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3年5月12日,周二,大明帝國歷崇禎十六年三月二十五。
海南衛海口千戶所已經成為了廣東新軍瓊州營的駐扎地,一個星期以來,瓊州營從上到下都在忙乎著正式編練前的準備工作。眼下三千來號新兵的被服輜重還沒有完全到位,除了軍官及少數身著破舊鴛鴦襖的明軍外,破爛不堪的所城內外到處都是修繕營盤的平民打扮的漢子,分不清是兵丁還是民夫。
清晨時分,瓊州營駐地校場就顯得格外熱鬧,拓展后的校場還在平整地面,但各種花里胡哨的旗幟已經插滿了四周的圍欄。一輛輛載著糧草輜重的牛馬拖車從大營外緩緩而入,一股股炊煙從校場東西兩側的一排排營帳前冒起。
十來個明軍軍官出現在大營轅門外,其中還夾雜著幾個衣著奇特的男子,往來的兵丁一看這個架勢,就紛紛退讓到一邊單膝下蹲,低著頭小心翼翼地瞄著這些大人物的一雙雙腳板從身前走過。
某個小兵的眼前,出現了一雙油黑蹭亮的皮靴,這樣奢華高檔的牛皮軍靴讓小兵忍不住多看了幾眼。但讓小兵意想不到的是,軍靴的主人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居然停下了腳步,就直接站在了小兵身前。小兵心里一陣害怕,悄悄抬起頭,只見眼前是一位打扮奇特的中年男子。
筆挺的華美陸軍深灰色軍官制服,雙槍交錯的領章,雙肩佩戴著一副中校軍銜;左肩一道流蘇飾帶垂掛胸口,大檐帽的黑色帽墻上圍著一圈流蘇,銀色帽徽閃閃發亮,帽下腦后短發露邊;腰系一條黑色武裝帶,腳蹬長筒軍靴,雙手反握在后腰,身姿挺拔勻稱。這身打扮,衣領、袖角、口袋、褲縫,無一不是用料考究、做工精湛。
一看不打緊,隊伍里還有多個這種打扮的外邦陌生人,唯一眼熟的,大概就是幾天前在營里里朝著自己大吼大叫過的幾個據說是南洋來的番夷兵頭。不過和眼前這位爺一比,那幾個番夷兵頭的衣著制服就要簡略許多了。
好家伙,居然由守備大人陪著,應該是比那些南洋番夷兵頭的來頭還要大的官兒吧?小兵再次掃了下眼前的軍官隊伍,終于看到了新軍總教習守備官張建業也在場,頓時嚇得又趕緊底下了頭。
在張建業的陪同下,喬肆帶著幾個華美軍事顧問團的成員,慢步走在軍營里。路旁,每隔幾個營帳就支著一口大鍋,若干火頭軍正在往鍋里倒菜葉。
一口口大鍋中煮著稀稀的米粥,混合著新鮮菜葉散發出一股股清香。營地角落四處,都蹲著吃早飯的新兵,個個捧著粗碗埋頭喝著菜葉稀粥、啃著窩頭,幾乎沒人抬頭看上軍官幾眼,偶爾一個目光相對,又趕緊扭過頭。
腳步越來越慢,當路過一位正在舔著空碗的小兵的時候,喬肆終于停了下來,靜靜的看著對方那熱烈而專注的舔碗動作,而離他不遠的一座營帳,半開的門縫中,則能看到幾個小軍官大吃大喝的身影。
“呵呵,不瞞喬顧問,瓊州營初創,諸多雜事未清。軍中號衣此番尚未齊備,各地衛所更無余衣調撥,只能暫緩一月。”張建業見那位華美軍事總顧問的表情起了變化,以為對方有點看低現在瓊州營里的各種衣冠不整,于是趕緊解釋。
整個瓊州營名義上隸屬瓊州兵備道,全營上下都知道糧草輜重全依賴本地官府供應。但張建業比其他人更清楚一些內幕,這新軍真正的支持者,卻是以南海商號為首的瓊州鄉紳,而這些人背后又是遠在南洋明珠島的東聯集團和華美官方。
為制備三千多號瓊州營新軍的被服號衣,就要花去上萬兩銀子,據說瓊州兵備道沈廷揚并沒有把經費交給地方官府去操辦,而是交給了南海商號。如今瓊州營的兵丁被服正由瓊州和香港兩家大明制衣商趕制,所用制衣機械就是前些年從東聯集團手里購入的。
“馬卡洛夫軍士長,這里的人,還是一日兩餐嗎?”對張建業的說法,喬肆不置可否,而是把頭轉向了一位身形壯碩的華美軍士長。
“除了軍官,我很久沒見過如此堅韌而節儉的士兵了。”馬卡洛夫聳聳肩膀,一副已經看習慣了的表情,“晚餐會稍微豐富點,至少經過我的觀察,這里的士兵會多吃一個饅頭或一碗米飯。我很擔心即將開始的訓練,除非他們打算每天只進行三個小時的散步。”
一邊的張建業聽了,臉上就微微泛紅。他曾經有幸觀摩過華美海軍,甚至在華美戰艦上還吃過一頓。早知道這些華美國的陸海軍兵生活極為奢靡,一天三頓翻著花樣供應不說,各式肉葷更是四季不絕,水兵出海每日還有額外的蔬果供應,美其名曰保持遠航身體健康。
這樣一算,一個華美兵丁的伙食花銷,幾乎就能養活七八個大明營兵。瓊州營就算背后有瓊州鄉紳和南海商號這樣的大戶幫扶,也只能保持現在的口糧配給。如果是半死不活的各地衛所軍戶,那日子就更加慘不忍睹了,一年到頭能不能吃上一口油葷都難說。
喬肆似乎想起了二十多年前,自己和于山身為陸螯所軍戶的日子,那不堪回首的影像一幕幕從腦海的深處浮現。倘若時光倒轉,也許自己還會深深羨慕這里的瓊州營明軍的吃喝吧。
“我們只是幫助他們訓練,并沒有任何命令要求我們要將他們訓練成和我們一樣的軍隊。”于山在身后輕聲說著,聽語氣,似乎也和喬肆產生了一些共鳴。
“喲,瞧見了沒,是南洋的番兵番將!”
“這身打扮倒是精神闊氣,和那東聯集團的海商頗為不同!”
“聽我爹說過,好像是前宋逃海兵將的后人。”
一陣嘰嘰喳喳的聲音響起,一堆嘴角的毛還沒長齊的小軍官出現在不遠的營帳邊,紛紛朝著喬肆等人指指點點。這些人,大部分都是當地鄉紳塞進瓊州營的低級軍官,以旗總、隊總居多,官最大的也不過一個百總。
“不成體統!軍中已經頒下嚴令,入營之時即須奉命守職。如此不守營規,喧嘩嬉鬧猶若市井瓦肆…守備大人,下官懇請軍法,嚴懲不貸!”一個從廣州撫標營調來的上了年紀的把總,一看這些瓊州營小軍官嘻嘻哈哈的樣子,頓時氣得眉毛胡子發顫。
話一出,幾個本來跟著看熱鬧的百總或把總也紛紛應和,大有將這些本地鄉紳塞進來的敗家子好好收拾一番的意思。
入營大半個月了,幾乎就沒人和他們較真過,如今一看似乎要來真的了,嚇得一群小軍官紛紛下跪求饒,全身都在哆嗦,甚至還在互相推諉指責。
“沖撞貴客,簡直是胡鬧!來人啊,每人下去領十軍棍!”張建業再怎么要給本地鄉紳面子,但這個時候也不得不在喬肆等人面前展示自己的權威,當場就冷著臉下達了軍令。
“正式編練過幾天才開始,年輕人剛剛參軍,可以理解,算了吧。”
見不遠處一群小毛頭軍官嚇得發抖的樣子,喬肆笑著擺擺手,然后帶著若有所思的表情轉身繼續朝營內走去。
有人求情,也算是給了臺階下,不光張建業暗暗松了口氣,一眾小毛頭軍官也如獲大赦般抱頭鼠竄。
第二天。
營地角落一座瞭望哨樓上,喬肆和幾個國防軍士官都依在欄桿前眺望,只見偌大的校場上,十幾個身穿黑色制服的黑水保安公司的軍事顧問正精疲力盡地嘶吼著,上千名各色服飾的瓊州營新兵如亂哄哄的螞蟻般無所適從。
更讓人不舒服的是,在場的軍官們卻沒幾個,大多數人都坐在校場邊的涼棚里喝茶聊天,仿佛這第一天的操練完全和他們沒任何關系。
“中校先生,這根本就不是一支軍隊!”見四周沒人,馬卡洛夫忍不住開始吐糟,“從募兵開始,就是一場糟糕的鬧劇。無論是軍官,還是士兵,不是‘買’來的,就是‘賣’來的。也許敵人只需要開上一炮,這里的人就會跑個干干凈凈!”
“你管得著嗎?大明官軍又不是我們養的。喬肆和我們只是軍事顧問,不是他們的指揮官,也不拿他們的一分錢。”于山在一邊諷刺著,似乎很不愿意在這里浪費自己寶貴的出差時間。
“馬卡洛夫軍士長,于山,你們覺得大明官軍和我們有什么不同?”喬肆沒有參與馬卡洛夫和于山之間的辯論,而是突然提了個問題。
“軍官并不知道士兵在想什么,士兵也不了解軍官,他們就是兩個世界的人。”馬卡洛夫想了下,第一個發表看法。
“當官的吃香喝辣,小兵命賤,屁都算不上一個。”于山翻了個白眼,大有“明知故問”的味道。
“他們缺乏團隊整體意識,沒有榮譽感!”馬卡洛夫又趕緊補充了句。
“每天吃那么點東西,下地干活都嫌不夠,上了戰場就剩下逃命的力氣了。”于山很不耐煩地接著嘀咕了一句。
“嗯,軍紀可以用棍棒和皮鞭來達成,但他們缺少的絕不是武器彈藥,而是信任、合作與勇氣,相對于他們今后的戰術而言,基層軍官的要求更是如此。”喬肆頗為深奧地發表著總結,聽得于山是一愣一愣的。
“喬肆,別忘了,他們是大明官軍,我們只是顧問。”于山還是念念不忘這個。
“一點點改變就可以,總比一點不變要好。”喬肆笑著用手點了點自己的腦袋,然后指向了校場的一角,“馬卡洛夫軍士長,給他們說一下,在那里搭建一些東西,后天就要用上。”
“西點軍校的拓展訓練?哈哈,他們一定會喜歡的!”馬卡洛夫第一個反應過來,咧著嘴大笑起來。
又是兩天后。
依然是極度悶熱的天氣,張建業和一眾把總、百總繼續坐在了校場涼棚里,看著六個新軍把總隊各自分開戰隊,十幾個華美黑水雇傭兵的面前都放著一面皮鼓,皮鼓的邊緣成輻射狀系著許多繩索。
除此之外,在涼棚不遠的角落里,還用一頂帆布蓋著一大堆東西。
“這是為何?”張建業有點奇怪地扭過頭去,卻發現那位華美總顧問官并不在場。
“中校先生的好主意,一場小游戲,讓小伙子們好好出一身汗。”馬卡洛夫捧著個大茶壺一通牛飲,讓四周的明軍軍官都暗暗皺眉。
一眾觀摩訓練的明軍軍官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于山背握著一個鐵皮喇叭出場了。
“該死的,憑什么就我跑出來曬太陽…”于山嘀咕著只有自己能聽見的鬧騷,大步走到校場中央,環視著四周六個大方陣,醞釀了好一陣,才舉起了喇叭,“今天要和大家玩幾場小游戲,獲勝的隊伍,將獲得顧問團贊助的特別禮物。”
說完,站在涼棚邊的兩位黑水雇傭兵用力一掀身后的帆布,露出了一堆碼得整整的箱子,這些都是喬肆臨時從瓊州城南海商號那里借來的華美商品。
“這里有六千罐南洋罐頭和一千瓶上等美酒,之后將獎勵給表現最出眾的隊伍。大家覺得有興趣嗎?”于山從一個下士手里接過一聽罐頭和一瓶朗姆酒,笑嘻嘻地舉到了身前。
校場上發生了一些騷動,別說是參軍前日子里過得十分節儉的普通人,就是大戶出身的小軍官們都露出了一絲貪婪。
“不光是這些,你們的張守備大人說了,獲勝的隊伍,他將自掏腰包,每人發一兩銀子的賞錢!”于山繼續趁熱打鐵,甚至還回身朝著涼棚方向呵呵一笑。
“這個…”見華美教頭居然擅自幫自己做主,張建業差點從座位上蹦起來,四周的明軍軍官更是議論紛紛。
仔細想想,自己這些年也吃了華美人不少好處,雖然有點肉疼,真要是給一個把總隊每人發上一兩銀子,倒也不是什么大問題。見大家都在看自己,張建業也只能站起來,笑著點頭。
這下可不得了,全場的瓊州營新兵都發出了歡呼,雖然不知道到底比什么,但個個都露出躍躍欲試的表情。
見氣氛差不多了,于山走到一個皮鼓面前,提起了繩索,同時撿起了皮鼓邊一個牛皮縫制的小球:“第一個游戲很簡單,每支隊伍選出二十個人。一人只能拉一根繩子,將皮鼓抬起來,然后顛球。一柱香時間里,顛得最多的算贏,一次顛球不足十下落地的,不算。這二十人里面,必須至少有五個軍官。”
話一說完,涼棚觀看席上的張建業等人又露出了詫異的表情。讓軍官和小兵同臺戲耍,雖然軍中都是粗人,不傷大雅,但終歸有一種不顧尊卑的味道。
“我先講解怎么玩,炮隊的先來!趕緊選人。”于山指向了斜對面的一個把總隊。
一番你推我讓的吵鬧后,幾個瓊州鄉紳子弟首先走出了隊伍,緊接著哄鬧聲中,十來個小兵也唯唯諾諾地磨蹭而出。
在黑水雇傭兵的指點下,二十個明軍官兵牽著繩索將皮鼓抬了起來,圍成了一個圈,圈的中央是皮鼓。無論是軍官還是小兵,都覺察到一種皮鼓不在自己意志控制范圍的感覺,甚至因為緊張,幾個小兵還刻意和身邊的軍官保持著距離。
黑水雇傭兵的身體切進人圈,將手里的皮球舉在了皮鼓上方。
“你們覺得自己能顛幾下?”已經帶著連隊玩過無數次的于山走了過來,得意地拍了拍某個小兵的肩膀。
“回教頭的話,十下總可以吧?”小兵小心翼翼的回答。
“小把戲,好歹百來個!”人圈里官最大的一個旗總用鼻腔輕蔑地哼出一個數,同樣參與游戲的幾個隊官也紛紛附和。
“那好,開始!”于山也不廢話,直接下達了放球的指令。
眼看著球落下,二十個人都紛紛用力拉住了繩索往上抬。結果很殘酷,皮球只在鼓面蹦了一下,就落了地。
“再來!”旗總似乎很不服氣,一卷衣袖,又拉緊了繩索。
第二次有了進步,皮球在鼓面蹦跶了三下,然后依然在眾人手忙腳亂中落了地。第三次、第四次…當第十次結束時,炮隊示范隊的最好成績也才四下。
沮喪不可避免會出現,軍官的謾罵和指責也接連發生,似乎責任全在小兵身上,而小兵們則無辜地牽著繩索無所適從。
“各人力道不同,又無號令,如何能抬鼓擊球。如此費力,十下當是怪談了。”觀眾席上,一位把總皺緊了眉頭,似乎也沒想到什么好方法。
負責示范的炮隊官兵如此狼狽,旁觀的其他把總隊的官兵更是竊竊私語,大多數人得出的結論是:這種眾人牽繩抬鼓擊球,根本不可能完成。
“你們自己總結一下原因,為什么不能超過十個。”于山咬開手里的酒瓶塞子,舒服地小飲幾口,酒液的醇香頓時四散開來,引得人圈里的官兵個個口干舌燥。
“站立松緊不齊,臂高不一,力道不均,鼓面不平。”一個隊官看了眼站得奇形怪狀的人圈,第一個發表意見。
“回教頭的話,小的發覺每人牽繩須長短一致,方能同步而動。”一個小兵也小心地說著。
“嗯,當一人專職抬鼓觸球,其余人等只須拉緊皮鼓,隨球挪步進退。”
旗總發言了,在場的官兵都紛紛點頭。慢慢的,七嘴八舌,好多事后總結一一出來,眾人又恢復了繼續嘗試的信心。
看到炮隊示范隊的交流總結場景,馬卡洛夫笑呵呵地指了指:“我敢打賭,他們下一次嘗試,將至少十次。”
話音未落,一片不相信的目光就投來,就連張建業都露出一副不樂觀的表情。
“開始!”于山再次發出了指令。
和之前一樣,皮球在鼓面彈出一個小弧線,但已經人圈整齊的炮隊示范隊官兵整體發生了一點偏移,然后皮鼓又落到了鼓面,而負責顛球的旗總則恰到好處的又抬鼓碰球。
四下、五下、六下…當悅耳的皮球撞擊鼓面的聲音一一傳來,不光四周觀摩的高官們瞪大了雙眼,校場上的所有官兵都屏住了呼吸,生怕那個上下起伏的皮球落地。
最終,皮球還是在三十多下后落了地。但這次,人圈中沒有任何抱怨聲,反而個個面帶喜色,仿佛他們才完成了一件永遠不可能成功的事,負責顛球的年輕旗總甚至還發泄般狂吼了一聲。不光是示范隊大顯身手,捏了一把汗的其他把總隊也個個信心十足起來。
幾柱香的適應訓練之后,正式的比賽開始了。首先做過示范的炮隊官兵是一馬當先,宛如一部精妙的機器般控制著皮球的起落,而其他把總隊也不甘示弱,同樣有條不紊地增加著顛球計數。
最終,炮隊還是以總數五百多下的成績拿到了最終勝利,所有炮隊的官兵都涌進了場,將代表他們參賽的二十個人都抬了起來。
場外,涼棚里,馬卡洛夫掏出一根雪茄抽得云里霧里,所有大明高級軍官都沉默不語。
緊接著,第二場游戲又開始了,這一次,所有官兵都來到了校場另一頭,一座長達百米的“圍墻”出現在他們眼前,木墻高接近四米,頂部是一個可以站人的平臺。
游戲很簡單,所有官兵,都要攀越這道木墻,再從上方的平臺下去,沒有梯子,也沒有繩索。
近四米高,在這個時代,直接就是所有人只能仰望而無法企及的高度。當聽到于山說出這么個玩法時,涼棚里的軍官們都站了起來。在他們看來,這比那個牽鼓顛球還扯淡。
“假設,后面有敵軍追擊,但你們眼前卻是一道懸崖峭壁,你們必須在一個時辰內翻過這道障礙才能生還。首先,你們要相信自己絕對能做到。其次,需要有人為此作出巨大的犧牲…”
于山走到木墻下,拍著墻面,將攀越要領一一說出,四周圍觀的官兵起初那不可置信的表情又漸漸變得火熱起來。
“我來做地樁!”
“我也來!”
還是炮隊的那位牛高馬大的旗總站了出來,緊接著另一名身體壯碩的小兵也走了出來。兩人走到木墻前,馬步下蹲,雙手扶墻,腰腹用力,一副穩穩的樣子,然后他們身后馬上圍上了幾十個人,紛紛伸長手臂,當起了保護人墻。
又一個體壯的年輕隊官走了出來,二話不說,直接踩著兩個扮演地樁的同伴身體就上了墻。兩個地樁用肩膀頂起了第一個上墻的隊官,再咬牙用手抬起了對方的腳。
只見上墻的隊官伸長了手臂,雙手慢慢摸到了墻頂,然后手臂用力,一個鯉魚翻身就上了平臺,木墻下頓時歡聲雷動。
有了第一個成功者,后面官兵的勇氣就全激發出來了。一個個官兵踩著地樁上了墻,而已經到了墻頂平臺的官兵則負責俯身拉人。就算不小心有人在翻墻的過程中跌落,下面也有一大群負責保護的人給抬住。
一個接一個,翻過墻面的官兵越來越多,每個把總隊都卯足了勁在比拼速度,負責扮演地樁的官兵也換了一茬又一茬。
當天色漸漸黃昏,絕大多數官兵都過了墻,只剩下最后一批扮演地樁的人累得筋疲力盡倒在地上喘息。
“很好,你們用自己的犧牲,保住了絕大多數同伴的生命,他們會永遠記得你們!”于山走了出來,掀開了一位地樁的肩膀衣衫,只見那人肩頭已經紅腫出血,于是當場拍起了手掌。
一個個地樁的肩頭衣衫褪去,無論是官還是兵,無一例外,都留下了讓人觸目驚心的傷痕。但地樁們的表情,卻顯得十分驕傲自豪。
掌聲越來越多,漸漸地,整個校場都想起了拍掌聲和歡呼聲,扮演最后一批地樁的軍官或士兵都被同伴高高舉了起來,此時,不再有官和兵的身份差異。至于最終勝負獎勵如何,大概已經沒人在意了。
“比之真刀真槍的戰陣還動人心魄,果然訓練有方,如此精誠協力、如臂使指之軍,豈會有敗陣!我大明瓊州營今日起,當脫胎換骨了。”
張建業偷偷看了眼那些退出校場的黑水雇傭兵和身邊的馬卡洛夫,終于心悅誠服地笑了。
就在馬卡洛夫和于山帶隊組織瓊州營進行一場別開生面的拓展訓練的時候,喬肆則帶著自己的副官造訪了瓊州兵備道沈廷揚。
一份訓練大綱放到了沈廷揚的面前,但這位掌握瓊州營的大明官員卻一語不發。
“…根據我軍的經驗,大明瓊州營官兵必須充分熟悉34A型后裝燧發槍,每人每月至少進行十次實彈射擊,炮隊野戰炮,每月至少實彈三發。另外,為保證官兵體能,訓練期間,必須一日三餐,而且至少一餐必須有肉…另外,我希望訓練期間,所有軍官都必須留在營里,不許返家,更不許帶女眷或歌妓入營。”
喬肆不斷講解著訓練大綱里的內容,但他對面的沈廷揚的臉色已經越來越黑。
34A燧發槍的樣品已經早早地送到了沈廷揚的面前,光是摸著槍身,沈廷揚就知道這是大明難以打造的極品軍械。尤其是用防潮紙袋分裝便于久存的原裝顆粒火藥,一看便知是精制品,就大明那些劣質硝土和火藥保管水平,是萬難大規模仿制供應的。
每人每月十次實彈射擊,還必須是原裝彈藥,光是瓊州營三千人,一年下來就是三十六萬發,耗銀至少上萬兩白銀。還要一天三餐帶加肉,軍糧耗費更是翻倍計算。
此外還包括營地建設、外出拉練、替換被服等等細節需求,聽得沈廷揚是老臉直抽。
如此大手筆養軍,這樣的新軍精銳真要是練出來,想想都覺得萬里無一。但現在瓊州營連糧餉還只勉強湊了一年,支付華美軍械的銀子到現在還沒有完全落實,還談什么面面俱到、操練精兵?
“老夫自會將貴方良言說于巡撫大人,還有勞喬顧問多多費心瓊州營操練之事了。”也不說當場拒絕,沈廷揚只能客套地拱手。
看著對方那張老臉上的苦楚表情,喬肆也不好多說,只能笑著微微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