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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病榻前的婚禮

  1642年9月13日,周六。

  中午時分,一艘從加勒比州開來的商船抵達曼城南區的民用碼頭。船板梯還未放穩,一位歐裔海軍軍官就提著行李快步跑下,只是向出港檢查站的警察揚了揚自己的軍官證,就沖向了一輛馬車。

  “先生,花園大街17號,請快點!”艾爾森一邊將箱子扔到車廂后的行李架,一邊向馬車夫急切的招手。不等馬車夫回答,帥氣的海軍少校就縱身跳進了馬車,然后掏出懷表看時間。

  花園大街,是曼城南區最高檔的社區,在那里住的任何一家,都是這個國家呼風喚雨的大人物。見這位海軍軍官一副風急火燎的樣子,馬車夫也不敢怠慢,趕緊調轉馬頭,朝著市區而去。

  此時此刻,在曼城首都國立醫院的特級病房外,一眾男女正憂心忡忡地站在走廊里,個個神情黯然。

  胡煥和唐漢娜夫婦、鐘凱和任興愛夫婦以及陸梅,五個后輩都緊緊圍在黃念老人的輪椅四周一語不發。而黃念老人,打一個鐘頭前開始,就在默默流淚。

  病房的門開了,一位中年的歐裔醫生帶著若干護士走了出來。

  “先生們,女士們。鐘先生的病情暫時穩定下來了,不過他需要休息,所以各位在探望中請盡量保持安靜。”身為前總統陳長遠的高徒,歐裔醫生頗為謹慎地暫時掩蓋了鐘進山老人的病情。

  走進病房,床上的最高法官此時正閉著眼睛,花白的額頭上,一片老年斑清晰可見,人也比往日消瘦了很多。

  似乎感覺到了親人存在,鐘進山老人睜開了雙眼,側頭看著被眾人推進來的黃念老人,臉上擠出一絲笑容:“老伴兒啊,你身體也不方便,要休息啊。”

  “老頭子,你住院,我怎么能放心得下…”

  大概早就清楚過一分鐘少一分鐘的黃念老人,此時輕輕伸手握住了相濡以沫了一個甲子的丈夫的手,雖然同樣笑臉相迎,但眼眶里的淚水卻搖搖欲墜。

  “外公…”陸梅打前天夜里開始,就一直守在病房外,此時趕緊走上幾步,蹲到了外祖父的床前。

  “小梅啊,昨天我夢見你爸爸媽媽了,還問我你現在怎么樣了,我說你現在很好…”鐘進山老人輕撫著外孫女的臉龐,慈愛的表情一如既往,“等我出院了,一起再去給你爸爸媽媽上柱香。”

  “好的,外公…”陸梅低下頭,藏過了自己的眼淚,但聲音卻越發哽咽。

  老年腎功能衰竭引發的尿毒癥,就是當前鐘進山老人的狀況,就是放在后世,也不過是拖一天算一天而已,在這個17世紀的華美,更是回天無力的彌留絕癥。華美建國以來,第二位位高權重的老人也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床頭一片哀意,氣氛壓抑地讓某些人實在有點受不了,于是唐漢娜和胡煥悄悄地退到了走廊。

  “今天已經是住院第九天了,醫院表示最多還有兩三天時間。艾爾森少校如果再不趕來,恐怕…”胡煥撇了眼房門縫隙,有點焦急地坐到了長椅上。

  “如果艾爾森學長接到電報就馬上出發,應該昨天晚上就能到的。聽說還是海軍司令部發出的緊急電報。”唐漢娜也有點不安地看著走廊盡頭,仿佛現在已經到了爭分奪秒的階段。

  “嗯,怎么也不能讓爺爺奶奶遺憾!你就在這里,我去海事局問問!”胡煥一咬牙,就抓起了軍帽,打算親自去一趟海事局,以確認某艘商船的情況。

  即便是華美,遠洋通訊與船舶航行管制手段和后世相比還是極度落后的。為了確保船舶航行安全和信息管理,隸屬交通與建設部的海事局,規定了每艘出航的民用商船,都必須每隔8小時向最近的華美港口發送一次電報。

  電報信息包括航速、方向、當前位置坐標以及可能面臨的困難,然后最終匯集到曼城海事局的船舶航行管理中心,最后用標記展示在一副巨大的海圖上,并且一天24小時都有人值班,負責更新最新情況。

  而沒有配置無線電的民用船舶,則必須在出港前通報出航時間和目的地,一旦出現意外,海事局能盡量做出一些有依據的判斷,這種管理制度可以最大程度地跟蹤每艘出航商船的安全狀況。

  但很顯然,胡煥這次的急切還是有點多余了。半個小時后,艾爾森少校的馬車又從花園大街奔赴首都國立醫院,而這一次,隨車的還有他的父親,海軍后勤與裝備總監安德魯準將。

  皮鞋在安靜的醫院走廊里響起一串清脆的踏步聲,海軍軍官父子一路走來,神色凝重,走廊上的醫護人員都紛紛讓路。

  見到要等人的終于出現,唐漢娜趕緊從長椅上起身,順帶向著海軍準將行禮:“真抱歉,讓您親自出面,將軍…總算等到你了,艾爾森少校,陸梅和爺爺、奶奶都在病房里。”

  “請代我向鐘先生問候。”六十多歲了,也露出一頭花白頭發的安德魯準將將兒子親自帶到病房前,臨進門前還一板一眼地為兒子整理著軍裝,“用你的勇氣和真誠,去取得所有人的認同。”

  “是的,父親。”艾爾森向著自己的父親也行了個軍禮,然后推門而入。

  沒有什么能比現在的鐘家還雷厲風行的了,當更多收到消息前來探望的人擠滿醫院走廊的時候,艾爾森一家已經帶著一位牧師在病房里完成了婚禮前的告解儀式。因為陸梅不是基督徒,所以這是身為基督徒的艾爾森必須要履行的結婚程序之一。

  正式的婚姻宣誓儀式開始了,陸梅換上了一套結婚禮裙,和艾爾森一起站在了爺爺的病榻前。

  “…這對新人,將在上帝的見證下,以及兩位慈愛寬容的長輩面前,為他們的婚姻結合而發誓:永遠珍愛彼此,珍愛親人,為國家及兩個家族的榮譽繼續做出持之以恒的努力…”

  經過無數個版本改良的基督教結婚儀式匆匆結束,緊接著按照穿越眾里的習慣,民政部長霍謙作為長輩證婚人,親自將大紅的結婚證書交到了新人手里。

  含著熱淚為親吻了自己的外公后,陸梅把頭埋在了艾爾森的胸前。

  黃念老人顫抖著手,把自己女兒在大災難罹難后的唯一遺物、一個銀手鐲交到了外孫女的手里。這是鐘家的傳統,子女成婚后,將從長輩手里接過這個家族信物。

  同時,艾爾森也接受了鐘家的條件,按照東方傳統宣布入贅,兩人之后的子女將分別繼承鐘家和陸家的姓氏。本就是平民出生的艾爾森一家,只是把這個理解為以家庭地位決定姓氏優先權的華美上流貴族階層的傳統規矩。

  蘇子寧站在病房人群的最后面,看著四周同樣沉默不語的好友們,表情十分平靜。

  “今天上午,聽說國會參議院已經召開了特別緊急會議…總統包子圖已經提名宋州地方大法官羅伯特擔任臨時代理最高法官,陸梅擔任最高法院審判庭長。羅伯特雖然為人不錯,但今年也有74歲了,身體很不好,哮喘很嚴重,估計也活不過幾年,算是為陸梅上位做鋪墊。但大家同樣擔心陸梅會不會太過年輕了,而且有家族世襲的嫌疑…”

  身邊,嚴曉松壓低了聲音,對總統和國會參議院繞著彎子讓年輕的陸梅上位有所擔憂。

  包子圖,早已經從實權位置上走下,成為當前的華美總統,而下一任總統基本已經內定為齊建軍。在國家最高權力還掌握在保守派手中的當下,推舉陸梅作為未來國家最高法官,也有繼續培養保守派第二代的意愿在里面,甚至還有緊密保持和海軍關系的思想。

  “鐘家的法學修養是最高的,未來幾十年還必須承擔這個國家壓倉石的重任,換做其他人來坐這個位置,估計認同感會低不少。”蘇子寧的脖子絲毫未動,只是嘴唇輕輕蠕動。

  “那今天算是創了兩個記錄了…”嚴曉松看了眼正在給陸梅戴戒指的艾爾森,臉上的笑容有點勉強,“不知道私底下,還會有多少風言風語。”

  “只要和切身利益沒沖突,就起不了什么作用。除非這種風言風語還有其他的指向…”蘇子寧倒很看得開,尤其是對于鐘家這個本就是穿越大災難后重組的大家庭,但他最后半句話,卻顯得意味深長。

  沒有熱鬧的掌聲,也沒有金碧輝煌的婚宴布景,整個婚禮就在雪白的病房里有條不紊地進行著,而此時接受新人敬茶的對象,只有輪椅上的黃念老人一人,而鐘進山老人,早在婚禮前就陷入了昏迷。

  三天后,華美國家最高法官鐘進山逝世,雖然在外孫女婚禮上老人一直未曾睜開眼睛,但離去時的嘴角卻帶著一絲笑容。

  這一天,恰好是穿越眾內部的大災難紀念日,22年前的今天,包括鐘進山老人在內的498名后世人來到了這個新天地。

  舉辦國葬自然是天經地義的事,而接下來宣布最高法官繼任者的通告,則讓許多人有點愕然,唯獨宋州聯合市的西點區市民在哀痛中暗暗振奮。因為當年西點鎮的第一位地方法官羅伯特老人,又為西點增添了一份迄今為止最高的榮譽。

  從對法律一無所知到成為西點鎮地方法官,再到宋州地方大法官,法學造詣日漸深厚,羅伯特堪稱大器晚成的典型。羅伯特老人幾年前也被聘為了常春藤高校的法學教授,和鐘進山老人生前關系非常好。

  羅伯特老人性格和善,為人正直,更關鍵的是,他惟一的小兒子小羅伯特,就在十幾年前的薩斯奎哈納戰爭中陣亡,已經列為華美中學歷史教材中有名有姓的英雄人物,在華美屬于頗有社會聲望地位的烈屬家庭。從這一點上看,羅伯特繼任華美臨時最高法官,基本上很難再有挑剔的地方,何況二十多年過去,羅伯特也早已老邁不堪了,在某些人眼里也不具備什么隱患。

  這種安排再明顯不過了,再一下任的最高法官將是新任的國家最高法院審判庭長陸梅。對這個內定安排,基本上大部分的穿越眾權貴家庭都沒有多大異議,只有部分人對原本一向不參與派系活動的鐘家,現在向自由派和軍方靠攏的立場有所微詞。

  艾爾森、唐漢娜和胡煥都是海軍的人,鐘凱的妻子任興愛則是自由派領袖人物任長樂的女兒,而任長樂的三子任興德,也早早和陸軍將領徐洪運準將的女兒定了婚約。許多自由派家庭的第二代子女,不是進入軍隊,就是和軍方家庭聯姻。

  照這個趨勢下去,以東聯集團為前臺紐帶的自由派,必然會在未來二十年影響到這個國家最強勢的力量,從而在政治的天平上占據有力位置。畢竟這個國家當前最優勢的海外資源,還被東聯集團壟斷著,作為后起之秀的國興集團在這方面還稍顯嫩了些。

  對于這個顯而易見的發展趨勢,就連一向和自由派利益結合緊密的中立派,都開始暗暗留心,必須尋找一個妥善的方式,壓制東聯集團背后自由派過于張揚的派系政治影響力。在這個過程中,中立派和進步派進行一定的利益合作交換也不是不可以。

  鐘進山老人國葬結束后僅僅過了一周多,國慶節前夕,國興集團總部就對外公布了一則讓人回味的消息:國興集團最大控股方的國興基金,將在明年把10的國興集團股份出售給中立派掌握的大西洋基金,目前正在申請相關審核。

  這一迅雷不及掩耳的消息一經發布,頓時讓任長樂等人瞠目結舌。

  雖然利益彼此捆綁之下,自由派的暴發戶們多多少少也在大西洋基金里有一些不痛不癢的股份占有率,但國興基金如此大手筆的向中立派“讓利示好”,還是讓自由派們有點猝不及防,一時之間都不知道如何表態。而獲得一次利益大增的中立派林有德等人,則笑呵呵地謙虛了好一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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