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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潛越

  十月十二日,崇禎一臉陰沉的看著手中的揭帖,原本今年是很好的一年,逆案定了,遼東的建奴沒鬧出什么大動靜,西南奢安之亂基本平定,東南的鄭芝龍和他的老下屬打來打去,總體來說也比去年穩定。陜西略有些民亂,但也是小打小鬧,眼看可以過一個好年,建奴卻直接叩關而來。

  五日遵化陷落,王元雅自盡,接著三屯營守兵自潰,那位不準趙率教入城的朱國彥總兵總算有點骨氣,把逃跑的官員名字寫成大字報,往街上一貼,也上吊了事,他倒是有骨氣了,但對崇禎毫無用處,在崇禎眼中反而是罪人一個,他如果放趙率教入城,有這數千機動兵力,加上趙率教這個守城專業戶,必定變成一個堅定的釘子戶,建奴便只有暫時止步于遵化,崇禎就能有更多時間召集勤王兵馬。現在三屯營一失,建奴再無牽制,他們距離京畿平原只有一步之遙。

  好消息是宣府和大同的勤王兵已經到達,大同總兵滿桂帶大同鎮精兵五千駐順義,宣府侯世祿駐三河,昌平和密云兵也先后趕到薊州和三河。消息傳出之后,京師人心稍安。

  他看著手上袁崇煥的揭帖,“。。。此時只以京師為重,徑領精騎先從南取道倍程以進,步兵陸續分附各府縣以聯血脈,而屯扎薊州藩屏京師,京師鞏固而后東向,此為萬全。。。。。。五百里而六日馳到,入薊城歇息士馬,細偵形勢,嚴備撥哨,力為奮截,必不令越薊西一步。。。”

  薊遼督師袁崇煥率領關寧軍騎兵于初十日趕到薊州,后面大批關寧軍的步兵陸續部署到遷安、永平、豐潤、玉田等府縣,畿東的形勢看上去穩固了許多,崇禎接報后心情稍稍放松,但五年平遼言猶在耳,夷馬已薄京畿,再加上擅殺毛文龍一事,他對此人已不敢全信。

  崇禎看完抬頭看著對面的孫承宗尊敬的說道:“孫師傅,為何必守三河順義。”

  已經六十六歲的孫承宗須發皆白,睿智的臉上容色沉靜,多年官場沉浮,加上遼東的軍旅生涯,使得他早已處變不驚。這次邊關告急,崇禎想起了這位遼事老臣,請他到京襄助,主理京城內外守御事務。孫承宗恭敬的道:“皇上,守三河可以沮西奔,遏南下。現入援之昌平、密云、關寧、宣大各軍齊聚通州薊州周邊。薊遼督師把守薊門,滿桂駐順義,侯世祿駐防三河,關寧和宣大軍乃九邊精銳,尤以滿桂敢戰,薊門城高墻厚,以督師之能,守之無虞,順義三河互為犄角,配以宣大精銳,戰守兼備。建奴遠道而來,勢不能久,若是他們繞城不攻,這幾處便互為守望,前后追夾,四面圍打,建奴疲于應付,軍心必會動搖,奴酋便不敢直抵京師。”

  “若是建奴南下呢?”

  “皇上,建奴既已破邊墻,東邊遷安永平各府、南邊玉田、西邊薊州,處處可去,然處處設防力有未逮,眼下已是最好之方略。”孫承宗頗有點敷衍,他心中對這樣的部署自有另外一番看法,反正建奴已經攻破遵化這樣的重鎮,即便建奴攻破香河、永平,也不過又一個遵化。但建奴如果直抵京師,政治意義又完全不同,所以布防都以阻西奔為要。但這樣的想法卻是不能宣之于口,萬一建奴果然南下殺人放火,日后就很容易被人當做攻訐他的把柄,他相信崇禎和袁崇煥其實也是懂的。

  果然崇禎也不再問這事,他轉而問起建奴如何會從薊鎮入口。

  孫承宗從容的道:“皇上明鑒,薊鎮護翼神京,是以知兵者皆知守遼必守薊,薊鎮原賴朵顏蒙古屏護,察哈爾既已西遁,喀喇沁各部歸附建奴,便該早作修補,卻未想仍是殘破如斯。”

  崇禎翻出九月的一封奏疏,怔怔的看了一會,喃喃道:“四鎮十五萬三千兵,馬八萬一千匹,一年本色折色四百八十萬,竟然還擋不住建奴懸師千里之一擊。建奴到底有多少人,竟然還能有余力叩關。”崇禎說話聲音稍小,孫承宗低眉順眼,當做沒有聽到,崇禎只得對孫承宗道:“現今薊遼督師屯兵薊州,總督勤王兵馬,孫師傅老于遼事,還有何叮囑,朕讓兵部一并送與督師知道。”

  “如此,便請皇上帶兩句話與薊遼督師,第一句‘能戰方能守’,第二句是‘遠行偵察,預為籌交’。”

  他剛說完,就有一個宦官送入一本奏疏,崇禎匆匆打開看了,臉色一變,趕緊遞給孫承宗,孫承宗看了會,抬頭時一臉的驚訝:“建奴兵鋒在望,為何遣歸密云昌平各兵,這是何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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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十三日,薊縣九龍山山腳下的小村中,村民們將家中物品收拾好,能帶的都帶上,互相幫助著往山上爬去,一個藥農拉著兩個孩子,走在前面。

  建奴叩關的消息傳來后,他們都十分驚慌,但好歹前面還有遵化,村民都是當地土著,地理位置還是知道的,去過遵化的一些村民也告訴其他人,說遵化城高墻厚,建奴定然打不過來。

  結果昨天出去的人回來說,遵化被打下好多天了,連石門驛都投降了,大家這下慌了神,趕緊收拾好東西,準備去山上躲藏些日子。

  他們在幾個獵人和藥農的帶領下,選了一處山峰,上到山腰一處平整些的地方,這里只有一條路可以上來,村中一些青壯就可以守住,周圍樹木茂盛,山洞中又有泉水可供飲用,是個理想的避難所。

  小孩們不知道憂慮是什么,對于山上野營感覺十分有趣,追來追去的嬉鬧著,大人們全都面有憂色,一邊砍伐樹木搭建窩棚,一邊擔心山下的家當。

  藥農安頓好自己的行李,往山頂爬去,走到半路就遇到一個村中的少年,那少年大喊道:“叔,快去頂上看官道,韃子來了!來了!”

  藥農心頭一緊,加快腳步來到山頂,這里已經聚集了一些村民,他們躲在一處視野開闊的大石后,探出頭去指點著山下的官道。藥農湊近前去一看,官道上一些小黑點正在緩緩移動,部分背上還有三角形的小旗,他們或單騎或三五成群,行走在官道附近,有一些黑點已經順著田間道路往梨河方向過去。

  “八百戶。”藥農輕輕說了一句,他兒媳就是那邊八百戶村的,希望親家已經提前上山。他所在的九龍山在梨河河谷的北面,河谷南面的山地有許多山口可以向南到達平原地區,一出那些山口,就是一馬平川。南面的山腳下便分布著許多村落,名字從一百戶到十百戶,十百戶就已經離薊州不遠。

  “叔,好多韃子!”旁邊的少年人一聲驚叫。

  藥農往馬伸橋方向一看,一群密密麻麻的黑點沿著官道而來,他們隊形嚴整,越過山下后往薊州而去。

  少年人隨著那些騎兵轉動著目光,吸著涼氣道:“娘哎,起碼幾百人。”

  藥農心頭狂跳,搓搓手道:“聽說袁督師九日到了薊州了,幾百人不怕他。”他剛說完就臉色一變,眼睛直直的盯著馬伸橋方向,官道上的行軍隊列一眼望不到頭,如細長的黑色河流源源涌來,淌過山腳后流向薊州。

  山下的黑色河流中,塔克潭和張忠旗前后走著,遠處的薊州城墻已經在望。塔克潭自己牽馬,張忠旗推著一個搶來的小車,上面裝滿了布匹、衣服和糧食,身上穿了一件嶄新的棉衣,是塔克潭在遵化城搶來的,這個主子對張忠旗不錯,分了一件給他,在兩件棉衣的溫暖下,張忠旗的鼻涕終于不流了,他一路跟隨著塔克潭,穿越寒冷的喀喇沁草原,展現了小強一般頑強的生命力,竟然安然抵達了邊墻,然后便是跟著他主子搶東西。

  皇太極雖然發了一道軟綿綿的旨意,要大家不許燒殺搶掠,并且把繳獲交公統一分配,但各旗都沒有理他,交出少量東西敷衍,其他的都各自留著,塔克潭這樣自行隨來的,全看著這點繳獲,自然更不可能上交。

  張忠旗邊走邊媚笑著對塔克潭道:“少主子,咱大汗真是英明,要不是他一力主張,咱們在喀喇沁就回去了。”

  塔克潭滿臉自信的表情,點頭道:“聽說二貝勒和三貝勒當時是擔心入了長城被圍著,誰知道比遼西還弱。也害我白擔心一場。”塔克潭想起在喀喇沁時候的波折,代善和莽古爾泰兩人突然覺得入邊不靠譜,去找皇太極要求退兵,當時營中傳言紛紛,慶幸大汗堅持住了,否則他不敢想象就此打道回府將如何度過這個冬天。后來的過程證明大漢是正確的,塔克潭親眼看到一個個城池投降,投降的官員和漢民剃了頭發趴在路邊迎接大軍。他現在對明國已經不屑一顧。

  塔克潭畢竟是小兵一個,無法理解兩大貝勒的心思,代善和莽古爾泰在位多年,斗爭經驗還是有的,他們要是真反對,就不會走到喀喇沁再反對,很明顯到了這里不可能空手回去,他們只是要預備好一旦失利,把責任全推到皇太極頭上,也包括這次站在皇太極那邊的幾個小貝勒頭上。

  張忠旗一臉向往,“主子,聽說咱們還要去京師,要是搶的東西多了,小人一個人就搬不動了,要是還有好東西,這些布匹就不要了。”

  塔克潭看看馬背上的口袋,里面已經裝了上百兩的銀子,都是他在遵化搶來的,他們正藍旗攻城的時候分在南面偏東的城墻,這個堅固的大城被一鼓而下,正白旗率先登城,塔克潭跟著伊蘭泰則是正藍旗最先登城的人之一,他們入城早,選到了好宅子搶掠,塔克潭這樣的都得了上百兩。

  塔克潭道:“不要忙著扔,牛錄額真大人說我這次不錯,要把我升為甲兵,如果掠了人口,也會分我一些,到時讓他們推著,以后你就管新來的包衣。”

  “謝主子!”張忠旗要不是推著車,就要磕頭謝恩。

  建奴的戶下人比那種完全的奴隸稍好,主子好一些的,戶下人可以擁有少量資產,也可以成親,但他們的子女同樣屬于主子所有,買賣婚配都得主子說了算。在戶下人中也有層級,張忠旗就一向羨慕那些莊頭,至少能盤剝一下其他包衣,平日也有新包衣伺候著,要是塔克潭主子多立戰功,當上白甲或領催,有一個莊也是可能的。

  如果當了莊頭,他的生活又會好很多,張忠旗對未來又多了一份希望,他自己的懷里還放著一錠銀子,是他跟著進遵化的時候在一個大宅邊撿來的。可能有十兩多,少主子好說話,等回了遼東,把銀子給少主子,或許可以托他把啞巴買回來了。

  他們又走過一段,前面的牛錄旗往左邊一轉下了官道,進入一條小路,向南邊的十百戶的山口走去。

  張忠旗轉彎前看了一眼薊州,官道那頭,兩百多名后金騎兵威風凜凜的站立在薊州城下,與上萬的關寧軍對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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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威海衛面朝大海的三進大院后進里,趙夫人正在拷問趙香,“香兒,肚子有動靜了沒?”

  趙香無奈的搖搖頭,趙夫人帶上點憂愁的道:“也怪這姑爺回來太少了,你們都成親一年多了,還沒有子嗣,若是有了小的進來,先得了長子,以后這日子就夠你斗的了。”

  趙香今年也才十九,不過在這個時代已經不能算女孩子,她聽了扁扁嘴道:“那我有啥法子,前些日子讓他把早些菊香納了,他也應承了的,不過接著就去打那聞香教,也不知何時回來。”

  趙夫人嘆氣道:“菊香是不得已才想的法子,還是自己有長子可靠些,實在不行,你就住到文登營去,也別在這地方陪娘了,反正現在家里婆子丫鬟都多,你也不需擔心。”

  趙香沒有其他辦法,只得點點頭,這時三進的大門嘭一聲被撞開,菊香跌跌撞撞跑進來,累得話都說不清。

  “夫。。人。”

  趙夫人白了她一眼,不滿的訓斥道:“都要嫁作官家小妾的人了,還那么瘋跑作甚。”

  菊香臉色通紅,喘息道:“不,不好了,是。。。老爺。。。去,去”

  趙夫人吃驚的站起來,抓著菊香的手一臉惶急:“姑爺偷偷出海去倭國了?”

  菊香另外一支手使勁搖晃著,表示否認。

  趙夫人大大松了一口氣,罵道:“死丫頭想嚇死人咋的,只要不是出海,還能有啥急成這樣。”

  菊香終于緩過氣來,大喊一聲:“老爺去京師殺建奴去了。”

  趙夫人疑惑的問了一句,“建奴?姑爺不是說打了妖民就回來了,你聽誰胡說的?”

  趙香也道:“別聽人胡說,那建奴離京師老遠,老爺走的時候說得清清楚楚是打聞香教,那些妖民有啥好怕的。”

  菊香著急的解釋道:“報信的塘馬剛剛回來說的,建奴入寇京師,老爺奉命勤王去了,聽說十幾萬韃子兵,老爺才帶了兩。。。快來人啊,夫人暈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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