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1年6月16日,周三。
距離去年那場穿越大災難已經整整九個月。近五百名年齡從1歲到69歲的曼哈頓社區居民從最初的恐慌到匪夷所思,再從無可奈何到如今的人心初定,無論男女,精神面貌都發生了不小的變化。
曼哈頓社區的第二期城鎮擴建工程已經正式完畢,擁有著兩百多印第安熟練雇工的城建工程隊將整個社區的面積擴大了一倍有余,大部分房屋都經過了更為科學的設計改建,進一步完善的城市給排水系統已經投入運作,經過試驗驗證可用的改進型蒸汽抽水泵在這個方面功不可沒,為此工業部的蒸汽機組設計生產人員從上到下都進行了重獎。
整個社區最高層建筑也不過是三層混木結構的委員會大樓,居民建筑則統一成若干風格的別墅,被綠樹街道環繞分割成整齊的幾塊片區。
曾經密集修建為臨時木屋的地方被推倒鏟平,改建為商業街區,中央那片包含一小塊水塘的區域被擴建為社區廣場。居住環境的極大改善,讓只有五百不到常駐人口的曼哈頓社區呈現出一種現代園林小鎮的風貌。
第三期城鎮擴建工程已經完成了紙面設計,按照計劃,董久楠領導的城建工程隊將用半年的時間,在布魯克林工業區的西面和南面繼續拓展幾片街區,修建一大批單套公寓居住區,為將來的移民安置做好準備。
而在工業區的東南面,德拉瓦族印第安雇工們在工業區技工有意無意地放任下,也自發地形成了一片新的居住區,相對便宜的磚瓦和幾乎無成本的原木與泥土,建起了一座座類似工業區宿舍棚屋似的住宅。
和如火如荼的各處發展擴建相比,此時的社區委員會大樓里,一場更為保守而謹慎的會議正在召開著。
根據委員會主席劉老與副主席齊建軍的倡議,曼哈頓社區委員會自大災難后第一進行成員公開增選,而之前的幾次成員增加,都是行政集中管理制度下的指派任命形式。
根據成員增選方案,整個社區委員會的成員數,將從當前的18人規模擴大到24人規模。這增加的6個名額,將采取全社區18歲以上居民投票的方式進行。
曾經暗中協商的有關軍事安全部門在委員會人數居多的問題,已經在各種詭異和沉默氣氛下不了了之。但如此公開的增選活動,又讓部分成員心里有了其他的想法。
增選委員,是為了稀釋某些太過于強勢的成分,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共同猜測。因為目前18人的委員會成員中,與軍事安全相關的委員,就達到了8人之多,但軍事安全委員鄭泉等人并沒有對此種流言猜測表現出任何不滿。
前法學老教授鐘進山被文青們推選為司法委員;擔任布魯克林工業區質量與安全管理工程師的狄祖恭獲得了許多技工的選票,成為了“勞工與安全保障委員”,簡稱勞保委員;印第安貿易專員取消,一直在委員會地位尷尬的李想正式成為了“移民與宗教事務委員”,簡稱民宗委員…
如此一來,原本在社區委員會民主集中制表決中可占近五成票數的軍方派別,這一下就降低到了三成。
“今天是社區委員會增選后的第一次會議,也是目前最重要的一次會議。大家都是為整個社區勞心勞力了九個月的管理者,就要擔負起接下來時間里整個社區進一步發展的重任!”
劉老表情不冷不熱地拿著手里的文件,環視著會議室里的一圈男女老少,聲音洪亮而沉穩。
“未來三個月,將由鐘老牽頭,成立‘立法小組’,小組成員初定為8人,其中委員會成員定為5人,社區居民3人名額,他們將負責重建一套適合當前社區發展的司法機構與相關法律條文。法律制定將參照以前國家的成熟內容,并在更大范圍內吸取居民們的意見。”
“我們現在難道不是用的以前的法律嗎?”海上警備隊內灣要塞總指揮張春銳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老張啊,以前的法律條文繁雜,許多內容又是考慮當時的特殊國情擬定的,當然,內容肯定是很完備的…”齊建軍喝了口茶,笑瞇瞇地看著對面的要塞總指揮,“所以,必須要針對當前社區的實際情況,進行適當的修正。”
“包括這次增選委員也算是一種修正?”
陸上警備隊總指揮陳禮文突然冷冷嘀咕了一聲,四周的男女都投過去一種怪異的目光。
“不是修正,是立一個真正的規矩,以后整個社區都要遵守的規矩。”劉老看了眼角落里一言不發的鐘進山,站了起來。
“現在不是以前了,我們可以推諉、回避甚至敷衍許多事情,事情的成與不成都是當領導的說了算,我們都習慣了‘家大業大影響不大’的辦事態度和方法,現在我們比任何時候都要肩負重擔,近五百個人的未來全在我們一念之間。以前十幾億國民,領導能聽取多少民意是個大問題,但現在,難道我們聽聽五百個兄弟姐妹心里話的時間都沒有了嗎?”
劉老的話如一柄重錘壓在所有人的心頭,連鄭泉也忍不住微微點頭。
“規矩,就是我們要盡量尊重大家的意見。換個更實際點的,就是委員會的成員上位,也不能僅僅我們這些人說了算,需要得到大家的認可。就算特殊時期需要維持一個更加高效穩定的管理組織,我們也要讓大家明白,我們不是在獨裁!”
一個更加狠辣的單詞被劉老吐了出來,許多人都不曾敢想敢說的話就這樣攤在了桌面上,慣于含蓄與拐彎抹角的國人性格一時間都無法適應。
“為了什么?就因為有人說我們成天指手畫腳?難道我們做的一切不是為了大家著想?”陳禮文憋紅著臉,不吐不快。
“為了建國,建立一個真正屬于我們這個新世界的新國家。為我們的后代子孫留下一個更接近于曾經理想的國家。”
劉老輕輕說完,就坐了下來,面色平靜異常。
“我同意劉老的話,我們是要先立好一個規矩,一個允許他人共同參與的規矩,而不是只讓少部分人隨便指東指西的規矩!”狄祖恭帶著大聲站了起來,一種截然不同的亢奮出現在他臉上。
“怎么個規矩法,就讓鐘老的立法小組去辛苦了。但是我想向鐘老提一個個人意見…”劉老頓了下,語氣又有點低沉,“維持發展政策的穩定,也是當前不可忽視的一面,欲速則不達…”
鐘進山老人微笑著站起來,無言地看著在場的所有人,微微點頭。
布魯克林工業區的某個加工車間里,一臺用柴油電機驅動、經過零部件“自我升級”的手工滾齒機正在運轉,一位看起來年近40的中年技工正帶著認真的表情加工著零件,幾個年輕小伙都在一旁仔細看著。
自從來到這個新世界后,作為幾百號人里唯一一個有著5級車工技術級別職稱的農民技師,尤仁義幾乎承擔了所有重要生產加工與相關技工培訓工作。
“尤師傅,社區委員會現在開始正式進行相關法律修正,我代表勞保部來征求您的意見。”脾氣再倔強的狄祖恭也不得不在這樣一位高級技師的面前保持一種恭謙的態度。
尤仁義真實年紀其實才35歲,這個曾經的鄉鎮企業技工師傅打大災難后就變得沉默封閉,人也仿佛蒼老了許多。作為當時現場的碼頭擴建工程人員之一的尤仁義,在大災難中失去了自己同在碼頭一家物流公司做清潔工的妻子。
“你們看仔細了嗎?這不是數控機床,所以很鍛煉人,你們更要把握進料的速度和感覺…”尤仁義看都沒看新任勞保委員一眼,只是對著身邊跟學的幾個農民技工小聲交談著。
“尤師傅…”狄祖恭有點尷尬地坐到了一邊,讓自己的語氣盡量更加坦誠,“這是關系到我們所有工人的權益問題。”
“狄工,我們農村人懂什么法律啊。”尤仁義嘆了口氣,側過身,終于露了難得的微笑,“大家這幾百號人能活下來不容易…只要不折騰,大家生活得好,你們當領導的把大家的事當自家事辦,就好。”
“好,我記下了…”狄祖恭忽然感覺自己眼睛酸酸的,總有一種液體在醞釀著。
再看看尤仁義身邊的幾個農民技工,幾個年輕小伙都蠕動著嘴唇似乎想說什么,但又個個最終側過了頭,繼續看著尤仁義的操作。
走出車間,狄祖恭忽然感覺自己臉上一熱,兩行熱淚不由自主地落了下來。
哈得孫河西岸,印第安貿易區內。
今天又來了一隊從遙遠西南方來的包哈坦族印第安人,帶來了大量的干蘑菇和毛皮。在好幾樣商品間流連忘返后,包哈坦族印第安人選擇了一輛木輪平板車,幾大袋干玉米,以及五十個鐵箭頭。
完成這筆占盡便宜的交易后,今天的貿易區就算沒啥事可做了。年輕的交易區專員輕松地走向附近的德拉瓦族印第安人護衛,小聲交代幾句后,就朝前來視察的“上司”走去。
李想已經在這里等了快半個小時了,眼前的小青年認真的工作態度,不止一次讓李想萌發了把他調去歐洲的念頭。但這個同僚已經在半年來幾乎熟悉了好幾種印第安土語,讓李想又十分不舍。
“呵呵,李哥,今天沒帶嫂子來啊!”小年輕從面對印第安人能言善辯的狀態又恢復了靦腆的表情,一邊還不停望李想身后看看。
“沒,她今天上午去做產科檢查了,下午還要帶我老丈人去逛商業街。”李想笑著丟過一瓶果酒,然后把對方帶到休息棚。
“現在委員會成立專門的立法小組了,估計是為建國做準備…你有啥想法不?”李想帶著神秘的笑容把最機密的消息透露給這個下屬兼好友。
“哇!真的!嘿嘿,國家名字取好了嗎?國旗呢?國歌我倒有好建議!”小年輕雙眼冒著光,嘴里念叨著一大堆李想并不想要的東西。
“要先進行前期立法準備,尤其是選舉法!”李想把小伙子發散的思維拉了回來。
“選舉?當然是全民參與了,憑什么就他們那幾個人當官?”小伙子仿佛被什么蟄了一樣,立馬喊了起來,表情也很激動,“什么都管得死死的,假期出個門還要報備,工資還那么低,我一天給他們掙回來的可就比發的工資高N倍!”
說著,小伙子還張開手掌比了個夸張的數字。
除了情緒和牢騷,就沒啥想法…靜靜地看著比自己年輕許多的好友,李想突然有了一種無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