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6年4月13日,周日。
阿姆斯特丹的初春同樣也是陰雨綿綿,大西洋西風帶來的濕潤空氣給這片西歐低地平原帶來了寶貴的雨水,緩解了持續了兩年的西歐大干旱。
但此時此刻,人們并沒有因為上天的仁慈而滿心歡悅。因為此時的荷蘭經受著更大的沖擊,三十年戰爭的戰火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逼近這座繁華的西歐貿易大港。
在南方的西屬尼德蘭邊境,荷蘭州長聯合會組織的多次試探進攻都被當地西班牙軍隊打退;在北面,瑞典軍再次深入德意志腹地;在東面,法國軍隊在拉福爾斯元帥的帶領下殺進了德意志,和神圣羅馬帝國軍打在了一起;在東南的意大利戰場,西班牙軍隊開春后不斷沖擊被法國軍隊把守的阿爾卑斯山隘口,企圖打通“西班牙大道”;而在更南方,西班牙本土陸軍已經越過邊境攻入法國境內,法國軍隊節節抵抗,有序后撤。
如果說真刀真槍的戰爭還可以有回歸理性談判桌的那一天,那現在的荷蘭則陷入了一場無可救藥的“戰亂”狀態。
郁金香泡沫已經初現端倪,曾經被熱炒到幾千弗洛林一顆的名種郁金香球莖,如今的價格開始持續的下滑,阿姆斯特丹金融家特別為郁金香交易開辦的期貨市場一片陰霾,合同交割中損失慘痛的炒家們甚至嚷嚷著要讓荷蘭州長聯合會立法禁止郁金香市場價格下跌的言論。
但沒人能阻止這場不知道從哪個角落發端的郁金香拋售潮,短短一月之間聚集在阿姆斯特丹的本地或德意志富豪們手中的郁金香價值足足跌了三成有余,以百萬計弗洛林的財富不斷蒸發,而且還有繼續下跌的跡象。
和幾百年后的世界經濟危機一樣,17世紀的郁金香泡沫所導致的歐洲金融市場危機更加混亂無序。但即使如此明顯的泡沫破滅跡象,依然有人借著高利貸不斷從他人手里收貨,然后眼巴巴地等著翻盤。大概沒人相信這種市場下跌會低到高峰時的1,“博傻理論”再次讓金融市場的投機者們心存僥幸。
已經快傍晚了,熱鬧了一天的阿姆斯特丹終于在逐漸加大的雨水中停歇下來,街頭的商販行人數量稀少了許多,大量店鋪也因為陰雨天而提前關門。
望著遠方那棟古樸的阿姆斯特丹期貨交易市場,米谷悠然地掏出一根香煙,依然是一身酷酷的黑色風衣,嘴角也依然是一抹狡黠的微笑。
“米先生,我們的暗線代理人已經出貨超過一半了,還需要繼續拋售嗎?”站在米谷身后不遠的華美駐荷蘭外交官埃爾森笑著親自為米谷點上香煙,顯得畢恭畢敬,“一個半月,我們已經賺了至少100萬美元,還引發了持續的下跌行情。”
埃爾森不得不佩服眼前這個親手操縱這次行情大跌的國內權貴,根據他的記憶,外交部歐洲情報司早在十年前就在滲透介入郁金香貿易了,而在現在才真正爆發出隱藏的巨大威力。
“繼續拋售,反正行情都拉開了,就徹底折騰干凈。可惜本錢還是小了,不然今年我們可以從市場上套出至少500萬美元。”米谷吐著煙霧,滿不在乎地走回大廳,舒服地靠在了沙發上。
米谷今年已經42歲了,曾經的黃金走私販現在算是華美國內行蹤最神秘、身份最混亂的穿越眾。
他是史文博的“亞特蘭蒂斯娛樂集團”的最大合伙人,是國營進出口集團駐歐洲的特別商務代理,是大西洋銀行的高級業務總辦,還是北方工業集團和通用工業集團聘請的歐洲業務總辦,更是外交部歐洲情報司的秘密情報頭子。
如此之多的頭銜并沒有讓米谷的瀟灑生活被割裂,自從十三年前討了一位葡萄牙裔的漂亮老婆后,米谷一年總是三分之二的時間帶著一家人在歐洲游逛,三分之一的時間則在本土休閑無所事事。
“對了,埃爾森,荷蘭州長聯合會還沒有接受我們的要求嗎?”米谷抽著香煙,想起了自己這次受外交部蘇子寧囑托來荷蘭要辦的事。
“已經連續會見了好幾次,他們一直推脫這個是西印度公司的自發行為。”埃爾森聳著肩膀,表示自己這幾天也沒閑著,“不過他們并沒有回絕繼續談判,而是希望我們先允許西印度公司艦隊撤出去。”
“自發行為?一個國家入股超過150萬荷蘭盾的西印度公司,是不可能沒有任何國家指示的,何況這次入侵巴西的西印度公司艦隊,總指揮還是他們的海軍中將特龍普。”米谷不屑地擺擺手,仿佛早就知道對方的口頭把戲,“告訴他們,我們決定繼續向巴西增派海陸兵力,而且規模可能會比愛爾蘭戰爭還大,如果他們不愿意相信南美的戰報,那我們可以繼續等他們的觀察員去巴西走一趟,親眼看看發生在累西腓的戰斗。”
“那為什么不直接向荷蘭本土施加軍事壓力呢?”埃爾森皺著眉頭,仿佛想不通為什么國家會繞一個圈子來解決巴西的問題。
“在商言商,既然他們總把自己當成商人來談政治,那是最好不過了。我想國會也不愿意因為全面交戰而導致貿易利益受損,現在他們還是我們的大客戶,大家還是生意上的合伙人。”米谷說著,笑著指了指南方,“西印度公司傾盡全力的賭博,已經沒了多大籌碼,我們要做的,就是讓他們為這次莽撞付出應有的代價,而不是打死打活。”
“埃爾森先生,內閣總理和外交部發來聯合電文,要求您簽收后轉交米先生。”一位領事館文員此時敲開了房門,捧著一個文件走到了客廳中央,一邊還對著沙發上的米谷禮貌地行禮。
“哦,難道我有資格先看嗎…”埃爾森是第一次收到內閣總理的電文,似乎還有點受寵若驚的樣子。看著一邊微笑不語的米谷,也快要40歲的埃爾森居然不好意思起來。
“感謝上帝,真是個好消息!恭喜您,米先生,總理閣下希望您能回國擔任國土安全部部長!”掃過幾行電文內容,埃爾森趕緊簽下自己的名字,然后遞給了米谷。
“那就意味著我被外交部辭退了…歐洲情報司長的職位也應該由你來接任了吧。”看著對方興高采烈的樣子,米谷就猜到了其他內容。
“是的,由我暫時負責歐洲情報司的工作。總理閣下要求您接到電文后馬上回國,正好望月號商船在港口停泊裝貨,三天后就會返航亞速爾。”埃爾森現在情緒十分不錯,熬了那么多年,現在終于也是重權在握的華美外交部的核心高官了。
雖然臉上依然是不變的酷酷笑容,但米谷心里已經打起了嘀咕。原因無他,這個重要的位置就這樣突然空了出來,國土安全部之前的掌舵人劉云肯定犯了什么幺蛾子。不過要說現在誰能接任國土安全部,大概放眼整個華美,也就米谷自己有這個資歷和工作經驗了。
“嗯,我妻子和孩子還在埃姆登度假,希望你能隨后能把他們安全送回國。另外,今天晚上請到城里的華美商館來一趟,有一些工作必須移交到你手上。”沒有表露任何情緒,米谷捏著最新的任命起身告辭。
米谷收到電文的時候,北美的曼城還是中午。
加完班后的齊建軍拖著疲憊的身體又回到了家中,妻子瞿紅正守著三個孩子在家補習功課。雖然51歲的瞿紅在穿越前只擁有初中文化水平,但在這個17世紀的華美國,依然也發揮著她應有的社會與家庭責任。
“周末了,應該讓孩子們出去玩。”齊建軍一邊換鞋,一邊對客廳里正襟危坐的一老三少笑說著。
“爸爸!”大小三個孩子都同時扭過頭,其中最大的養長子齊祖國的個頭已經超過了兩位父母,而且因為變聲期的緣故,顯得甕聲甕氣的。
“呵呵,還說我,你不也是星期天還在上班嗎?好了,聽你們老爸的,今天就不補習功課了。”瞿紅笑著做了個手勢,茶幾旁的孩子們都小聲歡呼起來。
長子齊祖國今年已經16歲了,現在成績非常優秀,明年就要面臨畢業高考,專業選中了青城市復旦大學的法律專業,基本上定好了未來從政的基調。
二女兒齊祖萍今年13歲,還是國立中學二年級生,成績普普通通,但養母瞿紅卻很較勁地打算讓她將來考常春藤高等學校。原因無他,齊祖萍因為是混血歐裔,在這個家庭顯得太另類了,性格又比較懦弱,如果以后沒有一個好的社會身份,很難被“某個群體”所認同。
三子齊祖民是兩口子的親生兒子,今年12歲,才上中學一年級,算是瞿紅最寄予厚望的孩子,不過學習成績卻是三個孩子里最差的一個。對于親生兒子的未來,瞿紅沒少操心,甚至為了給兒子在家補課,瞿紅自己都拿起了丟了很多年的書本在“陪讀”。
孩子們很快就在老大齊祖國的帶領下跑出了家,就剩下瞿紅為丈夫倒茶端水熱菜忙了個不亦樂乎。和其他穿越眾家庭大量雇傭家庭傭人不同,齊建軍兩夫婦打孩子長大后,漸漸喜歡上了安靜平淡的生活,除了一個洗衣做飯的華裔老媽子和一個上了年紀的歐裔花匠,基本上家里的一切都是瞿紅自己在打理。
“老齊啊,再過三年你就六十了,沒必要那么累了吧?”看著丈夫這些年明顯蒼老許多的臉,瞿紅一邊給對方夾菜,一邊微微紅了眼,“現在孩子們還小,還要很長一陣子才能獨立。我又沒啥本事,現在就看著你在支撐著這個家…”
“呵呵,快了,再過段時間我就輕松了。”齊建軍無所謂地笑笑,但眼底卻清晰無誤地印著幾絲失落。
“真…真要下了?那也算好事了…”見丈夫情緒有點落寞,瞿紅略微有些慌亂,文化水平不高的她也找不到什么好安慰的話。
“還有一個多月就是國會眾議院重新選舉,內閣也要重組了,估計新內閣剩不了多少老面孔,恐怕都要換人了。”齊建軍抬起頭,望著窗明幾凈的客廳,發出了感慨,“當了十多年總理,對自己的家估計還沒有對內閣政府大樓熟悉,這個家全是你一個人在操持啊。”
“全換啊…那不會出問題嗎?”對國家大事完全沒一點概念的老實家庭主婦,心里也有點緊張,“那你們下來后會不會安排其他事做?”
“呵呵,也不能說全換,目前能確定的部門有交通與建設部、外交部、國土安全部、財政部、警察部…”齊建軍略微一思考,還是向妻子露了底,“周毅和劉云已經明確表示不繼續擔任內閣部長。聽說有人在動員蘇子寧做總理,但這小子不愿意,甚至連外交部長都不想做了,嚴曉松這次會接替他,估計還會把史文博從亞速爾召回來做副部長。今天劉云正式辭職了,我已經給米谷發信,讓他回國接任。劉鑫這次得罪人太多,估計也沒希望繼續待在內閣,下任財政部長估計會讓周啟豐接任…”
一連串的未來部門人事的變動,夫婦二人越說,客廳里的氣氛就越低沉。
“等我卸任了,我們就去和平市去住,那里環境好啊。而且家里的農場一直委托其他人在照看著,也該我們自己去拾掇拾掇了。”說到最后,齊建軍擠出一絲笑容,似乎終于把心態放平和下來。
“說得那么輕松,再過兩年參議院大選,估計你又會坐不住了…能操心到你這個份上的,現在也沒幾個人啊。”
雖然丈夫現在57歲的年齡看似不小了,但對于專業從政的政治家來說,卻是最黃金的年齡段。瞿紅這些年深知丈夫的想法,也從一開始就看出了對方依依不舍的情結。
齊建軍無言地笑笑,不置可否。
客廳外又傳來了歡笑聲,看樣子孩子們從街上溜達了一圈又返回了。長子齊祖國大概買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東西,惹得女兒齊祖萍和小兒子齊祖民都在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