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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畢業典禮

  1626年5月6日,周三,農歷立夏。

  北洋船舶公司的干船塢開始注水,企業號風帆護衛艦瘦長的身軀慢慢脫離了束縛,接著干船塢閘門開啟,企業號緩緩地駛入東河,然后停靠在海軍基地的碼頭邊。

  岸邊,一眾身穿雪白制服、肩佩海軍學員肩章的青年男女正以一個整齊的方陣列隊守候著,在他們面前,是新晉為中校的海軍長島學院代理院長柏俊,以及海軍司令王鐵錘少將。

  望著身板筆直挺拔的年輕一代海軍苗子,王鐵錘是心滿意足,從1621年開始就苦心積慮打造的中華美利堅共和國海軍,終于迎來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收獲。

  今天是1624年度入學的海軍學員畢業的日子。雖然海軍長島學院從1623年秋就正式開班,但真正的全學時制班卻是1624年錄取的那一批生源。短短兩年過去,一群曾經還稚嫩得嘴角帶毛的小青年即將成為真正的海軍軍官。

  今天還是企業號風帆護衛艦結束年度大修恢復戰備執勤的日子,而且從即日起,長年超負荷出航的企業號,將光榮地退出一線,成為海軍的訓練艦。

  按照海軍1623年制定的相關人事管理條例,不論學期長短,從長島海軍學院各專業畢業后的海軍軍官,都將授予海軍臨時少尉的軍銜,然后在軍艦上見習一年,才能獲得正式的少尉軍銜,而見習結束評價全優的則會授予中尉軍銜。從今年開始,所有未畢業的海軍學員,也將每年至少上艦一次,以豐富學員的學習體驗,培養海軍基層軍官的戰斗風貌和團隊合作精神。

  在這種指導思想下,今天這些列隊的學員里,大部分都是未畢業的在讀生,他們將和1626屆畢業生一起登上企業號風帆護衛艦,進行為期三周的海上訓練。

  海軍主題軍樂之一,抄襲后世經典歌曲《遠航》(《sailing》)的曲調在海軍基地的上空回響著。和陸軍軍樂帶著強烈鼓點節奏的熱烈亢奮不同,海軍的軍樂基本全是緩慢而恢弘的長曲,這種截然不同的大氣曲風也導致海軍的軍樂里總帶著一股難以名狀的悲壯,也讓海軍官兵總表現出一種“貴族般憂郁與優雅”的奇特自傲形象。

  “艾文.沃爾夫岡,授予海軍臨時少尉!”

  隨著校長柏俊的聲音,海軍司令王鐵錘少將親自將一副肩章交到了19歲的青年手上。作為1626屆畢業生里的頭名優等生,擁有畢業時接受海軍司令親自授銜的榮譽。這個曾經的德意志海德堡鄉下泥瓦匠的長子,成為海軍司令在今年畢業儀式上親自授銜的前三名海軍畢業學員之一,而且這個規矩從去年開始就成為了華美海軍的傳統。

  艾文的父母一家,如今已經全部遷到了蝴蝶島,全家不光擁有永久定居權,甚至在蝴蝶島還獲得了一片真正屬于自己的土地。父親魯道夫是東方建筑公司蝴蝶島工程隊的部門經理,可謂事業有成,也不再親自勞苦在工地施工現場;17歲的弟弟弗雷在常春藤高等教育學校學業有成,提前一年就完成了基礎班(相當國立初級學校的中學)的所有課程,如今升入高級班,成為了名副其實的“大學生”,就讀土地資源系專業,專業導師是這個國家最資深的“地理學家”,同時還是內閣國土資源部長的安邵清。

  而曾經被海軍里的穿越眾們私下最為看好的曼城內河運輸公司總經理蒙提的兒子,歷史上的荷蘭海軍上將、18歲的魯伊特爾卻畢業成績屈居第二名,在授銜時只能排在了艾文之后。

  “艾文學長蠻帥的嘛,魯伊特爾就是個子太矮了。海軍司令親自授銜,一來就是這么大的排場,很長面子了…”學員隊列的一角,個頭明顯高出旁人一截的唐漢娜,笑嘻嘻地悄聲對著身邊的某個正在出神的女生嘀咕著。

  玩笑話沒有任何回應,一扭頭發現對方似乎有點心不在焉,唐漢娜眼里閃過一絲玩味的目光,突然壓低了聲音:“孫教官過來了!”

  “啊!”顏顯屏猛然清醒過來,下意識地就挺直了身體,一邊還帶著惶恐的目光左右偷偷打探。看了好幾秒,才發現自己其實站在隊列中間的位置,四周都是排得整整齊齊的同學,哪有什么可能性再擠進來一個人?尤其是,唐漢娜嘴里的“孫教官”,現在不是正在蝴蝶島指揮艦隊作戰嗎?

  可惡,又被捉弄了!

  身邊傳來了唐漢娜拼命壓抑的輕笑,顏顯屏看著腳下,咬緊了嘴唇,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一想到那個沒事就喜歡在課堂上拉著自己提問,或是下課后還要找借口讓自己專門留下來接受“耐心訓導”的海軍中校教官,顏顯屏就是莫名其妙的忐忑不安。

  耳邊的悠揚恢弘軍樂是在大明完全沒有接觸到的奇特而動聽的旋律,時而一段澎湃起伏的曲調不禁讓人全身毛孔為之一緊,過后又是一片莫名的舒坦與振奮。顏顯屏已經沉浸在了這種奇特的“恢弘悲情”中了,以至于剛才唐漢娜抓住機會又戲弄了自己一次。

  望著遠處那涂著黑白兩色的戰艦,以及最前排正一一接受授銜的學長,顏顯屏是既期待又緊張。雖然已經無數次坐過父親的那艘西式大海船,但今天自己要以一名華美國海軍的身份真正登上一艘華美國海軍戰艦,想起來就十分激動。

  前自由號護衛艦大副肯特海軍上尉,擔任企業號訓練艦代理艦長。艦上總教導官,則是新晉為海軍上校的海軍作訓總監張春銳,一位雖然從未參與過實戰,卻為海軍練出了上千名合格水兵的老資格高級軍官。

  除了海軍作訓總監親自出馬,海軍司令部這次也派出了一名特殊的女軍官到企業號,那就是卡特琳娜中尉。她將作為艦上的接舷戰教官,同時也作為5名海軍女學員的專屬輔導員坐鎮,防止有可能出現的針對女生的騷擾事件。

  隨著一聲令下,12名1626屆的畢業生和50名未畢業學員依次登艦。臨時海軍軍官們被艦長肯特上尉安排為各部門指揮職務,而未畢業學員則只能“可憐巴巴”地充當小兵的角色。

  看似寬長的企業號里,其實因為船型的原因,加之屬于華美國第一代“捉急”建造的主力軍艦,內部空間設計的合理性較差,比之普通的風帆蓋倫船要狹窄一些。即便同等戰斗力下,華美海軍戰艦的官兵編制比同時期的歐洲風帆戰艦要少上不少,每個官兵的艦上住宿空間也小得可憐,好在還沒有住在大通鋪甲板吊床的地步。

  上艦的50名未畢業海軍學員里,包括顏顯屏在內共有5名女生,她們享受了特別優待,單獨一間艙室作為了她們的艦上宿舍。所有的艦上生活物品都提前準備到位了,但看到這么個狹窄的地方要擠下5個女生,還沒有獨立的洗浴間,讓長期嬌生慣養慣的女生們怨聲載道。

  換上專門的艦上水兵作訓服的過程中,顏顯屏是不得不當著“外人”的面讓自己的身體暴露在外,短短幾分鐘時間里,顏顯屏是羞得面紅耳赤。而其他那4個女生,居然還嘻哈打笑,完全不介意旁人的眼光。

  這里還不得不再次提一下,在顏顯屏入學之前,去年招收的女性學員,全是穿越眾里的小字輩。同班的“華美高門”的4個女生,除了喜歡作弄人的唐漢娜,其他3個對顏顯屏的態度就明顯冷淡許多,甚至時不時還會背后說出類似“明朝土包子”的話,讓顏顯屏是敢怒不敢言。思來想去,雖然時常被對方戲弄,但還是唐漢娜對自己更“親切”些。

  好笑的是,不知道是有意的安排,還是巧合,5個女生這次被統一分配到了艦尾的炮位,組成了一個炮組班,唐漢娜擔任臨時炮組長,顏顯屏則是第一炮手。

  第一次近距離看到華美海軍后膛裝90毫米艦炮,顏顯屏好奇地到處摸著。從炮架、炮盾到炮管,一色的漆黑油亮,再轉到炮正面,才發現炮口居然是奇怪的等邊六角形。

  “古怪,炮腔棱角分明,就不怕炮彈卡住嗎?”顏顯屏摸著炮口,滿腦子疑問,恨不得馬上扯開蓋住大部分炮身的帆布,自己再變小變成炮彈鉆進去看個究竟。

  “顏顯屏,在沒有接到命令前,不能解開大炮上的帆布!”卡特琳娜中尉從一旁走來,果斷阻止了顏顯屏的好動,一邊還悄悄把對方拉回了位置,“如果不想一上艦就進禁閉室,就要遵守軍紀!軍艦上的禁閉室可是連馬桶都沒有的!”

  “是的,長官…”顏顯屏又是一陣臉紅,趕緊乖乖地站在原地,再也不敢多手多腳了。

  看到顏顯屏如此吃癟的樣子,除了唐漢娜,炮組的其他女生都哈哈大笑起來。清脆的笑聲引起了附近的男生的注意,一個個都嬉皮笑臉地投過來巴結的笑容。

  “全體就位,升帆!”

  在一位擔任見習教官的歐裔士官的指導下,二十多個擔任水兵的男生連滾帶爬地涌到了桅桿下,開始拉扯繩索滑軌。雪白的風帆層層落下,在一艘內河蒸汽牽引船的帶動下,企業號訓練艦漸漸離岸。

  “學生們看起來很亢奮。”岸邊,柏俊難得笑著對身邊的海軍司令王鐵錘說著,“三周的海訓,可以加速他們的成長。”

  “雖然是近海訓練,但安全更重要,嚴格說來,他們還都是些孩子。”王鐵錘望著遠去的戰艦,只是輕輕說了句,就轉身朝不遠的馬車而去,準備返回海軍司令部。

  “但敵人卻不會認為他們是孩子。”也許并沒有真正理解王鐵錘話里的含義,柏俊看著遠去的海軍司令,自己輕聲嘀咕著。

  企業號訓練艦在曼城灣進行了一次漂亮的繞圈航行,年輕的學員們擁擠在船舷邊,得意地朝著內灣要塞上的陸軍官兵們揮手。從沒有享受過海軍如此“熱情”的要塞炮兵們,都莫名其妙。

  不過為了表達對這些孩子的“關切”,一次并不在例行禮節內的禮炮還是鳴放了,但是由于距離實在太近,唬得看熱鬧的一批學員連連后退,這一幕,又讓要塞炮兵們哈哈大笑。結果氣得企業號上的水兵長吹胡子瞪眼,好像這些學員讓海軍蒙受了一次聲譽上的嚴重損失,一聲令下就把剛才“失態”的學員全都趕進了船艙,以示懲罰。

  就在企業號嘻嘻哈哈地離開曼城灣的時刻,一艘掛著醫療旗的海軍小型飛剪船也駛進了曼城灣,并進入了長島西區的軍港內。

  傍晚,一艘內河蒸汽船在澤西鎮碼頭靠岸,一位胳膊上打著繃帶的華裔水兵慢慢走下了船板。

  黃虎兒,矮矮的個子卻很壯實,看起來極為憨厚。黃虎兒上個月才滿20歲,是去年夏天從大明過來的難民。按照黃虎兒當初的話說,他曾是福建沿海某地軍戶,父母雙亡,在福建某水寨做小兵,因為上頭私吞了運抵水寨的糧餉,結果一船的小兵都跟著逃命,最后走投無路被迫登上了弗朗機人的大船,本以為是去南洋做工,卻不知被送到了萬里之外的華美。

  海軍當年的招募工作中,黃虎兒的資歷和敏捷熟練的船上身手一下就讓負責新兵招募的士官看中。兩個月后,黃虎兒就迅速走出水兵訓練基地,以二等兵的軍銜成為了東方號風帆護衛艦上的一名小兵。老實、勤奮、聽話、聰明,就是黃虎兒所在的前桅組歐裔士官對他的評價,這也是大多數華裔水兵的共性。

  不過,黃虎兒運氣也不好,東方號風帆護衛艦在百慕大海域執行例行的巡航任務時遭遇了風暴天氣。狂風暴雨中黃虎兒以驚人的勇氣獨自一人攀上桅桿,打算把匆忙中絞死的繩索扯開,結果不小心跌落,幸好他在墜地前拉住了一根繩索,沒摔出什么大毛病,卻導致了嚴重的肌肉拉傷。

  現在,黃虎兒就被船上軍醫以“肌肉拉傷,不適合繼續在崗”為由被送回了本土治療修養,上午才乘坐用外交部淘汰的聯絡船改裝的海軍醫療船返回曼城市。

  站在澤西鎮的碼頭邊,黃虎兒茫然而頗有心事地四處張望著。這里是黃虎兒移民華美后的落籍地,但黃虎兒自移民安置之日起,只在這里住了不到一個月。似乎好不容易才認出“家”的方向,黃虎兒用完好的一只胳膊提著包裹,慢慢朝鎮內走去。

  澤西鎮南面一片簡單的小型公寓社區,是黃虎兒這類單身大明移民的安置地。一棟兩層小公寓可以入住四個單身男子,一廳一室一衛一廚房,面積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勝在環境幽靜,家居配套簡單而完備。而且身為現役軍人,當初的《移民住宅安置貸款》也由國防部買了單,再加之單身一人,所以黃虎兒完全沒有任何經濟負擔,純粹的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狀態。

  黃虎兒對這個家一點感情都沒有,近半年就休假回來過一次。點上蠟燭,一片昏暗冷清,慢慢放下包裹,黃虎兒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

  “回來啦?”

  突然一聲熟悉的聲音從身后還未關上的房門外響起,黃虎兒如被蟄了一樣迅速轉過身,眼里露出一絲驚慌。門外,一個中年農夫打扮的華裔漢子正舉著一具煤油燈,笑瞇瞇地看著自己。

  “孫…孫老哥…”黃虎兒暗暗定了下心神,微微低著頭,對著眼前的農夫低聲應承著。

  “嗯,折了胳膊?還沒吃飯吧,來,到我屋里說!”姓孫的農夫笑容消失,壓低了聲音,然后轉身朝公寓走廊另一頭走去。

  似乎這種態度不容拒絕,黃虎兒只好乖乖地跟在了后面,進入了對方的家。

  幾座燭臺的照耀下,墻上掛著一幅橡膠雨衣,還有幾件勞保服,角落里堆著若干沒有收拾的蔬果,一雙帶泥的布鞋隨意丟棄在墻邊,客廳中央的木桌上擺著幾碟子涼菜和一壺米酒,散落在木桌下的花生殼已經堆了老高,一看就是個生活也沒有自理能力的粗男人。

  “…哼,傷了點筋肉而已,如此小傷就可清閑了,這華美水師倒挺會收買人心。”輕輕查看了下黃虎兒的傷勢,孫姓男子微微一笑,轉頭看住了神情緊張的黃虎兒,“這次上岸養身子,多久返回船上?”

  “回把總大人的話,艦上長官允小的修養一月。”黃虎兒趕緊離開座位,跪在了地板上。

  “干什么?沒聽說這華美國不許跪嗎?”姓孫的農夫坐在椅子上,不冷不淡地說著,眼里露出一絲得意。

  “小的不敢…”黃虎兒緊緊垂著頭,聲音都有點發顫。

  “這華美國的日子還真有點意思,沒想到那顏思齊所販之人,倒有如此福分,人人都如入了桃源…鄭將軍還是低看了啊。”孫把總緩緩站了起來,慢慢在房間里來回踱步,“我已打探清楚,那顏家之人果真住進了對岸的華美國京師,大受國府重視,哼…不過一群亡命海寇的家眷,卻能在一國登堂入室,尊為上賓!”

  黃虎兒依然跪著,就這樣靜靜聽著這位澎湖游擊將軍鄭芝龍心腹的自言自語,大氣都不敢出一個。

  “…也罷,你我也數月不曾見面,正好聽聽這華美水師的底細,桌上有點酒菜,吃飽肚子就歇息吧,明日我下工后,再來問你。記住,今后要多看多留意,不可暴露身份,否則你應該知道是什么下場…”孫把總說完,就獨自一人進了內屋。

  望著自己此行遠渡華美的“上司”消失在房門,黃虎兒這才松了口氣,不過這么一嚇,連餓的感覺都沒了,只是呆呆看著桌面的酒菜。

  慢慢掏出脖子上掛著一塊用繩索系住的檀木牌,就著煤油燈光靜靜看著,眼底仿佛出現了遠在大明的母親和兩個年幼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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