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楊大人在望翠酒樓給兩人接風,望翠酒樓在城西南角的荷花池旁邊,陳新所在的三樓窗口可以看到威海西北城墻上著名的環翠樓(現在還在),往北可見到松頂山和雕窩山,楊大人告訴他,這是威海最好的酒樓,若是夏日來,可以遠觀林木蒼翠的松頂山,也可近觀滿池荷花盛開。
陳新按著官場規矩,還是包了一份二十兩銀子見面禮送給楊大人,兩名指揮同知十兩,除了王元正外,另一個姓蔣,四個指揮僉事,每人送了五兩。見面禮是大家都認可的潛規則,幾名大人也不推辭,拿了銀子后,看陳新順眼了許多。
陳新第一次參加這種官場飲宴,因為宋聞賢沒有官身,所以規格應該還算比較低的,這次就不是一個大桌子了,每人一個小桌,每樣菜都是單獨一份,這一頓公款吃喝用掉三兩銀子,陳新現在雖然是有錢人,但也從來沒吃過這么貴的飯席,屋內用上好的木炭升起炭火,溫暖如春,又請來兩個戲子唱起陳新聽不懂的戲曲,一邊飲酒吃菜,陳新想起那些在城門避風的軍戶模樣,簡直天差地別。
陳新和宋聞賢當晚在城中歇息,第二日一早,那王元正便跟兩人一起登船,又往北繞過松頂山和雕窩山,直走到下午,才來到了將安置他們的麻子港,陳新站在王元正身旁,認真的看著周圍形勢,整個灣區象一個耳朵形狀,北方如喇叭狀面向遼海,其他三面都是陸地,海岸除了東南面是沙灘外,其他地方都是巖石,東面有突出入海的一片陸地,上面還有一座小山,西南面也有一座小山。一般颶風都是自東或南而來,這處地方避風比威海衛錨地優越,但灣口沒有阻擋,避浪性要差。
“宋先生,陳千戶,此處便是麻子港。”王元正一指西南邊那個小山,“那處山便是麻子山,這港也是由此得名,南邊那條河名欽村河,河邊那個墩堡便是麻子墩。”
陳新遠遠望過去,那麻子墩離欽村河大概幾十米遠,外面包了墩墻,看不到里面情形,墩外沿河兩邊有一些翻過的田地,也不知是不是要分給自己的。
王元正接著道:“陳千戶,指揮大人免了你們的稅糧勞役,分給你們的田地,就在東邊那個山下,至于你們的住處,可以自己在灣區擇一合適的地方。”
陳新和劉民有等人商議一陣,選擇了東邊小山腳下,那處離他們的田土很近,海岸都是巖石,應該能找到停泊的地方,山上樹木較多,砍木頭造房子更容易一些,以后也可以在那里打柴。
當下兩艘船便放下三艘柴水船,疤子和王足貴等人都是老水手,劃著槳拿著竹篙,一路往東邊海岸劃去,一路用長竹篙探著水深,來回跑了兩圈,找到了幾處可供福船停泊的岸沿,登上去兩個纖夫守在岸邊,三艘柴水船返回大船邊上,福船已經降了帆,柴水船扔去繩索,捆在桅桿上,等福船起了錨,幾艘小船又掉頭,小船上的人一起劃槳,拖著福船往岸邊劃去,到了近岸處小船解開繩索,劃槳的人先登了岸,拉著福船緩緩接近岸壁,福船甲板上的人用竹篙抵著巖石,調整了好一會,總算把福船安穩的停在了岸旁。
劉民有看到如此費力,對陳新道:“咱們得趕快修個碼頭才是,不然每次停船都要這么多人,還有以后打漁的漁船也不好停靠。”
“確實。”陳新說完就從放下的跳板搖晃著下了船,站上了屬于他的地盤。
王元正扶著朱國斌過了跳板,跟兩人告個罪,便往麻子墩趕去,他要去叫來麻子墩這里駐守的百戶和左千戶所千戶,好當面說清楚情形。
五隊士兵陸續下船,按各小隊排好后,都在打量他們的新家,岸邊地形平坦,離海邊不遠便是田地,上凍之后一片蕭索。盧驢子跑過去看了一圈,回來對陳新道:“大人,分給我們的地都是拋荒地,怕是明年也收不了多少糧。”
陳新不置可否的點點頭,難怪楊云濃如此大方的給自己一千畝,感情全部都是拋荒地,不過他也不靠這點田,好的軍田要么被軍官吞了,要么就被縉紳霸占,自己一個百戶哪能有份。
劉民有被陳新安排管民事,聽了不由有點焦急,對盧驢子和代正剛道:“你們都是務過農的,眼下還能不能抓緊時間”
兩人同時搖頭:“劉先生,今年早過了農時,而且田地都凍硬了,只有開春再想辦法肥地了。”
劉民有聽了略微奇怪,他有一個同學是威海的,聽說冬季并不太冷,周圍又都是海洋,為何明朝時候會這么冷,搖搖頭對陳新低聲道:“千戶同志,咱們可得多花不少銀子了,至少半年沒有收成,聽他兩這意思,一兩年也只能是低產。咱們近百號人,男的每日定兩斤糧,女的和小孩一斤,每月要四十幾石糧食。”
陳新眼下倒不缺這點錢,不過糧食在明末可是比錢還重要,以后是一定要爭的,現在初來咋到,還是低調些。陳新換個話題:“咱們到底有多少女人和小孩?”
“張家灣來的纖夫五十人,女人六個,小孩七個,陽谷來的男人二十一個,女人兩個,小孩三個,匠戶五戶,男的五個,女人五個,小孩九個,加上咱們原來的和登州的幾個水手,總共是男子八十九人,女人十三個,小孩十九個,嗯,還加王帶喜,小孩二十個。陳主任,你手下總共有一百二十一人。”
陳新一笑,對劉民有道:“陽谷剩下十一個男的,這些人暫時不訓練,還有分撥的二十戶軍戶,挑選剩下的都交給你安排,以民事為主,其他五隊戰兵修好住所后就主要訓練。農忙的時候如果要調人,你再跟我說。”
“那些女人和小孩呢?”
“女人當男人用,小孩當女人用,也給你管理。”
劉民有暗地抹把汗,他也從來沒干過民事,只有見招拆招了,眼下最重要的是修住所和囤積糧食,開春后種地,自己只要抓住這兩樣主線就好。
陳新叫過代正剛,讓他帶他那兩隊人拿上斧頭,去東邊那個小山,砍些樹木回來,先搭幾個大窩棚。
代正剛帶領著兩隊士兵離開,往山上走去,在樹林邊緣停下來,開始砍樹,陳新收回目光,正好王元正也回來了,身后還跟著兩個人。
“陳千戶,這位是左千戶所曾千戶,這是麻子墩百戶鞏平康。”王元正一見面就跟陳新介紹,這曾千戶穿了一身舊的千戶官服,干瘦干瘦的,說起來是陳新正經的頂頭上司,不過更頂頭的上司現在都拿陳新沒法,別說這個破千戶了。
陳新按官場禮節跟曾千戶見了禮,再看那百戶,就更不象樣子,沒有官服不說,一身破破爛爛的衣服,兩只鞋子都不同,鞋背上還有幾個大洞,這樣的百戶官,沒有資格撈好處,祿米也拿不到,看著就跟老農一般德行,衛所糜爛可見一斑。
這百戶叫鞏平康,四十來歲的人看著有六十歲,陳新好歹是納級千戶,他唯唯諾諾的跟陳新見禮,看著陳新身后手執兵器整齊列隊的三隊纖夫,沒有了半點地頭蛇的勁頭,反倒擔心這個新鄰居欺凌自己的麻子墩。
不光是他,那王元正和曾千戶看了陳新的人馬,也覺得心驚,大部分都是成年男子,隊列整齊,很有氣勢,似乎比指揮使的那二十個家丁還強些,而且又有巡撫大人作后臺,遇到這么個屬下以后還不知好不好相處。
陳新帶上職業的笑容,絲毫不擺架子的對那鞏百戶道:“鞏百戶辛苦,日后我等便是鄰居,互相要多多走動。”
“該當,該當。”鞏百戶看陳新一臉平和,放下心來。
“千戶大人、鞏百戶,我此來威海,乃是奉巡撫大人將令,巡防海疆,嚴查建奴細作,是要長久駐扎的,眼下最緊要先修個住處,只是物資還缺不少。”
曾千戶和鞏百戶一聽,以為要打秋風來了,但同知大人在旁邊,兩人都不敢直接拒絕,臉立馬黑了下來。
陳新繼續道:“我打算向兩位買些木料、茅草、麥稈、柴火,不知有沒有。如果有原來幫忙的,我每天提供兩頓吃食。”
“啊,當然有,麥稈和柴火都有。”兩人一聽是給銀子的,臉上立即就多云轉晴,這些軍戶家中都有些茅草和麥稈,用來御寒或冬日燒火,平時分文不值,只要能賣錢哪有不愿的,冬天軍戶也都沒什么事,能出來吃個飽飯誰不愿意。
陳新也不在乎這點銀子,現在最重要趕快把陸地上的窩棚搭好,否則人都住在船上,擁擠不堪,有些沒坐過船的已經很虛弱,久了容易發生疾病。
“那現在就可以叫他們挑來賣,麥梗柴火每十斤給五厘銀子,木料拿來看了好壞再定價。”
鞏百戶轉身就跑,絲毫沒有剛才的疲態,那麻子墩離此一里多路,他一溜煙跑回去,不一會一群人就沖出墩墻,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有,背上背了比人還高的麥稈,還有抬木頭背柴火的,趕集一般往這邊趕來,一個比一個走得快,生怕人家收夠了就不買了,如同參加奧運會競走比賽。
劉民有對陳新一豎拇指,這樣很快就能搭建起違章建筑,大家就可以先從船上下來。不過似乎價格太低了些,他悄悄對陳新道:“剝削是不是太嚴重了。”
陳新嘿嘿一笑:“你看他們那急切的樣,絕對不嚴重。”
幾個十多歲的小孩跑的最快,全是光腳,有兩個更是連褲子都沒有,跑到跟前了又不知道找誰,隔著二三十步傻站著,那鞏百戶畢竟年紀大,自己也背了麥稈,現在還在隊伍尾巴上喘氣。
劉民有帶著陽谷剩下那十一人,招呼那些小孩過來,陳新讓自己的幾個親兵去維持秩序,把那些軍戶排成一列。
后面的走得慢的大嬸大媽大爺們陸續趕到,看到前面的交了麥稈,馬上領了銀子,嘰嘰喳喳的談論起來,大家一邊討論著,一邊打量那些新來的人,特別是那個高大的千戶,同知大人在他面前倒象個下級,軍戶都有點糊涂了,到底誰官大。
劉民有也在打量這些軍戶,十足的叫花子,臟不用說,衣服破爛不堪,補丁蓋補丁,大部分光腳,有些小孩褲子都沒有,跑著的時候還好,現在一停下來,都在發抖。
陽谷來的那十一個人,劉民有把他們編為后勤隊,此時正在收麥稈和柴火,他們也沒有稱,但他們都是年年要交糧的,經驗豐富,直接用手提一下,就大致能估出來重量,劉民有總共才付了二兩多銀子,就收起一大堆近五千斤麥稈柴火,他看著那些軍戶欣喜的表情,突然覺得銀子更值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