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島區的新兵訓練營地里,超過三百名身穿冬季軍衣帶著鹿皮手套的新兵都在士官的指揮下在掃去大雪的操場上進行著枯燥的隊列訓練。
這個新兵營幾乎八成都是由來自明朝的華裔青年組成,然后混雜了少許歐裔和印第安裔新兵。從個人登記資料來看,他們大都來自遼東、山東、南直隸以及福建沿海的軍所。簡單說,就是大明朝用幾百年時間培養出來的一批特殊的農民。
這樣一個龐大的貧困潦倒、目不識丁又虛弱不堪的農民群體,在喪失一切軍事技能的同時也成為了明帝國軍所官僚們剪羊毛的世襲奴役。
如今,新的生活似乎已經開始了,在絕大部分新世界的工作他們都求之無所得的情況下,依然不得不按照慣性選擇了入伍當兵,也許在他們看來,可能繼續為軍官老爺們耕種一片巴掌大的土地就是他們未來生活的主要內容。
喬肆和于山,最初的想法就基本如此,所以入伍報名時那場免除所有國家債務的激動人心場面,也沒有立刻改變他們的判斷,賣身于軍隊和賣身于軍官,在他們眼里沒有什么兩樣。
不過一個星期后,他們就迅速改變了看法,一個月后,他們徹底開始“絕望”。他們沒有分到哪怕一尺的耕地,更是實打實地被當成了士兵。
已經參軍入伍超過四十天了,除了每六天休息一天外,幾乎每天喬肆和于山都被那個壯得跟頭牛一樣的姓“馬”的番夷兵頭往死里整。操練,除了操練還是操練,而且還是全副武裝地操練。
他大爺的,就算是大明朝廷的營兵也沒有這樣的操練法吧?于山不止一次在做夢的時候都罵出了聲。
“列兵于山!”
又是一聲如牛叫的熟悉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于山一個激靈,回過了神。
“在!”于山趕緊立正。
“蠢貨,要說‘是’!要叫我下士或者長官!我教過你們無數遍,你個蠢貨!白癡!”馬卡洛夫吹胡子瞪眼。
“我很憤恨我班里任何一名士兵,在我說話的時候眼睛看著其他方向!或者在喊到他名字的時候對我表現出不恭敬!列兵于山,出列,繞操場跑10圈!哦不,20圈!”
馬卡洛夫背著手,還拽著一個鞭子,器宇軒昂地走在8名士兵的面前,兇狠的表情讓來自東方的新兵們打了個哆嗦。
“是的,下士…”緊了緊步槍的肩帶,于山苦著臉挪出了隊列,充滿怨念的目光回頭看著隊列里大氣都不敢出的同鄉兼戰友喬肆,“為什么又是20圈,為什么又是我…”
“如果不能在一個小時內跑完,你將在半夜繼續加跑20圈!”馬卡洛夫把曾經的長官對自己用過的招數也使了出來,而且之前,他已經讓這些新兵在半夜的冰天雪地里玩了好幾次這樣的游戲。
于山趕緊如兔子一樣沖了出去,在操場邊緣,還有十幾個從其他新兵隊列里趕出來的倒霉鬼在跑著,于山輕車熟路地加入了奔跑的隊伍。
高脂高蛋白高熱量的豐沛食物配給和大負荷的運動,已經不知不覺中讓于山的體質在這幾十天里發生了悄然的變化。即便于山覺得自己已經跑得跟條瀕死的狗一樣,他依然保持著每三分鐘一圈的速度。
看著同伴那生不如死的全副武裝負重跑圈,喬肆的臉都在抽。
“真是一群狗屎,不過好在已經變硬了!你們總算能分清前后左右!”馬卡洛夫那字正腔圓的普通話漢語已經讓新兵們適應了,“不管你們以前在東方過著什么樣的高貴生活,但在軍隊里,你們就要像狗一樣活著!嗯,就像我一樣,要有絕對的服從精神與勇氣。因為這里有著各種會要你們命的野蠻人。”
訓練在繼續著,受罰的士兵也在繼續跑著。雪融后又凍得僵硬的操場上,不斷有人摔倒,導致士兵們厚實漂亮的軍裝被弄的骯臟不堪。
不過他們不用再心疼,以前那種一套鴛鴦戰襖需要里外翻轉穿上好幾年甚至還要傳給兒子的行為已經過去,他們隨時能領到全新干凈的軍服。
一個小時很快就過去,于山至少在這個過程中摔倒了四、五次,當他七葷八素地重新站回隊列的時候,整個人因為強烈運動缺氧而劇烈地喘息著,鋼盔歪著,軍衣也被地上的碎石劃破下擺好幾個地方。
已經快要中午了,幾乎每個士兵都感覺到了強烈的饑餓感,哪怕他們的早餐吃得并不少。但是解散休息的哨音還沒有等到,反而是有節奏的小鼓點敲起,這是全體列隊集合的信號。
新兵營的所有官兵開始在操場上列隊,包括那些跑了個半死的受罰者。喬肆和于山所在的班正處在全連隊列的第一排。
“哦,好像是大官來了。是那啥,少校?”于山把歪斜的鋼盔扶了下,依然死豬不怕開水燙一般悄悄對著身邊站立的喬肆說著。
遠方,一名掛著少校軍銜的華族軍官在幾名尉級軍官的陪伴下走了過來。
環視著這些絕大多數面孔都是熟悉的華族士兵,看到他們在一個多月的狠操猛練下已經初具氣質的隊列,已經晉升為少校的何語輕輕地點了下頭。
“士兵們,你們曾經生活在這個世界的各個角落,如今成為了中華美利堅共和國的一名光榮的陸軍士兵…”
“…國家會撫平你們過去生活中的痛苦,給予你們前所未有的新生活,同時也要求你們以絕對的紀律、忠誠和勇氣來回報!”
“…你們能被選中,說明是這個世界上最優秀的軍人,我們是這個世界所有最高神祗眷顧的最優秀的文明,他們賦予你們戰勝一切敵人、維護中華美利堅共和國利益的神圣使命!”
“…國家將給予你們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殺人武器去實現你們的使命,任何膽敢侵犯中華美利堅共和國的齷齪份子,都需要你們去打倒!”
已經對著很多期新兵說了很多次的演講,如今又倒背如流般從何語嘴里說出。喬肆挺胸抬頭,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的軍官,感覺和以前在六螯所聽百戶大人訓話時完全不同。但為什么不一樣,他也說不上來。
和許多華族士兵依然迷惑的目光不同,站在隊列排頭的馬卡洛夫就不同了。下士微微蠕動著嘴,念著只有他自己能夠聽清的句子,雙眼泛著火熱的光芒。
終于半天的訓練結束了,饑腸轆轆地大兵們擁進了營房餐廳,開始享受屬于他們一天里最快樂的幾段時光之一。
大量明朝移民的進入,新兵營的伙食也相應有了一些變化,從歐洲高價進口的大米、白面饅頭、包子、面條的數量明顯增多。
即便缺少香料,但大塊的紅燒肉依然成為了華族士兵的最愛,而更加油膩的燒豬腸之類的菜品更是讓大運動量的新兵們海吃猛嚼。
“等我攢夠錢了,我要接我娘來,以后來天天吃面條包子…”于山大口嚼著,一個多月來已經換了很多種飯菜口味,曾經天天喝粥的理想變成了吃大米飯紅燒肉,現在又變成了吃面條包子。
“我們是當兵賣命,糧餉是國家出的,當然能天天吃了。我娘死得早,恐怕沒這個福分了…”喬肆還算矜持,同樣大口吃著米飯加燒肥腸,但慢條斯理得多。
“不知道我娘現在如何了…”
突然,于山放下了碗,開始掉眼淚。同桌的同班戰友一看,都紛紛默然地停下了手中的筷子,情緒被于山和喬肆的對話給感染了。
“一群豬!軍隊從來不吝嗇養上你們這樣一群豬,但絕對討厭浪費糧食的豬!”
馬卡洛夫從一側走了過來,嘴里啃著一根玉米棒子,順手鞭子一下敲在了飯桌上,濺起了一片菜湯。
“是的,下士!”
飯桌邊的士兵都站了起來,嘴里趕緊猛嚼起來。
下午的訓練終于和往日有了不同,以排為單位進入了靶場。于山和喬肆終于迎來了體驗手中22A步槍的機會。
“喬肆,知道嗎,軍所里的火銃我可是摸過的,上次大牛用的時候,還讓我玩過一次!”一邊趴在射擊位上聽著馬卡洛夫講解步槍操作與射擊要領,于山還一邊對著身邊的喬肆夸夸其談。
“…最后才能打開保險,否則,我絕對相信你們這些蠢貨會把身邊的自己人給干掉!”馬卡洛夫說完,退到了一邊,舉起了手里的鞭子,“聽我的口令操作,現在,扳動槍機…喬肆,動作不要那么粗魯,注意扳到正確位置再向后拉!”
“是的,下士…”喬肆緊張地擦了下汗,回憶著之前重復聽過好幾次的操作要領。
“喬肆,記住,步槍就是你的生命,是你最親密的家人,是你的老婆,你要像熟悉你老婆的身體一樣熟悉它的每個細節。開槍就如同和老婆上床,動作要流暢,角度要正確,力量要合適,下手要快…”
走在新兵們的身后,馬卡洛夫也學著曾經的斯科特中士那樣呼說亂扯起來。
似乎又看到于山在出神,馬卡洛夫一鞭子就抽到了對方屁股上:“我討厭你這個出神的屁股!列兵于山,你個蠢貨,回答我,你手里的是什么!”
于山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啪的一個立正:“報告下士!我手里是喬肆的老婆!”
現場一片寂靜,然后幾秒鐘后,除了保持沉默的喬肆,所有人都大笑起來。
“真他媽的見鬼了…你個淫蕩的白癡,我要懲罰你!現在就去跑20圈,不,30圈!”
馬卡洛夫也愣了十幾秒,終于如殺豬一樣吼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