持軍紀并清查那些還沒歸隊的人。
劉民有在一盆紅色的水里面隨便洗了洗手,走出書院東門,抬頭看去,殘陽如血,在東面城墻上染上一片紅色,城中升起幾股濃煙,北門大街上到處是破門而入的明軍。
陳新已經點過戰利品,過來對劉民有道:“州衙和幾個主要地方,搜出近十萬兩金銀,這還光是咱們在各處搜到的,他們前面還送走多少。人頭又是好幾百,人頭賞又是一萬多,還是打仗賺錢快。”
劉民有心不在焉的道:“今年可算是有錢了,民政這邊也輕松一些。就是傷亡多了些。”
陳新滿意的道:“傷亡有價值,總之打贏了。”
劉民有聽著四處傳來的士兵叫罵和百姓的哭喊聲,愣愣的道:“真贏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