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ubhLinn”——意為黑色的池塘。
都柏林,位于愛爾蘭島麗妃河口,早在公元1世紀,古希臘的天文學家和地理學家就將它的位置標的在了歐洲的古老地圖上。它的前半部“Dubh”帶著嚴重的英格蘭語化的痕跡,而后半部的“Linn”則又是純正地道的愛爾蘭語,這座愛爾蘭王國首府鮮明地刻印著愛爾蘭島的歷史沉浮。
都柏林不光是愛爾蘭的最大城市,也是17世紀初英格蘭國王統治下僅次于倫敦的第二大城市,更是英格蘭唯一真正做到百分之百控制的愛爾蘭土地,城里定居的英格蘭人和蘇格蘭人甚至比愛爾蘭人還多。英格蘭王室就通過這里,對拒絕遵從新教改革的上百萬愛爾蘭人嚴酷鎮壓、敲骨吸髓。
16世紀末以來持續發酵的小冰河氣候,使愛爾蘭成為歐洲三十年戰爭中僅次于德意志地區的凄慘之地。都柏林里的流民、乞丐或破產平民曾一度達到城市總人口的六成以上,為維持城市的統治運作,當地的愛爾蘭總督斯特拉福德伯爵對愛爾蘭其他地區的盤剝也達到了登峰造極的程度,大量走投無路的愛爾蘭饑民不是賣身為契約奴,踏上了前往北美新大陸的求生之路,就是投身反抗英格蘭統治者的戰爭,甚或加入英格蘭雇傭軍在三十年戰爭中混上一口飯吃。
但不管怎么說,都柏林就是愛爾蘭獨立之前、英格蘭擁有愛爾蘭統治權的兩大象征之一,另一個,則是英格蘭國王擁有的愛爾蘭國王的頭銜。
1635年12月13日,周四。
由華美海軍歐洲遠征艦隊護送、從都柏林南方威克洛港登陸的西班牙陸軍8000多人,一周前就進抵距離都柏林不足5公里的康妮布魯克村,只要從這里渡過dodder河,美麗的麗妃河口的都柏林就一覽無遺了。
不過這并非意味著西班牙統帥圣克魯斯侯爵阿爾貝就能順利進入都柏林,就在西班牙主力部隊西面6公里外、dodder河的北岸,克倫威爾率領的7500名英格蘭士兵已經枕戈待旦多日了。
克倫威爾沒有選擇在都柏林據城死守,反而率領精銳的主力部隊前出會戰,倒讓人不由得暗暗佩服克倫威爾高人一等的戰略與戰術眼光。原因無他,假如克倫威爾選擇守城,那整個都柏林都將處于華美海軍艦炮的打擊范圍,已經在科克城攻防戰中領略了華美海軍火力的克倫威爾,是絕不會坐以待斃的,尤其是在都柏林沒有多少可以做擋箭牌的愛爾蘭人。
英格蘭主力此時的駐扎地,就遠在華美海軍艦炮的最大射程之外。克倫威爾現在變相地掌握了都柏林防御的主動權:如果圣克魯斯侯爵阿爾貝不前來應戰,而是直接北上都柏林,那克倫威爾隨時可以迂回到側后,摧毀西班牙軍團的后勤補給;只要能擊敗西班牙地面主力或是干脆對峙下去,愛爾蘭的戰局將繼續朝不可預知的方向發展和拖延,這是克倫威爾針對英格蘭海軍主力大敗后開出的最后一劑藥方,也是克倫威爾孤注一擲的唯一選擇。
在華美海軍艦炮打不著的地方和英格蘭主力決戰,是極短時間內依賴上華美海軍炮火支援的西班牙陸軍普通官兵們極不情愿的事。從某種程度上說,看似一路高歌猛進的西班牙軍團,反而在這個時候顯得患得患失、信心不足起來,與英格蘭軍隊死里求生的決然態度有了天壤之別。
不管圣克魯斯侯爵是否心甘情愿,他都必須接受克倫威爾無聲的挑戰,否則就要無限耗下去。因為法國和荷蘭在歐洲大陸越來越明顯的軍事威脅刺激,塞維利亞或馬德里的西班牙權貴們已經無法堅持在愛爾蘭的干涉戰爭。這么一支精銳的西班牙軍團如果在愛爾蘭徹底被拖住,那很可能導致西班牙本土的兵力危機。
當收到西班牙方面的作戰方案時,坐鎮細君公主號的張春銳少將也不得不投了贊成票。但此時,張春銳更關心的,則是孫陽率領的其他5艘華美輕巡洋艦的動向。根據國內的指示,孫陽正率領以解憂公主號為旗艦的分艦隊,向泰晤士河口航行,準備摧毀英格蘭海軍最后的殘余力量,并正式封鎖倫敦,擊破英格蘭議會黨強硬派最后的幻想。
12月14日,清晨,大霧。
7500多英格蘭官兵此時在貴族軍官的帶領下,全部更換了干凈的軍服,而連新帶舊湊出的5000支美式21B燧發步槍和8門12磅加農炮,也讓這支幾乎沒有任何退路的英格蘭軍隊顯得威風悲壯、殺氣十足。
相對于同期大部分歐洲軍隊為節省開支而參差不齊的軍備來講,克倫威爾對如何建立一支新英格蘭軍隊有了更深的理解。不光是武器,軍容、士氣與信心,這份微妙的領悟可說是讓他的軍事思想提前了整整十年。
冬季凍得僵硬的愛爾蘭草原上,英格蘭軍隊排成了九排縱深的線列陣型,其中前三排是傳統的長矛兵,后六排全是燧發火槍兵,幾百名騎兵則分布在兩翼。
大霧在微弱的晨風驅趕下不斷開裂飄散,又慢慢稀釋重新縫合在一起。遙望東面,除了耳邊隱約傳來的人聲馬鳴外,單筒望遠鏡里同樣是模糊不清的。
“閣下,西班牙人來了。”一位英格蘭將軍呆板的臉上看不出悲歡,只是在馬背上拽進了韁繩,安撫著在寒冬中有點焦躁的戰馬。
斷斷續續的鼓點透過迷霧傳來,略顯雜亂的腳步聲和甲胄兵器的碰撞聲混合在一起,匯集成一首氣勢壓抑的西班牙戰曲。
終于,微風吹開的晨霧之中,超過8000名西班牙陸軍官兵在圣克魯斯侯爵的帶領下出現在英格蘭軍隊的東面。和他們的對手接近70的燧發步槍裝備率不同的是,這支西班牙軍團的21B燧發步槍只有大約3500來支,另有極少數34A新式燧發步槍,火槍比例45不到。但圣克魯斯侯爵麾下的大炮卻比克倫威爾足足多了一倍,其中還有幾門緊急運來的新式8磅炮。
“開炮!”
“開炮!”
也許雙方都覺得話不投機半句多,或者基本上都很清楚對方的態度,這次誰也沒說什么“讓某某紳士先開火”的廢話。沉寂了十幾分鐘后,相聚約1500碼的兩軍都同時下達了炮兵開火的命令。
隆隆的炮聲中,熟悉而詭異的球形炮彈呼嘯聲在薄霧里交錯穿梭,僵硬的枯草地皮給這種炮彈落地后注入了更多的彈跳動力,撞出一團團打水漂般的飛濺泥土煙塵向對手奔去。
被炮彈沖破的長矛兵線列七歪八扭,夾雜著撕心裂肺的慘叫,迸飛的肢體和殘碎的甲胄兵器混合著霧化的血液在淡白色的霧氣中四下沖撞。
“穩住!”
炮彈裹挾的塵土與刺耳的金屬碰撞聲又一次轟破了一大片長矛兵,將死未死的士兵在地面抽搐抓爬,發出了讓人毛骨悚然的哭號。西班牙軍團的下級軍官不斷在方陣里吼著,上了年紀的西班牙老兵只是默然地帶著一種自嘲的表情在看著天,而年輕的士兵則臉色蒼白死死閉著雙眼,期待著下一次炮彈落地后自己還有知覺。
“上帝啊,這太可怕了…中尉,難道他們打算就這樣彼此殺光對面所有人?”
遠遠掉在西班牙軍團陣型大后方的華美海軍臨時陸戰隊里,一名看樣子從小在華美長大的歐裔少尉槍炮官哆嗦著嘴,對前方那場殘酷而冷漠的呆板互相大屠殺大感驚恐。
“誰如果首先膽怯,也許后面就不用繼續了,少尉…其實英格蘭人的壓力更大,因為他們的大炮比西班牙人少得多。”
胡煥放下望遠鏡,也有點手腕發抖,但一想到英格蘭軍隊在撤離科克城時的野蠻無情,心里也對英格蘭人本應該值得尊重的視死如歸沒了好感。
“長官,對面的英格蘭人看起來比西班牙人聰明得多,他們算好了我們的海軍艦炮無法給西班牙人支援一發炮彈。”另一名華裔海軍少尉槍炮官也在身后嘀咕著,看樣子大概也不習慣沒有艦炮華麗覆蓋炮擊的戰爭。
“有人說克倫威爾是天才的統帥,果然名不虛傳…可惜,我們這里只有兩門75毫米艦炮和管風琴機槍。當然,也許在這種大場面下,我們的支援也是多余的。”胡煥掏出懷表看了看,臉上漸漸露出微笑,“再過五分鐘,無論是英格蘭人還是西班牙人的大炮,就不得不停止開火了,否則會炸膛的。”
“那就是說,雙方還會無動于衷地死上五分鐘?希望不會有炮彈鉆到我們這里來…”
歐裔少尉槍炮官尷尬地扭過頭,看住了身后不到百人的華美海軍水兵組成的小部隊,臉上也充滿了緊張。
不久,西班牙和英格蘭相互致敬的炮擊都不約而同的停止,所有火炮都不得不進行冷卻,雙方前陣士兵強撐硬挺之下,誰也沒有讓誰覺得膽不如人。
傳令官縱馬而過,高聲呼喊著聽不清的命令,第一線的英格蘭士兵隊列開始前進,黑壓壓的橫隊緩緩而行,如林的燧發槍刺刀和長矛在地平線上微微起伏。
“迎上去,孩子們!”圣克魯斯侯爵在胸前畫了個十字,朝著身邊的副官下達了命令。
西班牙步兵們也開始在參差不齊的鼓點中邁步,龐大而厚重的西班牙大方陣以更為氣魄的方式朝著九排單薄的英格蘭軍迎去。
大約十分鐘后,兩軍的出擊隊伍終于碰面,彼此距離還不到200碼,視力好的甚至都能看清對方官兵的相貌。
“繼續前進!注意橫排隊列!”英格蘭傳令官騎著戰馬在隊列最外側來回奔跑,不斷督導著士兵注意步伐,而在東面,西班牙方陣步兵們已經停止了前進。
對面的英格蘭火槍兵排著整齊的多排橫隊漸漸逼近,距離快接近100碼了,依然沒有停步的打算,單調的鼓點聲也越來越清晰,此時最前沿的西班牙步兵們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火槍手上前!舉槍!瞄準!”
西班牙軍團下級軍官舉起了佩劍,一列列扛著21B燧發步槍的西班牙步兵穿過方陣,在前方排列成行,槍口對準了那一排排死氣沉沉踏步前進的英格蘭士兵。
“射擊!”
佩劍下落,西班牙方陣前響起了爆豆子般的槍響和雪白的硝煙。
連續的悶哼和慘叫,最前排的英格蘭士兵紛紛倒下,但對于近三百米寬度的線型隊列來說,西班牙人近千火槍兵的首輪射擊,效果卻并不理想。
“上前!舉槍!瞄準!”
軍官的呼喊聲中,完成射擊的西班牙火槍兵習慣性地退進了方陣,緊接著第二波火槍兵又排到了前方,舉起了槍口。
齊射再次出現,這次已經逼近到80碼的英格蘭軍隊里倒下了更多的人,那身體上炸開的血洞清晰可見,似乎都能把血肉飛濺到西班牙陣中。
“長矛手準備!”第一波迎戰的西班牙方陣里只有不到兩千支燧發槍,分兩次射擊過后大概打倒了兩百左右的英格蘭步兵,但眼前的英格蘭人還在固執的前進。
“難道他們掌握了用刺刀和西班牙方陣的長矛手對沖的技巧?”一名西班牙將軍瞪大了雙眼,對英格蘭人的固執感到不可理喻。
50碼!距離已經近到似乎都能聽見對方的心跳。
謝天謝地,英格蘭人終于停下來了…在一種莫名其妙的如釋重負之后,西班牙官兵們迅速發現了自己的處境不妙——己方火槍手還在后方裝彈,因為緊張,平時一兩分鐘就能完成的動作,此時還只進行了一半。
“瞄準!射擊!”
英格蘭軍官的開火命令在每一個戰線前沿的西班牙官兵的耳里就如同地獄的聲音,幾乎每個人都下意識地身體朝后退,然后和身后的同伴擠在了一起。
如浪翻滾的火海和硝煙出現在整齊排列的英格蘭陣前,第一波就有超過兩千支燧發步槍在極近距離齊射,密集的鉛彈雨以讓人無法讀數的速度打進了西班牙方陣。比之前英格蘭人中彈還要恐怖的身體破裂和慘叫在西班牙官兵中此起彼伏,一排排血肉橫飛的身體帶著他們的武器歪歪倒倒,更多的人則被撞得失去重心。
“射擊!”
硝煙還未散去,英格蘭人的第二波齊射又開始了,硝煙和火海繼續翻騰。這次更多的西班牙人被打翻在地。兩輪射擊過后,近千的西班牙步兵已經失去了戰斗力,西班牙方陣已經破洞百出,搖搖欲墜。
“他們是瘋子!他們怎么能這樣?!”圣克魯斯侯爵蒼白著臉,喉頭干澀,“后隊展開,必須穩住戰線!”
“烏拉!”
還沒等圣克魯斯侯爵的話音落下,對面近兩千名英格蘭長矛手就越過火槍兵發起了沖鋒。快速前進的人群攜帶著讓人頭皮發麻的、數米長的猙獰長矛撞進了還沒徹底反應過來的西班牙人的陣型。
英格蘭長矛兵的武器穿透力以比鉛彈更加觸目驚心的殺傷效果捅破了西班牙的長矛方陣,甚至部分地段都沖進了火槍兵的隊列,上百的西班牙人在短短時間內命喪黃泉。
但西班牙軍團畢竟擁有相當數量的征戰多年的老兵,在承受了對方“偷巧”性質的攻擊后,暴怒的西班牙公牛們也挺著他們的武器和英格蘭人廝殺在一起。
兩堆不同顏色的人體就在寒冬的愛爾蘭平原上拼命絞殺。叫罵撕咬、慘嚎哀鳴無處不在,尸橫遍野、鮮血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