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七年八月二十二日,天啟皇帝朱由校駕崩,時年二十三歲。朱由校比他那短命的爹還活得短,不過好在當了七年皇帝,他爹只當了兩個月。若是按陳新的標準,天啟這輩子也不算太虧。八月二十四日其弟朱由檢便即位,定明年年號崇禎。
皇帝死了,大家就是傳播一下,議論一番,也沒人在電視上泣不成聲,反正是他朱家天下,老百姓也不能選個皇帝出來,日子還是照常的過。別人都不著急,唯獨陳新天天的在門外看著街口,盼著宋聞賢和代正剛回來,幾乎變成了門口的望夫石。盧驢子在京師買好房子,九月初十回到天津,劉民有的制衣店生意起色不大,雖然比起其他制衣店好一些,但與他心目中的三宅一生就差太遠,所以他每日早早去到衣店,聽說在開發新產品。
這一等就到了九月三十,陳新照例在門口張望,終于等來了風塵仆仆的宋聞賢和代正剛,陳新一見兩人,興奮得跳起來,連忙迎上去,宋聞賢一臉得意。
“陳兄,幸不辱命,山東都司府的文書都辦妥了。”宋聞賢剛一坐定,便拿出包袱中的納級文書,陳新瞟了一眼他的包袱,隨手接過文書。
宋聞賢嘆道:“我也是在路上聽到皇上駕崩,聽說新登基的是熹宗的胞弟,年方十七。”
陳新想著這個朱由檢,登基開始就沒幾日舒坦過,韃子走了流寇來,閹黨走了東林來,走馬燈一般換了五十多個閣臣,還是無濟于事,從他當了皇帝就厲行節約,雖說衣服打補丁的傳說太過夸張,但確實在后面幾年困于財政,連宮中銀器都全部給了銀作局化為銀錠,一生勤勤懇懇,也沒享什么福,最后還落個幾千萬兩銀庫的謠言,他這末世皇帝當起來,就不是什么好事,相比之下,他的木匠哥哥雖然短命,也算逍遙了。
但眼下倒不是同情他的時候,這位立志當堯舜之君的少年天子現在正在躊躇滿志,從他對付魏忠賢的從容和冷靜來看,他的心機權謀也是有很高造詣的,如果天下無事,做個太平之君,這幫朝臣多半還斗不過他。
陳新收好文書,對宋聞賢道:“宋先生你和代兄一路辛苦了,但我最多讓你們歇息一天,我急著去京師。”
宋聞賢急道:“此時京師恐怕未必急著去,一朝天子一朝臣,京師形勢未定,我等去了,萬一殃及池魚怎辦。”
陳新笑道:“那我先放火就是,既然是少年天子,說不定勵精圖治的變革舊制,過段日子萬一停了納級,我又去哪里叫苦。乘著現在各部都是舊人,先把事辦了。”
“新人不是一樣辦事么?”
“宋先生久在幕府,應是清楚的,你也說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是知道官位不久,能辦的事就會趕快辦,錢嘛,能收多少是多少,這要是等個新官上來,人家花了銀子升上來的,少了就不干了。”
宋聞賢恍然:“原來陳兄就是急這個,這事倒是陳兄看得透徹。那為兄便聽你的。”
代正剛欣喜之情溢于言表:“那陳哥很快就是千戶了。”
陳新呵呵笑著:“到時代兄也跟我一同去威海,我定然要讓你們也有個前景。”
宋聞賢道:“代兄弟實在是天生神力,人家推個板車上坡,幾個人推不動,他一個人就推上去了,陳兄既是從軍,便該帶上代兄弟,假以時日,必定是呂布、張飛一般的猛將。”
代正剛連忙謙虛一番。
陳新笑道:“代兄豈止天生神力,人品也是很好的,現今也很會寫些字了,所以我倒不希望代兄只當個猛將。”
宋聞賢有點驚訝的看著代正剛:“原來代兄弟還能寫字,實在難得。”
代正剛臉微微一紅,好在臉比較黑,不容易看出來:“剛學了兩三百個字,寫得還見不得人。”
陳新和宋聞賢都笑起來,這段日子衣店生意少些之后,劉民有晚上便又開始教幾人認字,意外的是王帶喜學習成績最好,認字認得快,算盤現在比陳新還順溜,頗有成為女賬房的潛質。而且每日學習之時,幾個人都非常認真,或許是這時代的教育資源太少,很多人一生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畫押的時候打叉畫圈的比比皆是,所以幾個人都特別珍惜學習機會,從來沒人說因為累了不想學習。唯一就是張大會,平時都在青樓打雜賣衣,幾日才回來一次,已經少學了許多字,現在青樓的業務也少了,陳新正打算讓他回來。
陳新笑完才道:“寫字方正就好,我們又不是書法家,只要能認得出來就行。”
代正剛對自己的字一點自信都沒有,趕快繞開這個話題:“陳哥,這趟我回去時有些原來的一起做纖夫的兄弟,也想來跟著大人到威海,我想著這事大,沒敢貿然答應。”
代正剛他們這伙做過纖夫的人,都是陳新認為最好的兵員,他們多半是見盧驢子和代正剛賺了錢,眼熱之下也要來跟著自己,人當然是要的,不過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陳新短短考慮了一會道:“愿意來的都要,不過要分批,剛去一定是辛苦的,有家眷的可能照顧不過來,第一批就三十人,只要光棍,并且你要事先言明,可能要送命的,傷了死了都是三十兩銀子撫恤。”
“知道了,陳哥,我這就去碼頭讓那同鄉帶信回去。來不來就看他們自己了。”代正剛說完就忙忙出門,往碼頭而去。
宋聞賢瞇著眼悠悠道:“陳兄弟格局不小,恐怕不是只要個納級千戶吧。”
現在只剩下兩人,都是一丘之貉,陳新也不顧忌,淡淡道:“東虜猖獗,正是男兒立功之時,此時不博又待何時。”
宋聞賢看著眼前這個陳新,以一賬房出海,拿把槍躲著殺人,倒殺出了威望,人情世故也懂,在官場上沒準還是有前途,但他非去當個衛所官,實在讓宋聞賢有些費解,此時又說要想靠武功得功名。
想了想后,宋聞賢還是決定勸勸他:“陳兄弟,那建奴不是那么好打的,自老奴以七大恨起兵以來,我大明幾無勝績,總兵副將都死了無數,咱還是不趟這渾水的好。”
“去年有寧遠之捷,今年有寧錦大捷,遼東還是大有可為嘛。”
宋聞賢生怕這個合作伙伴去送死,急道:“陳兄是否明知故問,那朝廷的紋飾之詞豈可當真,所謂寧遠大捷,只看那首級數,陳兄理當知道是個什么玩意,自古可曾聽聞斬首兩百之大捷,只說覺華一地,便是上萬軍民,遼西墩堡十去八、九。這次寧錦之戰,大小凌河也讓人拆了。。。”
陳新在一邊補充道:“黃臺吉順便把冬小麥也幫關寧軍收了,要說人家還是厚道的,大老遠跑來幫忙。”
宋聞賢赤的一笑:“當然要收,不然人家朝鮮回來休息都顧不上,圖個啥,也不知是誰大捷,咱們現在說笑可以,真去打建奴豈是說笑的,陳兄萬勿輕信邸報之言”
陳新看宋聞賢一臉焦急,不由笑起來。
“哎呀,陳兄弟你還笑,朝廷一年三百萬遼餉投下去,養著關內兵關外兵十一二萬(注1),東江鎮兩三萬(注2),這么多兵都打不過建奴,可知那建奴之兇殘。咱們要功名,未必要如武夫般拼命。”
“那小弟有一事不明了,宋先生既曾中過秀才,為何卻不走科舉正途博個功名,反而要如我等武夫一般出海拼命?”
宋聞賢張張嘴,沒說出話來,半響后,他望望門口,確定無人后,對陳新悄悄道:“眼下我也不再瞞你,你知道就是了,我這個秀才也是假的,但不是我考不過別人,實在是運氣不佳而已。”
陳新見他終于承認,心下滿意,自己一直便心存懷疑,這宋聞賢一副熱衷權力的模樣,要是有個功名,絕不會如此甘于當個幕僚,他以前說什么中過秀才,都是騙人的,不過他說有秀才的實力,陳新倒是相信。
宋聞賢揭穿陳新一次,陳新也揭穿他一次,兩人算扯平了,再次證明兩人是真正的一丘之貉。宋聞賢倒絲毫沒有不好意思,悠閑的喝起茶來。
陳新也沒有笑話他,收了笑臉沉吟道:“宋先生你看我現在若做海貿,和趙海明有何區別?”
宋聞賢微微一愣:“陳兄弟文武雙。。。。。。”
“宋兄就別客套了,我現在和趙海明沒有區別,說得難聽點,就是海上的青皮打行,在船上還算齊心,一上岸就是烏合之眾,各自散去。若是在威海有地盤立足,人心一聚,格局便大為不同,同樣的海貿,可以一條船,也可以三五條船,可以去日本,也可去江南,又豈止賺這點銀子,所以,無論宋先生當幕僚也好,博功名也罷,你我互為聲援,才是長策。”
陳新并不會分份額給宋聞賢,雖然多出了錢中選離開后的份額,但以他一個幕僚的能量,還不足以拿那么多銀子,正常情況下,每次給他的銀子不會超過一千兩,除非是象這次搶到船,但搶不到的時候是大多數。陳新與此人合作最大的原因就是宋聞賢對登州官場的熟悉,而陳新的力量和海貿分成,也是宋聞賢在巡撫衙門地位的有力支持,所以陳新乘著此時要與他明確這樣的戰略伙伴關系,好讓他認真幫自己做些事。
宋聞賢老奸巨猾,很快明白過來,但他心中主要還是看重海貿利潤,有這東西,他在巡撫衙門的地位就十分穩固,至于陳新所說的聲援,他倒沒看上,宋聞賢多少也感染了些明代蔑視武將的風氣,一個衛所納級千戶,在文貴武賤的現在能聲援個什么。
宋聞賢當然是欣然答應,他也希望陳新能把海貿做大點。海貿并非運河,不是任何時候都能出海,江南和福建的大海商一般每年跑兩次日本,大多結伴而行,六七月順著向北的洋流季風去日本,八、九月又順著向南的洋流返回,九月后去日本的,時間用得長,加上自己采買貨物的時間,一般就要等過了冬才回來,以前趙海明有時一年也只跑一趟,如果多一條船,利潤就能翻一倍。
但是船好找,水手不好找,水師的人手都不敢用,用漁民就得慢慢培養,一旦遇到上次般的血戰,損失的人手也是不好補充的,如果有了地盤,招收些流民,人手的問題就能解決了。
宋聞賢想到這里,對陳新問道:“黑炮和疤子打算跟著你沒?”
“疤子來找過我了,說要跟著我,眼下他在碼頭附近租了個鋪子,他和朱國斌都住在那邊。黑炮還在幫趙東家守墓,他說要守一年。”
“疤子和黑炮兩人頗得人心,好多水手聽他們的,你要出海,得用上這兩人。”
陳新答應了,想起另外一個船上的人:“宋先生,那韓斌平日就在登州,此次他失了勢,回去后有無異動。”
宋聞賢哼一聲:“韓斌此人心胸狹小,待人刻薄,除了他幾個同鄉,也沒人愿聽他的,他此次回登州后每日都在青樓賭坊,他那三千多兩銀子用不了多久。”
陳新沉吟片刻后,輕輕道:“若是他銀子用完了,宋先生就更要留意一下,船上的事他全知道,錢用完了沒準會動什么歪腦筋。”
宋聞賢冷笑道:“我會讓王勇盯著他。。。”----------------------------------------------------------------
注1:關內關外兵,天啟七年兵額十一萬七千,實在兵數就難說了。
注2:東江鎮額兵兩萬八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