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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除夕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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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30年2月11日,周一,農歷臘月三十,除夕。

  整座曼城都燈火通明,環布全城區的街道和各個標志性建筑的戶外電燈齊齊點亮,并將持續一個通宵。就算現在內閣提出了“盡量節儉”的口號,但曼城市政府也將為這個除夕的照明工程付出每小時1000美元的電費。

  夜晚的曼城天空煙花飛舞,流光四射,清理完積雪的街道上,揣著糖果和鞭炮、提著小燈籠的孩子跑來跑去;家家戶戶酒菜飄香,男女老少推杯把盞,歡笑祝福不斷。

  曼城市廣播電臺的除夕夜特別廣播節目正在進行當中,最庸俗的節目不光包括特邀國民憶苦思甜,還包括各個海外領地方政府發來的各種賀電。國家為刺激本土經濟而出臺的各類建設項目已經一一公開,讓國民滿心期待的同時,也讓中小企業主們暗暗振奮。

  今年的除夕夜,一向不低調的任長樂再次表現出了他的土豪風范,好幾家好友家庭都受邀在他家的豪華莊園里一起過節。

  這里面包括蘇子寧夫婦、嚴曉松夫婦、安邵清夫婦、祝曉力夫婦、劉云夫婦、游啟夫婦…以及阿德萊德夫婦。除了低調的祝曉力是軍人外,其他無一例外都是這個國家的高級權貴或是私營大企業家。

  一場高規格的晚宴結束后,年紀小的孩子被各家的隨行保姆伺候著,大點的在莊園院落里燃煙花捉迷藏,在這個過程中,任家老大任興忠作為了孩子王。但大部分女孩子,還是文靜地呆在了父母身邊。大人們在莊園大廳里飲酒聊天,任長樂甚至還出高價錢把曼城廣播電臺的幾個樂師請來,在大廳一角演奏音樂助興。

  “任先生、夫人,我代表我父親,祝你們身體健康!”

  人群中。一身漂亮冬裙的伊麗莎白挽著父親阿德萊德的胳膊,巧笑嫣然地向任長樂夫婦祝酒。八年多過去,作為阿德萊德寄予厚望的二女兒伊麗莎白現如今剛滿20歲,去年常春藤高校會計專業畢業后,就被楊雯雯拉進了集團,如今成為了楊雯雯的新一任總裁助理,以接替伊格瑞娜出任集團常務副總裁后留下的空位。

  “伊麗莎白小姐是集團的驕傲。阿德萊德先生,她不光擁有出色的頭腦,還有著能吸引無數優秀小伙子的談吐魅力!”楊雯雯頗為大氣地微笑點頭,一番客氣的夸贊,頓時讓年近50的阿德萊德笑花了臉。

  作為中遠國際貿易集團旗下最重要的“五月花運輸公司”的總經理,阿德萊德在過去一年多里依靠著國內遠洋航運價格大幅上漲。不光為集團賺取了不少的利潤,甚至還借著國家《航運鼓勵法案》的政策支持,貸款湊資又新添了兩艘最新型的千噸級全蒸汽動力商船,可謂勞苦功高,其在集團的股份又得到了提升。

  “關于訂購商船的事,游啟和石益格今天在這里,大家可以好好聊聊的。”劉云的老婆陳娜從一邊走了過來。身邊還跟著北洋船舶公司的大佬游啟和石益格。

  陳娜是早期就大力入股任長樂和楊雯雯產業的核心股東之一,身為董事局的一員,如今陳娜已經在這個捆綁式利益集團里獲得了不菲的收益。

  “船臺有空,隨時可以開工。不過我還是建議你們選擇最新型的五桅縱帆商船,近岸遠洋全適用,走逆風航線都不在話下。載貨量又大,整體運營效率比敖廣級高了一個檔次,經濟壽命周期也更長。貴是貴了點。但分期付款也行。”

  前年和夏秋喻的同胞妹妹夏秋韻結婚后,游啟這個曾經瘦瘦的青年也略微開始發福,不過比起任長樂的尺寸來,還算體型精干。而此時的石益格,也因為新婚妻子伊格瑞娜的緣故,和楊雯雯一家的關系近年來突飛猛進。如今兩個人又在“忽悠”任家訂購北洋船舶公司的新船型。

  另一邊,掌控著北美標準石油公司的安邵清夫婦。正和新華化工公司的周君庭夫婦在熱乎,就兩家新一年再共同出資在海州北苑鎮建立一家新的煤干餾化工企業展開討論。

  長期就通過各種手段不斷從新華化工公司挖熟練工人墻角的張麗,此時和即是競爭對手又是緊密合作伙伴的周君庭儼然兄妹般嘻嘻哈哈,雙方不斷用玩笑話拉扯著合作條件。讓抱著幾個兒女的安邵清在一邊冷汗直流。

  角落里,袁欣藝和卡特琳娜在沙發上聊著孩子話題,而她們的老公蘇子寧和嚴曉松,似乎早在晚餐結束后就沒了蹤影。

  “呵呵,各位,今天是除夕夜,大家盡情享用。另外,等會是孩子們答題抽獎發壓歲錢的節目,將由阿德萊德先生和伊麗莎白小姐擔任主持人。”酒過三巡,莊園女主人楊雯雯走到大廳中央,十分禮貌地宣布酒會進入另一個節奏。

  一番心有靈犀之下,各個家庭的事業掌舵人開始以各種理由離場。張麗丟下了老公安邵清,陳娜丟下了老公劉云,就連夏秋喻都丟下了祝曉力,眾人三三兩兩穿過走廊,朝另一處幽靜的角落走去。

  在某個豪華的書房里,蘇子寧、嚴曉松,以及宴會開始就僅僅露了次面的劉鑫和任長樂,已經在煙霧繚繞中攀談了很久。

  “…現在國會兩院很強勢,尤其是眾議院那里。換屆之后老齊明顯氣勢不足,許多政策現在都是國會在‘倒逼’內閣。不過從老齊的態度來看,應該是和包子圖私下達成了妥協。依照規矩,國會只有立法權和監督權,但現在已經借著科工委和國資委,有點插手干涉內閣行政權的跡象。”

  劉鑫狠狠抽著煙,因為連續一段時間熬夜寫報告,兩眼的血絲略多了些。

  “一切為了內部穩定,齊建軍這個老官僚的性格咱誰不知道?他媽的為了穩定,就把我們的利益拿去平分大鍋飯?!老子要去鐘老那里告他們去!”任長樂一腳將丟下的煙頭狠狠踩平,漂亮的英格蘭地毯上頓時留下一團灰痕,“劉鑫提出的‘上調國有集團利潤上繳比例’意見,還沒送交國資委審閱,就被老齊給斃了。反而今年的國有集團投資預算比往年還增加了30萬。那些家伙真就每年缺了那千把塊的分紅?蘇子寧,嚴曉松,你們幾個在政府會議上就真說不上話了?”

  “你看不上那點,可有人看得很重,蚊子再小也是肉。”楊雯雯帶著一群好友推開房門,一邊用手擋在鼻前,對封閉的房間里的煙味皺起了眉頭。一邊冷冷地看著丈夫那張義憤填膺的臉,“今天可是除夕夜,不是讓你發脾氣的!”

  “我家那書呆子已經打聽清楚了,國營能源礦業集團把宋河中游東岸勘探的那片煤炭伴生油頁巖礦區提前圈下了,想去談談都沒給什么好臉色。去年國立大學和高等職業學院里新開的煤化專業的一批學員都被他們提前簽訂就業合同,依他們的架勢。他們想捂著那片礦區不放,幾年后自己弄!”張麗坐到了一邊,宛如貴婦般倒起葡萄酒,但眼里也閃著幾絲抑制不住的怒色,“現在歐洲燈油和國內焦炭、焦油、瀝青需求增大不少,如果礦區在我們手里,每年公司利潤至少增加40萬!”

  “那當然了。國營集團的股份分紅,是‘全民’擁有,所以國營集團利潤越高,‘全民’分配的紅利就越多。40萬利潤丟你手里,只有我們這些標準石油公司的股東可以拿大頭。放國營集團手里,500人每人能多分上幾百塊呢。比起他們正在打游啟的北洋船舶的主意,至少還沒有從你現有的蛋糕里分食。”楊雯雯不緊不慢地對著穿越后的“閨蜜”說著,話里話外都是一副“誰叫你當初怎么怎么”的意思。

  “我和石頭是不會出讓青城造船公司的股份!本來當初就是幫關如中的忙。才愿意去海州投資的。”一邊的游啟冷不丁地冒了句,表情異常認真。

  窗外傳來了曼城警備司令部方向的禮炮發射聲,厚厚的窗簾布上也能映出一團團依稀可見的彩色光團。即便楊雯雯已經宣布今天只是聚會,但各種不滿還是在這個小空間里越來越多,到最后,任長樂已經閉上眼睛昏昏欲睡。

  蘇子寧并沒有參與訴苦大會,只是似笑非笑地看著這次除夕酒會真正的幕后發起人――嚴曉松。

  “除了移民項目。國會凍結了大部分的東方提案,我需要各位幫忙。”嚴曉松站了起來,誠懇地看著在座的每個資本家暴發戶,一字一句說著。“也許大家認為這是國會或者內閣的責任,但所有的問題,都在于國家能力不足。”

  “國營農林漁牧集團、國營能源礦業集團、國營建設工程集團、國營醫藥集團、國營進出口集團…全占了國家最上游的優勢資源,那么大的家底,怎么會不足?”任長樂睜開雙眼,有點陰陽怪氣,“國營進出口集團,每年還有國家的運輸補貼,據說運費什么的都是內部結算,過賬都是利潤。哈哈,我今年還分到了國營遠洋運輸公司的200塊紅利呢!”

  “嚴曉松,你的意思是,老齊提出的‘明珠島投資鼓勵草案’,是希望我們私營公司去承擔遠東的經營運作,為國家的東方布局提供支持?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算轉嫁成本吧…就土地出讓金減免,移民運輸補貼這些不痛不癢的內容,明顯避重就輕。不說我了,這里任何一家要去遠東開廠或做貿易,前期的人力、物力、精力、運力投入都不是小數目,還要幫國家運輸移民,哪有那么輕松的!”

  周君庭算是比較冷靜的,大致明白了國會和總理齊建軍的目的。

  “大家都能把賬算得很清楚,但國家的發展不是單靠少數幾個人在努力。任長樂,老周,楊姐,在你們眼里,我和蘇子寧算是政府官員,又是抱著你們大腿的投資客。往私處說,遠東市場真得很大。往公處說,是為了我們穿越的國家大事。只要大家團結努力一下,收益不會比大西洋更少。”說著。還側頭看了眼蘇子寧。見死黨還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嚴曉松嘆了口氣,臉上的苦笑越來越盛。

  靜靜地看著打回國后就如同中了魔般、整天想著怎么重啟遭到冷凍的大規模東方計劃的好友嚴曉松,蘇子寧陷入了沉思。

  現在的17世紀,是華美國生產和銷售著這個世界上最優秀的商品,國有集團不愿意重心東移,是更看重大西洋的現實利益的理性選擇。也是國家必須穩固本土根本格局的核心政策,這點上沒有任何錯。

  對于當初積極參與東方遠征行動的任長樂等人的野心,蘇子寧倒不覺得意外,甚至理解為國內的私有資本又在尋找一次戰略大調整的契機,就好比建國初期任長樂等人在加勒比地區和巴西的資本大投資一樣。

  從不安分角度講,從大西洋跳棋計劃開始。打著維護國家海洋戰略利益旗號的“東進主義”其實在私有派里更有市場,甚至背后還有軍方的一票子熱血二愣子青年在暗中支持。但誰都知道這里面的時間成本、人力成本和物質成本會有多大。所以無論是國會還是政府,將“遠東包袱”往“東進主義”的私有派身上推也不是不可理喻。

  一句話,不管大家內心或是表面上對國家的決策有多少不滿,遠東的未來利益大家也都看得見,但要想推進就必須有人去做。西進主義和東進主義之間的博弈,國有派和私有派之間的矛盾。都只是這個過程中的必然小插曲而已。

  “誰都明白這個道理,但要拿我們去做拓荒,他們隨后再來撿便宜,這種愛國主義的帽子還是別扣過來。它國營進出口集團的遠洋運輸公司,資金和商船數量豈止是我們的3倍。他們不去跑,就有資格指責我們自私?”

  任長樂一口喝干潤喉的葡萄酒,嘴里噴著酒氣:“嚴哥,咱兄弟們私下關系沒得說。我和雯雯能在巴西有點投資底子,也全靠你和蘇哥當初在累死累活。你們要缺錢,我任長樂二話不說,白送都可以,但讓那些個人打著國家的名義把我們當傻子,我還真沒這份閑心。有湯大家一起喝的道理我懂,但我們這些人。哪個不是整天在外面顛來跑去,提著腦袋跑海?他們坐在本土清閑自在,還指望公平?”

  任長樂也許是真醉了,說出的話很刺。在場的其他好友都沉默不語,處于“夾縫”中蘇子寧和嚴曉松都面帶尷尬。

  “其實從一開始,我們就沒有真正的國有企業。”

  近一分鐘的死寂過后,蘇子寧突然開口了,那眼底的自嘲這次清晰無誤浮到了表面。

  “看看現狀,我們只是用一種自身所熟知的國家資本慣性理念在為自己做事。現在的幾家國營集團,占據著國家產業的最上游,國資股份占51,剩下的49屬于幕后幾百個家庭組成的多個基金…”

  “…每年上繳國庫財政的國營集團利潤,只有年凈利的30,但用各種名頭瓜分到我們名下的卻高達50,然后每年還需要國家維持投資。國資股份過半,但過半的年度收益卻不屬于國家,甚至連實際控制權都不屬于國家,怎么看都是我們吸附在國有資產上吸血,這個奇葩規則也就我們在‘遵守’,直到有那么一天被后人清算…”

  蘇子寧平淡而漫長的“自言自語”如觸動了每個人的神經般,讓人心里震顫的同時,也暗暗不爽。

  真正站在國家利益角度的國有派如果有的話,又何必拒絕“上調國營集團年利潤上繳比例”的意見呢?歸根結底,這樣的國有企業僅僅是為了照顧部分穿越眾一種特殊的“公平主義”,一批帶著“國有遮羞布”的大型私營企業而已。

  國有派議員慢吞吞地拖延著《證券交易法》的審批,大概也是一種“擔心”穿越眾“貧富分化”加劇的情緒在作怪。

  總理齊建軍“槍斃”掉劉鑫的意見,也許正是為了防止這種可能導致國內“國有派”更加惱怒的“揭傷疤”行為出現。當然,齊建軍并不知道這個主意其實是蘇子寧在背后攛掇出來的。

  聯想到國資委和總理齊建軍去年從外交部“剝離沒收”的大西洋銀行,還一度引起了國內部分人的奇特不滿。現在主營對歐洲主權國貸款的大西洋銀行,才是這個國家唯一個全資掌握在國資委和政府財政部手里的國有企業,比中央銀行還“血統純凈”。而力保大西洋銀行不失、以及逐漸在新建國營企業中降低私有基金股份比例的包子圖和齊建軍,才是這個國家真正的國有派。

  而包子圖和齊建軍“增加國營集團投資預算”、否定“上調國營集團利潤上繳比例”,以及推進“私營資本接手東方航線”的真正用意,不過是在保證國家基本財政穩定的基礎上,緩和“x私有”和“y私有”之間的矛盾罷了。

  想到這兒,書房里的人們這才恍然大悟。

  除夕夜的新年鐘聲敲響了,遠遠還能隱約聽見街區的民眾歡騰。此時的莊園客廳里,在伊麗莎白的主持下,每家的小孩都樂不可支,人人都拿到了楊雯雯準備的壓歲錢。

  半個小時后,任長樂家的奢華除夕聚會終于結束,一輛輛馬車帶著一家家遠去。

  但蘇子寧和嚴曉松卻沒有選擇和自己的妻兒同行,而是依然選擇了常見的結伴夜行模式。兩人走在色彩繽紛的夜空下,都在緊鎖眉頭。

  “蘇子寧,就真沒辦法了嗎?你當初估算的是國家能給我支持兩到三年,結果才一年半不到就終止了。現在不僅僅是每年增加多少移民的問題,如果耽誤這幾年的寶貴時間,我們的東方遠征達成的那么多效果都會減弱,甚至消失,反而得不償失!”嚴曉松停住腳,喊住了好友。

  “只有一個方法可以滿足你,但是個潘多拉盒子。”蘇子寧回過身,笑呵呵地看著焦慮而嚴肅的好友。

  嚴曉松一愣,瞬間露出喜色。他就知道蘇子寧在“發呆”的過程中,肯定早就在思考解決方法。

  “不怕尾大不掉的話,學習歐洲。”蘇子寧豎起一根手指,指了指東方,“國家授權,發動暴發戶們組建‘東印度公司’,最好再來個全民參股,不碰國營集團的蛋糕,國家只賺不虧!不僅僅是給國家增加移民,這個怪獸以后還可以在背后支持你在遠東做任何事。但你要想好了,最終結果未必能符合你的設想。”

  “啊?!”嚴曉松一口煙差點吞進肚子,呆呆地看著蘇子寧那張人畜無害的微笑的臉,腦海里慢慢浮現出若干鏡頭。

  又是一團碩大的禮花在黑夜里炸開,氣勢蓬勃的光團極具壓迫感地投在視網膜上,絢麗得讓人毛孔為之一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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