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云絲卻是什么也沒做,眼看著到了晌午,方站起身對芳草道:“走,隨我去廚房。”
芳草心中奇怪,暗道姑娘這會兒還有心思去廚房查看飯菜的預備情況?只是見姑娘臉上始終淡淡的,這丫頭現在對她無比的有信心,竟也沉住了氣不問。兩人去了廚房,阮云絲竟不是查探飯菜,而是讓把給老侯爺預備的那份飯菜揀出來,她親自提了,往上房而來。
彼時紅姨娘黃姨娘等人也都在老侯爺面前,雖不敢大聲喧嘩,卻都是在悄悄議論著這件事。不料打發去傳飯的小丫鬟半路回來,只說三姑娘親自提著食盒往這邊來了。
幾個姨娘都是一驚,連忙站起身到門口迎接,果然見阮云絲款款而來,于是便都笑著迎上去問好。云姨娘尤其熱情,亦步亦趨跟在阮云絲身后,陪笑著道:“我昨兒看見我那女孩兒,也真不知三姑娘的枕香閣里怎么就那般養人,她氣色也好了,連頭發都烏壓壓的,比起剛回來那快要死了的模樣,真不知強多少倍,我聽說,她如今也和姑娘學織錦呢?”
阮云絲笑著答了幾句,云姨娘便雙掌合十,道了句阿彌陀佛,又紅著眼圈道:“說起來,姑娘對我們母女有再生之恩,我但凡有一點本事,拼個頭破血流,也不肯讓姑娘受這委屈,偏偏我這人微言輕,姑娘不是不知道,素日里在太太跟前,連話也說不上一句,這會兒她雖不管事兒了。只是性子竟越發孤僻跋扈,我們幾個平日去請安,動輒便要挨一頓訓斥。”
阮云絲點點頭,云淡風輕地道:“放心。你們很快就不用陪這個小心了。”說完抬頭看了看天,笑道:“晌午了,幾位姨娘也快回去用飯吧。”
幾位姨娘卻全都被她剛剛那句話給驚呆了。正尋思著“很快不用賠小心了”是什么意思,便聽見阮云絲趕她們回去吃飯。幾個人如今對阮云絲可是心服口服,當下也不敢磨蹭,連忙出了院子,只見阮思舉連跑帶跳的跟過來,手里拿著個籃子,看見她們。便抓出兩個果子笑著道:“姨娘們吃果子不?新鮮的李子,我剛從后院里樹上摘下來的,可甜了。”
阮思舉怎么說也是二爺,姨娘們也不敢在他面前拿大,何況從阮云絲回來之后。這位二爺的地位可就是直線上升。因忙都笑著接過了。紅姨娘只看了一眼,便驚奇道:“好大的李子,這是二爺后院里結出來的?怎么這樣大?”
阮思舉笑著道:“咱們府里的樹雖多,可除了杏樹之外,其他的樹竟都沒什么好果子產出,原來這里面也是有學問的,南哥哥教我修剪枝丫,把那些花兒也摘了一些,可不是。今年結出來的李子就與往年十分不同,你們回去嘗嘗就知道了。”
一邊說著,便往院里去,原來卻是來給老侯爺送李子的,只不過正巧碰上幾個姨娘,于是見面分一點。
看著阮思舉的身影消失。霜姨娘便感嘆道:“真真這是怎么說的?二爺從前那個性子,別說咱們了,就在太太面前,也沒有一句話的,看如今這活潑的。”
云姨娘也嘆氣道:“可不是?我們家如丫頭回來的時候,我看著她那模樣,只擔心她活不下去,即便不尋死,受了這樣一口窩囊氣在心里郁結著,怕也不能長命了,誰知你們如今再去看她,臉上也有了笑模樣,張口閉口便是什么金絲線和銀絲線在織機上怎么才不易斷,幾人要怎么配合才能動作一致,聽得我滿頭霧水,這也罷了,只要她高興就好。”
黃姨娘點頭道:“天地良心,三姑娘對這個侯府真真是仁至義盡了,姐妹情也極好的。我家那兩個女孩兒,原本疏遠她的緊,只說怕連累了她們名聲,如今也是三天兩頭往枕香閣跑。”
她們幾個一邊議論著往回走,忽聽紅姨娘道:“別扯這些有的沒的了,倒是都去我那里吃才好,順便咱們也說道說道剛剛姑娘那句話的意思。”
云姨娘霜姨娘黃姨娘不約而同看了她一眼,一個個卻不說話。紅姨娘面上就先紅了,咬著嘴唇道:“你們也別疑心我,當日生日宴上我幫太太說話,你們也看見了,都是那鐲子的功勞,是我貪心,我今日在這里給姐妹們賠不是了。只這個時候兒,咱們還是齊心協力的好,侯爺都這樣兒了,你我爭斗給誰看呢?倒是三姑娘這句話意義重大,日后若真不用去受那窩囊氣,咱們在這府里有吃有喝有女兒陪著解悶兒說笑,可不就是神仙日子呢?”
霜姨娘笑道:“這才是明白人的話。也罷,既然你這樣說了,顯見得是分得清輕重了,咱們就去你那里…”一邊說著,又使小丫鬟去廚房傳信,叫把飯菜都送去紅姨娘屋里,不提。
這里阮云絲來到了老侯爺的房中,將幾個丫鬟遣了出去,不一會兒阮思舉進來,送了一籃李子,于是姐弟兩個服侍父親用了飯,又吃了一個大李子,讓芳草把著門,阮云絲這才對老侯爺鄭重道:“爹,太太如今是萬萬容不下女兒了,設計了個火坑給我跳呢。既如此,女兒不想坐以待斃,特來討爹爹的示下,能不能求爹爹將她休了?”
出乎意料之外,老侯爺竟似沒有多大震驚地模樣,只是垂著眼,面上露出一絲悲涼神色。阮云絲也不言語,好半晌,方聽老侯爺咕噥了一句,她聽了幾遍,才聽出父親是在問她準備怎么做?
這也同樣出乎阮云絲意料之外,老侯爺問她準備怎么做,便是決定要支持她了。只是也知道這其中的兇險,一著不慎,便可能被別人揪住小辮子,滿盤皆輸。這當中。滿滿的全是關愛之意。固然是因為佟夫人傷透了老侯爺的心,又何嘗不是因為他如今對兒女更要看重關心。
想到當日自己跪在爹爹面前求他退了蘇家的婚事,爹爹不但不允,連說一句話的時間都不給她就命人拖她回房。一時間。阮云絲心中百感交集,她想起自己前世的時候很喜歡的那一首歌:《陽光總在風雨后》,如今看來。這真是一點兒都沒有錯,經歷了這么多年的分別和磨難,如今他們父女兩個終于學會了互相體諒和理解。
一念及此,不由得潸然淚下,忽聽阮思舉在旁邊沉思道:“姐姐要休掉太太么?論理這話我不該說,說了便是大逆不道。只是她確實不厚道。爹爹你不知道,從兒子讓您失望后。思過閣幾乎就斷了定例,即便是月錢,也要我的丫頭去求著她們,被百般戲弄侮辱刁難,方能拿回三五成來…”
阮思舉在這里揭發佟夫人過往的“罪行”。阮云絲和老侯爺心中卻都明白,這小子是怕姐姐的籌碼不夠,說不動父親,還要惹得他發脾氣,所以為阮云絲增加籌碼呢。
卻聽阮云絲笑道:“好了,二弟你這些都是陳年往事,不須再提了。”說完轉頭正色對老侯爺道:“當日爹爹重病,侯府隨即被逼債,哥哥氣恨之下。就要休她,是我勸哥哥給她留一線生路。也是怕她出去,走投無路之下心生歹毒,造謠污蔑毀我侯府名聲,那時侯府風雨飄搖,委實再經不得一些動蕩了。原指望她能從此后修身養性。靜思己過。誰知只因我回了侯府,管了后宅,銀錢出入等一概不經過她的手,她便對女兒懷恨在心。當日秀丫頭的事情,想必爹爹也知道了。那時我卻想著,她雖是為了對付我,但人往高處走,她想秀丫頭嫁給小王爺壯我侯府勢力,這想的也沒錯,因此我也沒做什么。”
說到這里,阮云絲便頓了下,見父親目光平和,方繼續道:“小王爺折騰了一場,到底也沒得償所愿,許是有些怨懟太太,只這個怪不得我,都怪太太心急,日后我也三番兩次和她說,秀丫頭不是我的人,她的婚事要人家哥哥做主,她偏偏不聽,一意孤行,到底后來鬧了個笑話。誰知太太竟因此把我懷恨在心,我從前的事也和爹爹說了,如今當日那窮秀才,已成了炙手可熱的大理寺少卿,乃是甄大人一派的中堅力量,又是他的義子。這樣的人,莫說女兒已經和他沒了牽扯,縱然是男未婚女未嫁,有了婚約,女兒相信,爹爹也絕不會促成這門婚事的。您一向剛正不阿,和甄大人一派不說是勢同水火,卻也是老死不相往來,女兒知道,這是因為爹爹深鄙甄大人的品性為人。不然當初五妹妹的婚事,不過是甄大人的一個親戚,您也不會那么激烈反對。”
老侯爺點了點頭,嘴唇艱難咧了咧,對女兒的這番理解似是老懷大慰。
卻見阮云絲忽然眼圈兒一紅,便落下淚來,哽咽道;“可是爹爹,前些日子那張靈信上門糾纏,已被女兒訓斥了一頓,女兒也和太太說的清楚明白,寧死也不會再入張家門。卻不料即便如此,太太仍是不肯放過女兒,就在今日一上午的時間,從媒婆求親到交換庚帖,便已弄妥當了,聽說婚書也已經備好,明日張家就要來下定禮。那張靈信如今早已不復當日淳樸,他在外代天巡守一年,聽說睚眥必報,所過之處官員無不小心逢迎,一旦有一點不周到之處,就要被他報復。更有好幾個忠正之官,不屑溜須拍馬,竟被他尋了由頭直接罷官抄沒家產。這些事情,女兒素日里和爹爹閑話,也都說過的。如今太太是女兒的嫡母,爹爹這個樣子,她要為女兒婚事做主,亦是順理成章。可她明知道這些情況,卻還要把女兒嫁到張家,這不是報復是什么?女兒性烈,卻并非不懂孝道,只是如今只因為她是女兒的嫡母,便要女兒束手待斃,女兒卻也不肯。寧可和她爭個魚死網破。”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