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第一個歐洲人瓦斯科.達.伽馬于1498年踏上這片印度洋海岸開始,印度作為葡萄牙王國打破奧斯曼帝國東方香料貿易壟斷的核心地位就確立了。也成為近代歷史上對世界政治、經濟與軍事版圖影響最為深遠的土地之一。
公元1510年,葡萄牙王國遠東艦隊司令阿爾布克爾克徹底擊敗擁有果阿統治權的旁遮普土王,果阿從此成為葡萄牙王國在東印度航線上的核心樞紐,不僅擁有著大量駐軍,還將果阿打造成葡屬印度殖民地的政治統治首府和海軍基地。
隨后,以果阿為殖民統治中心,將印度東西兩岸一系列殖民點串聯起來,形成一條不容他人插足的壟斷貿易鏈,其中卡里卡特是最著名的殖民地港口之一。因為葡萄牙的航海家達.伽馬和明帝國的鄭和,都在這里登陸過,又都在這里去世。
來自東方和西方的貿易品與文化傳播,都在這里交匯,后世的人們可以在這里看到葡萄牙、東方中國、英格蘭、荷蘭、法國的各種文化痕跡。從而形成了卡里卡特獨一無二的歷史風情。
這里出產有名的印度印花布,和產自明帝國的棉布一樣,其精美的圖案與做工讓歐洲的那些老土帽的紡織品相形見拙,一度讓歐洲的本土紡織商們拒絕市場引進這樣的容易搶走他們生意的東方織品,連英文里的印花布的字母拼寫“calico”都來自于這座城市的名字。
有意思的是,為了抵制這些讓歐洲人又愛又恨的美麗織物,17世紀初的英格蘭小文青們,在他們的文章里把這些印度印花布和明帝國廉價棉織物一起列為中傷對象,因為它們是“讓英格蘭女性看起來下流輕浮”的布料。
1622年4月13日,葡屬印度殖民地,卡里卡特港。
在廣布椰樹、麻栗與婆羅雙樹的卡里卡特城郊,一片用木柵欄圍起的廣闊營地中,炊煙裊裊,無數的明朝裝束的男女在木棚窩或帳篷間進進出出,或端著木盆前去附近的河流清洗衣物,或拿著碗準備進食。
與來自馬尼拉的西班牙船隊匯合后,數量規模高達44艘的歐洲船隊一路順風順水,于4月初抵達果卡利卡特休整,搭載的4700多名明朝流民總算走上了踏實的地面。
嚴曉松詳細制定的船上衛生條例得到了葡萄牙或西班牙船長的嚴格執行,平均載人100的各條風帆船都將提供燒開的熱水用于明朝移民的日常使用,糞尿也下發專門器具收集處理,而部分富有海上經歷的明朝漁民,也自告奮勇地擔任了海上的生活指導。
17世紀的歐洲人奴隸貿易,往往兩百多噸排水量的風帆船可以塞下超過兩百名奴隸,奴隸的死亡率高達1060。死亡率除了直接與航行時間長短成正比外,也和居住條件有著極大的關系。一平方米擁擠著好幾個黑人奴隸,導致衛生狀況極其惡劣,疾病的傳播速度之快幾乎無法應付。
約定的500西班牙銀元的運輸費用,就包含了最基本的船上生活條件保障。按照嚴曉松的話,到目的地結賬,每損失一名明朝移民,就意味著500西班牙銀元泡了湯,錙銖必較的葡萄牙或西班牙船長們幾乎如同看瓷器一樣盯緊了自己船上的每一位明朝人。
即便這樣,離開澳門一個多月的時間里,還是出現了幾十人死亡,其中大部分都發生在登上卡里卡特后,屬于嚴重的水土不服或感染熱病導致的。除了隔離病患,大量飲用燒開的加糖加鹽涼水補充體液電解質,以及搜羅酵質食品改善飲食,嚴曉松還真沒其他辦法來對抗這個古老年代最深不可測的疾病。
對于目前這個結果,葡萄牙船長們居然還驚嘆“運氣不錯”,看來大量人口長途海運的死亡人數遠遠低于他們的預估,嚴曉松也在無奈嘆息的同時暗暗慶幸。
在卡里卡特已經休整了超過一周,除了部分早就對自身命運方向有了大致了解的明朝難民,許多人在出發后才被告知最終目的地。這些明朝難民從踏上船開始,就以淚洗面,部分人甚至還如同神經病般整日呆呆往著東面。
葡萄牙船長們已經在催促了,因為再不出發的話,就要錯過今年的季風了。對這個警告,嚴曉松也有點氣惱,因為不是他不想走,而是現在基本過半的明朝移民是拒絕登船。最嚴重的是,部分年輕力壯的漢子還自發集合起來利用找到的削尖木頭,隱隱有武裝抵抗的跡象,讓營地四周放哨的葡萄牙士兵如臨大敵。
“朋友們,上船吧!那里生活會比這里好很多很多哦!”
“仁愛的上帝不會放棄你們的!我們有優秀的船長和水手!”
“我對上帝發誓,我說的全是真的!”
難民堆中,為表示親近,一身漢服宮裝的卡特琳娜在一群葡萄牙士兵的保護下,不斷在人群里走來走去勸說著,不過她那略微生澀的漢語外加明顯不同的外貿,幾乎沒有多少人響應。
“這番夷小娘子還真是磨嘰,我可不信!我可要回家!”
“噓,我聽說啊,這些弗朗機人是要把我們賣到泰西做奴!”
“不會吧,當初不是說好了,到外洋分田分屋嗎?”
“番鬼的話你們都信?哎,我現在好后悔啊,要是知道這次跑那么遠,我就是餓死都不會離開大明的!”
人群里不斷嘀咕著,不少人都在卡特琳娜路過時警惕而冷漠地退出老遠,根本就不打算聽對方說話。
站在遠處,看著未婚妻精疲力盡地勸說著歷史上的血緣同胞,嚴曉松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太一廂情愿了。
“議員閣下,我再次提醒您,如果再不出發,將錯過風向!我們將不得不放棄最安全的航線,或者說等到十月份以后再起航,船長們無法承受時間上的損失!如果他們再拒絕登船,我們可以動用軍隊強行驅趕他們上去!”
葡萄牙船隊總指揮里卡多將軍氣鼓鼓地站在一邊,對著遠處那些東方平民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厭惡感。
“請注意語氣,我十分欣賞您為此事作出的努力,但我國政府將為他們支付超過200萬西班牙銀元的費用,理論上說,他們將比你們整個船隊都貴重!”
嚴曉松皺著眉頭,也是心里不爽快。
“抱歉,我無意冒犯您和這些平民,可我們只剩下最多一個月的時間了,否則…”此時的里卡多已經不再和對方繞這些口舌上的便宜,只是冷冷說完,就走開了。
哎,難道要在卡里卡特就放棄掉一半的人嗎?嚴曉松此時心煩意亂,遠遠看到自己的未婚妻還在不知疲倦地企圖說服那些明朝難民,就覺得自己之前想的太簡單了。
入夜了,嚴曉松帶著卡特琳娜,面無表情地走在營地中,路過的明朝難民都如見了鬼一樣躲開,少數表情冷漠麻木的人則視而不見般,從兩人身邊直接走過。
“嚴,難道就沒有其他辦法嗎?為什么他們不相信我們的話?”卡特琳娜挺委屈地貼著嚴曉松,對今天費了大半天說破嗓子都沒人搭理的事很是傷心。
“算了,明天一早出發,不愿意的就留在卡里卡特!”嚴曉松一咬牙,下了決心,讓卡特琳娜深感意外。
營地的某個角落里,一座小小的窩棚中,住著三個明朝男子,其中一個是體形微胖的中年書生,剩下兩個則都是瘦瘦的年紀約莫二十的年輕小伙。
木棚外的那鍋熱粥四周的難民終于快走光了,常昆這才慢悠悠地坐直身體,摸了摸身邊的草席,才發現自己中午撿來的那個椰子殼已經不見了。
“小哥,可否再借食碗一用?”
自從和妻妾女兒們被人強行分開,然后稀里糊涂塞上船后,除了帶有一個換衣衣物包裹和幾本書外,常昆身邊連盛飯的破碗都沒有一個,幾乎每天都只能靠借他人的木碗或者干脆就是找船員隨便要一個什么東西就去裝吃的。
“先生要用盡管!”喬肆沒有任何拖延,直接就把自己長期隨身的木碗遞了過去。
一邊的于山突然伸手過來,按住了喬肆拿著木碗的手:“喬肆,這書生每天借我們的碗,用了又從不洗,憑什么又借他?”
“常昆若能脫此困境,日后必定報答!”常昆臉一紅,趕緊滿臉堆笑雙手一恭。
“行了,于山,人家是讀書人,讀書人怎么能干這些事?”喬肆十分認真地放開同伴的手,態度恭敬地將木碗送了過去。
“那我也能寫出我的名字,算讀書人?喬肆你以后也幫我洗碗吧!”于山狡黠地一笑,滾到了自己睡的角落,呆呆看著木棚頂,“喬肆,你說我們以后還能回去嗎?我怕我娘以后再也見不到我了…”
當初那些海上強人所說的地方,真就是一片樂土?沒有回答同伴的問題,喬肆走出木棚,望向了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