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6年1月3日,周四。
新年的第一場大雪,似乎受到召喚一樣,在陶心梅專輯發布個人演唱會的夜晚翩翩而來。
位于曼城南區的曼城歌劇院里,座無虛席,將只能容納1500人的演唱會現場擠了個滿滿當當,而總統李萍老人的親自到場助興,更讓人對這場演唱會報以極高的期待。門票的私下轉讓價格從2美元直接漲到了5美元,能掏錢前來觀看的基本都是高收入階層。
“雪花飄,飄起了多少愛戀。雪花飛,飛起了多少情緣。蓮花開在雪中間,多少的希望,多少的心愿。默默等待有情人,但愿情意永不變。雪花片片,飛,飛滿天…”
在娛樂還十分匱乏的17世紀,即便是生活中已經充滿各種前衛元素的華美,音樂和美食一樣,還是少有幾種能讓來自不同文化地域的人產生共鳴的生活享受。如果說珍妮大多以較為現代或西式的情感來打動聽眾,那陶心梅則是典型的東方式情感傾述,她的聽眾將更為廣泛。
珍妮已經逐漸淡出演唱事業,而專注于音樂教學與曼城電臺的管理工作,陶心梅就成為了支撐華美音樂時尚的新一代領軍人物。《雪之情》專輯的首次公開演唱,就引起了首都市民的極大興趣。
無論新舊,每首歌曲的歌詞里都必然會帶上一個“雪”字,而與之呼應的,則是所有歌曲都充滿了雪般飄逸的東方情感,讓人在半知半解中也癡癡如醉。
最后一首《雪中蓮》音符落地,幾乎所有的聽眾都起身鼓掌,不少女性觀眾甚至都在感動中帶出少許的淚水。
身著雪白如婚紗般東方禮裙的陶心梅不斷鞠躬致謝,也因為第一次成功舉辦個人演唱會而激動地淚水不斷。
各種稱贊聲和掌聲在后臺演播準備間里響起,包括珍妮在內的曼城廣播電臺或曼城娛樂公司的老員工都在向這位徹底奠定華美新一代偶像形象的少女祝賀。
“真是唱得太完美了,所有人都陶醉了!”
“是啊是啊,聽說連總統夫人都在打聽心梅下一次演唱會的時間呢!”
“謝謝!謝謝!”陶心梅不斷點頭,向一個個圍攏的同事發出了真摯的回應。
“心梅小姐,這個夜晚的雪屬于你一個人。”珍妮挺著大肚子走了過來,溫柔的微笑讓人看了心里一暖。
“謝謝珍妮姐…”想到自己之前沖動地向珍妮挑釁,陶心梅就感到無比羞愧,也對珍妮的大度深深感激。
“新年第一次演唱會,就如此完美,心梅你有什么心愿嗎?要不請我們去吃宵夜吧!剛才魅影會所的人給我們送來了元旦節優惠劵,打七折哦!”一個女同事在一邊拍著手一邊起哄著,準備間里一片笑聲。
“好啊!我請客!”陶心梅說著,一邊還偷偷回頭看向了從一開始就站在珍妮身后微笑不語的程大熊。
“呵呵,有優惠劵,那里消費也不便宜,還是我來請客吧,等《雪之情》專輯正式發售,小陶能創造新的發行記錄,再讓她請客。”程大熊笑著支開人群,宣布了元旦假期的宵夜大聚會節目。
“珍妮姐,要不一起去吧?”看到珍妮艱難地摸著大肚子坐到一邊,陶心梅趕緊過去扶。
“家里還有孩子在等著,你們去吧。記得別讓他喝多了。”珍妮笑笑,絲毫不介意在這個時候丈夫陪同他人去狂歡。
知道一些程大熊夫婦和陶心梅鬧出一些“小緋聞”并最終化解矛盾的女同事們,此時都發出了善意的笑聲。
“部長閣下,陶心梅和程先生準備去魅影會所。應該會很晚才結束回家,一切都在計劃中。”
曼城歌劇院外,一處路燈無法照耀到的綠化帶旁,挺著一輛漆黑的馬車,一位身著便衣的軍警正向著車窗輕聲嘀咕著。
“嗯,按照計劃進行,越晚越好,不要驚動其他人,更不能發生意外。程先生是國會議員,你應該知道這種行動的敏感性。”
劉云在密不透風的馬車里抽著煙,手里依然握著一直沒有“物歸原主”的某本賬冊,他不想讓部下看到自己緊張的表情。
“是的,一切都安排妥當了,絕對不會引起其他人的猜測。”部下一個敬禮,就悄然退開了。
“我這算不算把事情鬧大呢…”劉云掐滅煙頭,把頭靠在了椅背上,閉上眼,漸漸發出了沉重的鼻息聲。
漫天的雪花中,一隊國土安全部的軍警已經悄悄地包圍了位于長島西區某偏僻街區的陶全富的家,更有若干軍警特工潛入了周邊街區綠化帶,占據了關鍵的位置。
今天的程大熊似乎比其他人更開心,一方面是妻子對自己表現出了絕對的信任,另一方面,則是陶心梅終于擺正了心態,真正選擇了自己的未來。
十美元一瓶的高檔葡萄酒不斷成為空瓶,精品糕點更是流水般的吃光抹盡,廣播電臺的群體高消費讓魅影會所的高級客戶經理是笑得合不攏嘴,這個冬令時節從百慕大海外領購進的珍貴水果拼盤也毫不吝嗇地贈送了好幾份。
時間漸漸接近零點,許多人都喝醉了,開始有人退場,或是外出洗手間。包間里的歡笑聲漸漸平息下來。慢慢的,包間里的人越來越少。
程大熊的酒量在穿越眾里還是非常不錯的,加上有所節制,所以還保持著清醒,而一直陪在她身邊的陶心梅,則支撐著下巴,靜靜地看著,仿佛這種姿勢一直就沒改變過。
“小陶,我已經和你爺爺溝通過了,不會因為工作而干涉你的正常生活,你做出的任何選擇,臺里都會支持你的!”看著陶心梅那張吹彈得破的俏臉,程大熊仿佛想起了幾年前第一次看到的那個靦腆膽小的小女孩。
“謝謝先生,我一定會努力工作的,也會孝順爺爺,更會尊敬珍妮姐。等我以后結婚,一定請二位做我的證婚人!”說著,陶心梅突然流下兩行眼淚,但依然笑容滿面。
“不好意思,這是我們大堂經理贈送的雞尾酒,請慢用。”不知道什么時候,包間里只剩下了陶心梅和程大熊兩個人,又一位包間服務員敲開了房門,送上了兩支高腳杯,分別放到了兩人面前,然后又識趣地退出了包間。
“還要我們喝啊?現在我們可沒人繼續點單了。”程大熊看了眼空蕩蕩的包間,對那些小年輕就這樣不辭而別感到無可奈何。
“好漂亮的酒!”五顏六色的液體在燈光下閃爍著妖艷的光澤,如此美麗的雞尾酒讓已經喝了不少的陶心梅再次心癢癢起來,“先生,心梅最后再敬您一杯!”
說完,居然把兩杯雞尾酒都倒在一個杯子里,然后晃蕩著手,露出天真的壞笑。
“呵呵,還是小孩子脾氣,好,最后一杯!喝完送你去渡口,不然再過一個小時就沒有渡輪了。”程大熊哈哈一笑,端過了對方遞來的酒杯,直接就喝了一口。
酒精的辛辣,果汁的酸甜,還有點點的苦澀。
再無其他言語,如夢幻般色彩的雞尾酒就這樣被程大熊緩慢地品飲中,幾分鐘后,酒杯空空如也。
已經快深夜零點了,東河渡口碼頭邊,裹著毛裘的陶心梅獨自一人踏上了渡輪。船上,雪花披散在肩頭,陶心梅還是依依不舍的模樣。岸上,程大熊正帶著微笑在擺手。
冬夜的長島西區商業街上已經空無一人,漫天的雪花甚至已經淹沒了所有的馬車印。
遠方已經是自家的宅院,但和平時不同的是,此時的家里居然什么燈火都沒有,仿佛那位就算再晚都會等自己回家的爺爺已經入睡了。
“爺爺?”
打開房門,陶心梅感覺到一股難以形容的陰森,于是小心翼翼地依在門口喊著。
“心梅…快跑…”
黑暗中傳來了陶全富虛弱的呻吟,仿佛已經抽干了全身力氣般奄奄一息。
鼻腔鉆入一絲血腥,陶心梅全身打了個哆嗦,慢慢腳步朝外挪去,此時在陶家四周,更多的黑影漸漸冒了頭。
馬車開到了曼城南區的渡河碼頭邊,劉云掀起車窗,靜靜地看著河對岸那亮著點滴燈火的長島西區。
摸著那本已經在自己手上保存了近一個月的賬冊,劉云腦子里出現了當時在程大熊辦公室里看到的一幕,但幾秒之后,又回響起幾個小時前的歌劇院里的歌聲。
“行動馬上終止!”呆了一分鐘后,劉云低沉的聲音終于傳出了馬車,讓車外守候的下屬一臉驚詫。
“應該…應該來不及了吧,部長閣下…”下屬愣了愣,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話。
“發信號彈,馬上調艘船來,一起過去!”劉云煩躁不安地一腳踢開車門,聲音又提高了不少。
靜寂的路燈光芒下,身著單薄冬裙的少女在白雪覆蓋的街道上跑著,穿過一個又一個的十字路口,朝著渡口方向而去。酷寒的大雪早早驅散了節日的氣氛,長島西區此時變得異常陰森,每一座緊閉的店鋪都散發著冷漠的氣息,讓人不敢接近。
連續奔跑了好幾分鐘,瘦弱身體已經疲憊不堪,但少女卻不敢停步,因為她知道此刻就在身后,已經有許多不明身份的人追了上來。
“船家!快開船!”
陶心梅提著已經發黑的裙擺跑到擺渡船邊,清脆的呼喊驚醒了正在船艙里守著小火爐打盹的擺渡船水手。
“還有20分鐘才開下一班,再等等吧,萬一還有人要過河呢?”把少女迎上船,輪值的歐裔船員打著哈欠掏出懷表,對這個大雪天還跑來坐船的少女頗感費解。再仔細看看,哈,這不是這段時間很出名的歌手陶心梅小姐嗎?
“上帝啊,尊貴的心梅小姐,您打算這個時候過河?!”歐裔水手激動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擱了。
“先生,求求您馬上過河,有人在追我!”陶心梅顫抖著身體,臉色蒼白,還不斷回頭朝某條街道看去。
果然,幾秒鐘后,一隊荷槍實彈的人影就出現在雪影中,看起來也是個個累得夠嗆。
蒸汽船發動了,在靜寂的冬夜發出了沉悶的機械震動聲。距離擺渡碼頭還有百把米的一行內務軍警們此時都急了,一邊奔跑,一邊還紛紛打開保險拉上槍機。
“分隊長,怎么辦,他們已經開出去了!”十幾個軍警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岸邊,但擺渡船已經開出至少二十米了,依稀能看見縮在木板船艙中的一位少女。
“開槍!必須攔下她!”年輕的軍警少尉并不清楚事情如何,只能按照既定的內務行動條例下達了開火命令。
十幾支30A步槍的射擊聲打破了雪夜的沉寂,高速飛行的子彈瞬間打穿擺渡船的木質艙壁,濺出一朵朵高溫摩擦的火花,完全不清楚情況的渡輪水手被當場打死。
耳邊是刺耳的子彈穿梭聲,仿佛被驚醒的螢火蟲般包圍著。陶心梅把身體死死縮在角落里,抱緊了雙臂。
猛然感覺身體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接著整個身體都被一股突如其來的蠻力給壓在了艙壁上,然后被撞的部位慢慢失去了知覺。一低頭,一團鮮紅的顏色開始在白色的裙身上出現,接著浸潤開來。
“爺爺…先生…”疼痛讓陶心梅失去了力氣,也漸漸感到身體越發的寒冷,甚至耳邊都快聽不到風雪和河水的呼嘯,眼前一切事物的輪廓都在稀釋擴大,然后變暗…
“混蛋,沒看到剛才的信號彈嗎,停止行動!”
一輛馬車疾馳而來,劉云幾乎是跳著下車,朝著擺渡碼頭跑來,一身黑色的風衣在風雪中被扯得變了形。。
“部長閣下,船停了…”看到上司那白得可怕的表情,軍警少尉嚇得話都說不出了。
天微微亮,首都國立醫院的急救手術室的大門還緊閉著,在一側的急診病房里,醫生和護士正在整理之前的病床,進入視線最多的東西,就是染紅的消毒面紗和撕爛的衣裙。
程大熊帶著布滿血絲的雙眼,靜靜地站在走廊中央,注視著盡頭的手術室大門,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在他身后,劉云也心不在焉地看著地面,仿佛也有什么心事。
終于,手術室的門開了,身為眾議院議長的趙房帶著一絲悲意走了過來,慢慢摘下了口罩。
“小程,我們盡力了…”趙房搖了搖頭,轉身走開。一架蓋著雪白被單的手術床悄然推出,被單邊緣,幾縷黑色的秀發若隱若現,幾個跟隨忙碌了幾個鐘頭的小護士都嗚嗚哭出了聲。
程大熊走到手術床前,緩緩伸出手,卻在距離幾公分的時候停了下來。
“小陶…”嘶啞的聲音從程大熊的喉頭裂出,但卻沒有任何回應。
幾分鐘后,程大熊獨自一人站在了醫院的另一條走廊中,仿佛在等誰。
“有人趁夜打劫陶小姐一家,歹徒手里有槍,我們救援不及時,所以…”劉云走了過來,以一種奇怪的表情輕聲說著。
“呵呵,打劫…打劫…貌似該死的不應該是她吧?!”程大熊居然笑出了聲,回過身時,已經是滿臉淚水,“劉云啊劉云,你永遠都是那么疑神疑鬼,那么處心積慮,我早應該想到你不會那么輕易就把這事抹過去。恐怕那個擺渡船的船員也被你們處置了吧?”
“程哥,我也不想這樣的。”劉云手一伸,一個油紙包裹的書本就遞了過來,“對不起,我做錯了,我就不該管這種事。也許這就應該是命中注定的結果,今天能瞞過去,遲早也有一天會真相大白秋后算賬,可惜其他人都沒想明白…”
慢慢接過賬本,程大熊一語不發地朝外走去。
清晨,雪還在下著,程大熊來到空無一人的曼城廣播電臺的錄音室里,呆呆地看著某個位置,淚水模糊了視線。淚蒙蒙中,一位俏麗的少女身影正在緩緩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