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8閱讀網 詭異的鈴聲或輕或重的激起了在場大半人心中黑暗的那一面,讓人們看向彼此的眼神都充滿了恨意。
鄧恒對著錢慧君沖去,想要打落她手里的鈴鐺,可已經被蠱惑的赤里胡卻大吼一聲,悍不畏死的對他撲了過來。
鄧恒本可躲過,可方氏卻狀若瘋癲的一頭沖他撞了過來,“殺了你,我的憫兒就是唯一的繼承人了!”
為了避開她,鄧恒只能拼著生受赤里胡這一刀,手中長劍也削向了錢慧君的手腕。
鈴聲一停,赤里胡的動作就慢了下來,腦子一靜,他忽地意識到,自己這是在干什么?若真殺了鄧恒,他逃得了么?
趙庚生驀地也清醒過來,驚覺自己不知何時,竟然將一支箭頭對準了鄧恒的要害。
而葛滄海也回過神來,天啊,她在做什么?壞的是王叔,關這些族人什么事?她今日要是屠盡這數百將士,日后還有何面目回噶爾汗繼承王位?
叮叮,鈴聲又響了兩下,是錢慧君用另一只手抓起了它。不過很快,手腕再度被鄧恒削傷,劍尖一點,挑起那害人的鈴鐺往回一撥,正好落到了錢靈犀的馬車上。
錢靈犀才伸手一碰,頓時感覺到一股濃重壓抑的血腥之氣撲面襲來,讓人作嘔。
錢彩鳳忙扶著她,“你怎樣了?”
錢靈犀說不出話來,卻是拿手絹將那鈴鐺包起,厭惡的遠遠扔到車里,打算回去再作處置。
沒有鈴鐺的錢慧君束手就擒了,失去干擾的葛滄海和赤里胡握手言和了。鄧恒給鄧瑾扶進了車里,他左肩被傷得不輕,幾可見骨。而心虛的方氏在鄧瑾凌厲的眼神中,生平頭一次坐在了車外。車里已經人滿為患了,還抬起了鄧恒這個傷員,她能有個地方坐著回家就不錯了。
“回家了。”錢靈犀握著鄧恒的手。柔柔的笑,“我們回家。”
是夜,一夜北風緊,九原的冬天來了。
接下來的時間,錢靈犀都窩在家里養胎,安逸得不得了。鄧恒以養傷為名,堅決丟下一切事務,同樣安逸。
鄧瑾累死累活的忙活了許久。終于氣得看不下去了,果斷打包閃人。帶走了方氏及鄧憫一干人等,并扔給兒子一句話,“你且快活吧,明年有你好看的!”
錢靈犀覺得身為賢妻,要適當的表現下關心,可鄧恒滿不在乎的拿起她吃剩的半截芋頭接著啃,“無非是甩一攤子人和事來,你放心,我不叫你回去。”
錢靈犀一笑。換了話題,“皇上和欽差大人就這么走了。九原這攤子事誰來收拾?”
“總會有能人要來的。”鄧恒半點也不操心,順手扔了份今日剛到的邸報給她,“大楚已經派了使臣遞了文書,決定明年也加入九原商貿了,陛下這回可以開心過大年了。”
可錢靈犀看完邸報后,卻詫異的發現一條更要緊的消息,“皇上收了葛滄海做義女?還封了公主?”
鄧恒一笑。“還要派使臣送她回北燕繼承王位呢,聽說北燕的大殿下已經被正式立儲了,這可真是雙喜臨門。”
錢靈犀本來還有些話想問。可是想想,卻又覺得沒什么意義了。
那日回來,事情的始末很快查了個水落石出。
錢慧君在被寧格綁架后,成功的煽動了他,反過來找錢靈犀的麻煩。當然,順便能向鄧家訛一大筆錢財就更好了。
只沒想到的是,她來到鄧家說要見程雪嵐,企圖混進鄧府時,卻不被通報。錢慧君只好假托是京城來人,求見方氏。
因為頭疼方氏的鬧騰,鄧瑾早收拾了一處書房,并不與她同住。是以錢慧君帶著寧格進來時,就只制住了方氏一人。
為求自保,也出自母親保護子女的天性,方氏很快告訴他們錢靈犀和鄧恒其實都在錢家的消息。然后,為了一箭雙雕,錢慧君便讓她拿了鄧瑾的腰帶,前去誘敵。只是此事還需要一個幫手指認錢靈犀,錢慧君不愿犯險,就讓方氏設計,哄騙了看守的下人,把程雪嵐弄了出來。
饒是下人們盡忠職守,再怎樣也沒想到方氏會干這樣缺德的事,只說到方氏那兒去一下就回來,誰知道竟給她帶了出去?
程雪嵐被困在那樣地方,日日想著就是如何出去,一聽說能把她救走,還許她一生富貴,程雪嵐頓時心動了。
可笑那寧格倒是當真看上這個美人,還想帶回北燕去納為妾室,只沒想到未曾上手就做了階下囚。
至于方氏,原本錢慧君答應她抓到鄧恒就放了她,她想著可以替兒子借機除去這個絆腳石,所以才如此賣力。可到了最后,錢慧君連她都扣了下來,幾乎要了性命。
等事情查明之后,弘德帝只讓耿南塘把錢慧君寧格等一干人犯帶回京城去了,至于方氏和程雪嵐就留給鄧家自己處置。
鄧瑾倒是挺乖覺的,謝過皇上的隆恩后,主動表示要捐一筆巨款,替朝廷開發那個銅礦,并打造軍用寶刀。
弘德帝這才算是順了一半的氣,秘密返京了。
另一半的氣,錢靈犀知道,得看鄧瑾怎么處理家宅內務。不過方氏這回干出這樣事來,算是生生絕了鄧憫的一切希望,要是鄧瑾敢把國公府或者家主的位置交給他,相信皇上一定會把他請到宮里去好好的“談談心”。
雖然和弘德帝打交道的時間不長,但錢靈犀也瞧出來了,這位皇上是個極其護短的人。
他的外甥,他要怎么打罵都可以,但是外人不行。尤其是方氏這樣沒有直接血緣關系的人,眼下敢算計天子的外甥,那下一個,會不會就算計到天子的頭上來?
所以方氏走的時候,如喪考妣,生生老了十歲不止。錢靈犀想,她就算是還掛著國公府二太太的名份,回家也不過是“養病”了,此生再無出頭之日。
至于程雪嵐。鄧瑾倒給鄧恒透了個底,這丫頭既是薛老太君送來的,眼下就給她送還回去。要怎么管教,往后就是薛老太君的事了,不用他們小兩口操心。
鄧恒覺得這法子很好,估計祖母收到這樣一份大禮,日后也再生不起給自己屋里塞人的心了。一勞永逸,甚好。
至于錢慧君那兒。錢文仲倒是去求了個情。不是為了她,而是為了榮陽國公府的錢家人,希望皇上不要處罰得太重。
弘德帝既沒答應,也沒拒絕,不過照鄧恒分析,舅舅一般這樣態度,多半都會通融此許。
大隊人馬一走,家里就冷清了下來。錢靈犀正想跟鄧恒商量,這個年要不干脆就回娘家去蹭下得了,忽地丫鬟報說房亮來了。待把人請進來。卻見房亮的手中還抱著小心蘭。
“陛下已經下了旨,任命我為使臣。常駐北燕。我思來想去,只有把孩子交給你們夫妻,才最放心。”誰也沒想到,房亮一開口,居然是這樣令人震驚的消息。
再看一眼鄧恒,他目光清朗的問,“鄧公子。你能先出去一會兒,讓我和尊夫人說幾句話?”
鄧恒思忖片刻,微笑著把小心蘭給抱了出去。
房亮依舊坐在那里。只唇邊的笑意更深了些,“曾經,我恨過他的。”
錢靈犀回他一笑,“那必是有他可恨的地方。”
房亮笑了,只是笑容里多了幾分苦澀,“是啊,他是挺可恨的。在我們正在議親的時候,突然弄出我堂兄之事,生生毀了我們的姻緣。不過,這并不是最主要的。他最可惡的是對我說,我把采藍放在身邊一直不碰,是我有問題。氣得我那天晚上就要了采藍,可第二天,爹娘就來了九原。”
錢靈犀一時靜默下來,只聽房亮靜靜的講述,“后來,我知道你一直在怪我沒有來看你。可是靈丫,我真是沒臉見你。其實我很早就知道了,不是鄧恒破壞了我們的姻緣,這其中,我自己也要負很大一部分責任。我知道你不喜歡妾室,可是自從當了官,或者說從中了舉開始,我就止不住的在打這個主意了。我羨慕人家有妻有妾,能享齊人之福,可我又明知道你做不到,所以我只好壓抑著自己的性子,直到被鄧恒一激,便做下了錯事。那時其實我有想過,悄悄把這事瞞下來,等你進了門再說。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爹娘來了。當時我就知道,這是上天給我的懲罰,想要魚與熊掌兼得,結果肯定是不行的。”
“這不怪你。”良久,錢靈犀才生澀的擠出句話來,“是我不好,我不該要求那么多。”
可房亮卻搖了搖頭,“不,你說得沒錯。月娥死前的話,我都聽見了。后來又知道她給采藍灌了紅花,我才知道自己錯得厲害。如果想要一個女人真心待你,你就得真心去待她,否則,你會毀了她,也毀了別人。月娥在的時候,我只待她好過,沒有真心。至于采藍,就連好也談不上了。所以她們都離開了我,這是我活該。眼下,盧家想把月娥一個堂妹許我做填房,我拒絕了。我告訴他們,這輩子,我只會納妾,再不會娶妻。”
錢靈犀一怔,“你…你這又是何苦?”
少一個名正言順的妻子,房亮這輩子肩上的擔子就會重得多,而得到的助力也相應會少得多。
可房亮定定望著她,“因為我知道,自己心里真正想娶的妻子從來都沒有變過。就算我再娶,有她,有月娥在我心里,我只能更加的辜負人家。況且,我若再有妻子,心蘭怎么辦?這世上,不是每個后娘都能做到公正無私的。我已經害了月娥,不能再害了她的女兒。把她留在你的身邊,我很放心。”
錢靈犀怔怔的望著他,再說不出半個字來。
房亮起身,走到她的身邊,盡力微笑,“靈丫,答應我,將來教心蘭學第一字時,就教她房字。”
略頓了頓,他輕輕的說,“今生我是修不到了,可我會修來世。來世修不到。我也會繼續一直一直修下去,總有一天,我想我還是會如愿的。”
眼淚瞬間模糊了眼睛。
小蓮村,泥地上,那童言稚語的第一個房字,改變了一個少年的的一生。可如果早知今日,她還要不要教那一個字?
房亮走了,小心蘭留下了。
然后沒兩日。趙庚生也來了。
被歲月磨礪得沉穩內斂的趙庚生此刻卻依舊象那個莽撞粗魯的少年,不客氣的把鄧恒趕了出去,“我有幾句話要單獨跟靈丫說,不想讓不相干的人聽到!”
鄧恒氣結,卻還是出去了。
然后,趙庚生說,“我要走了,回吳江府去。老爺子在那邊弄了個差使,要把我調回去。他已經沒多少日子了,想死在家里。九原這里太遠又太冷了。實在是不適合老人家。”
錢靈犀點了點頭,“回去好好…聽話。別讓老爺子走時也闔不上眼。”
趙庚生嗤笑,“你什么時候對我也來這一套虛的?”
錢靈犀嘆了口氣,“好吧,我本想說讓你回去好好娶個媳婦,最好生個大胖小子,讓老爺子和你娘放心。可是想了想,你若無心。何苦害了人家好姑娘?誰也不是天生的觀世音,就象我,是怎么也不愿意嫁一個無心的丈夫的。”
這回。換趙庚生許久不說話了,然后才問,“你真的,就那么喜歡他?”
錢靈犀凝視著自己的肚子,“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么喜歡,不過我這輩子就想跟他好好過日子。所以——你自己看著辦吧。”
趙庚生惱怒的一拳砸在炕上,“可我真的很不甘心,怎么辦?”
錢靈犀搖了搖頭,“不要問我,我若勸你,說不定你會更加記得我的好,所以我不勸你了。不過我想告訴你,如果我這輩子嫁不了自己喜歡的人,就會去嫁一個喜歡自己的人。或許數十年后,也能過得恩愛美滿,總比孤零零看著情敵幸福美滿,而日日夜夜咬牙切齒的強。”
趙庚生噎了半晌,忽地又笑了,“你說不勸我,還是在勸我。”
錢靈犀低頭嘟囔,“我可沒那么好心,只是不想讓自己良心不安。”
趙庚生忽地往旁邊瞟一眼,伸手放在她肚皮上,露齒一笑,“要不,你生個跟你一模一樣的女兒吧,我來娶她。”
“你做夢!”鄧恒忿然從屋外進來,怒氣沖沖的道,“趙庚生你要不要臉的?請問你今年貴庚啊,我女兒才多大,她能嫁給你嗎?”
“那可不一定!”趙庚生挑釁的望著他,甚是得意,“我再等上十六年,也不算很老,小丫頭或許就迷我這樣的呢?到時她要愿意跟我,你也沒法子。”
“你無恥!我女兒絕對絕對不會看上你!”鄧恒氣得臉通紅,提起拳頭就想揍人了。
可趙庚生不跟他打,“君子動口不動手。這么沒風度,真不知道靈丫你看上他什么!”
趙庚生走了,錢靈犀托腮看著氣鼓鼓的鄧恒。
鄧恒被她瞧得越發生氣了,“你怎么不生氣?”
錢靈犀不屑的嘁了一聲,懶洋洋的道,“這種話你也能當真?趙庚生要是娶了我女兒,就得管你叫爹,管我叫娘,你覺得他肯嗎?”
呃…好吧,鄧恒覺得自己是有點反應過激了,訕訕道,“我不是有意聽你們說話的。”
“我知道。”
“我真不是故意的。”
“嗯。”
“我就是…我就是想聽下他會不會也要去修什么來世…”
“去把丑丑叫來。”
鄧恒猛地一抬頭,就見錢靈犀看著他,目光了然。
“你…早知道了?”聲音里有掩飾不住的慌亂。
錢靈犀點了點頭,“丑丑再怎樣,都在我身體里養了這么多年,他有什么變化,我會不知道么?”
屋子里突然出現一個結界,象光罩一樣,隔絕了任何外人的窺探。
一個頭上扎著沖天辮,頂著兩片葫蘆葉,約摸五六歲,粉妝玉琢的小男孩怯怯站在門邊,忸怩著不敢上前。
錢靈犀翻了個白眼,“你光屁股我都看過,還有啥可裝的?”
“人家現在才沒有光屁股!”丑丑別扭的走上前來,眼眶卻有些悄悄的濕了。
真的是,好久沒見了。
錢靈犀把他攬在懷里摸摸。“唔,胖了好多,不枉我天天那么辛苦的喂你。說吧,你跟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丑丑看一眼鄧恒,鄧恒看一眼丑丑,卻又不約而同的把目光挪開,象對鬧別扭的兄弟。
應該怎么說?
很久很久以前。可能要久到開天辟地的時候吧,有一枚葫蘆籽得到了上天的垂青,機緣巧合下,長成了仙品。
而后過了不知幾百年,有一年適逢大旱,這棵葫蘆藤也快要干死了。幸好遇到一個心地善良的小姑娘,天天省下自己的水,每天澆它一小瓢,這才得以保命。
又過了若干年,這枚葫蘆被一個一心向道的方士得到了。在他的精心呵護下,這枚葫蘆藤真正的脫胎換骨。修煉成了精靈。
此后,他跟著這位方士行善積德,做了許許多多的好事。兩人也跟兄弟一般,親密無間。可是,葫蘆精畢竟不是人,它欠了那個小姑娘的恩,一直沒有報答。所以。不管他怎么修煉,都不可能去掉皮囊,化為人形。
方士很仗義。主動表示要去幫葫蘆精報恩。可當他們找到轉世的那小姑娘時,這一世的她卻愛上了方士。
方士一心修仙,不談情愛。
他自作主張的給小姑娘擇了門好夫婿,卻讓小姑娘傷心了一世。直到她死,方士才知道她過得并不好。當年的好夫婿,也會在歲月的侵蝕下漸漸變質。
于是,方士沒有幫到忙,反而多欠下小姑娘的一份情。
為了此事,方士和葫蘆精生了嫌隙。
然后,有人趁虛而入,分裂了兩兄弟,想借機謀奪葫蘆精。最終,兩兄弟在最后關頭才知道齊心協力。可那時已經為時已晚,兄弟二人皆被打散了元神,又混在一起,墮入輪回。
方士如果找不到葫蘆精,他就永遠無法想起過去的事。而葫蘆精如果找不到他,就永遠無法恢復本來的面目。
不過有件事,他們都記得很清楚。
方士在墮入輪回前發誓,如果再讓他找到那小姑娘,一定傾盡一生去愛她,讓她不再有遺憾。
葫蘆精在墮入輪回前發誓,如果再讓它找到那小姑娘,就去做她的精靈,讓她幸福。
然后,錢靈犀得到了那枚小石頭。
然后,她遇到了鄧恒。
“其實,你第一世時要是不死,要去見的那個網友,也是我。”鄧恒笑得很苦,一貫的優雅里卻帶著濃濃的苦澀。
眼前一晃,錢靈犀忽地看到,在人來人往的快餐店里,年輕的男人一直坐在窗邊癡癡等候,他的手上拿著一只扎粉紅蝴蝶結的毛絨玩具小熊,這是他們約定的暗號。
從白天一直到深夜。
那天,在挑落錢慧君手上的鈴鐺,阻止了那樣一場殺戮之后,當天晚上,鄧恒就做了一長長的夢。
可這些事,他沒法跟錢靈犀說,因為他不能肯定,如果錢靈犀知道了這一切,會不會以為他的愛只是一場報答。
可他知道,自己不是報答。他喜歡錢靈犀,不是因為從前,而是他們認識的那些曾經。
可是這些,他能解釋得清楚嗎?
“傻瓜。”錢靈犀忽地抬起頭來,眼中帶淚,“你都說了,這輩子會好好愛我,那你又擔心什么?”
鄧恒怔了怔,忽地眼中光華流轉,竟是讓人無法直視。
錢靈犀笑得明媚之極,真誠之極,“我不記得前生的事了,但我只要知道你這輩子會好好愛我就夠了。至于下輩子,已經有人在排隊等著我了,我可不是一定要你的喲。”
鄧恒清俊的眼中隱有波光閃動,甫一張口,卻發現自己的聲音竟已沙啞,“那我…我若是也來排隊呢?”
錢靈犀笑出了眼淚,“那我可不敢打包票,只能看你運氣好不好了。”
鄧恒張了張嘴,卻是無言以對,丑丑忽地大聲道,“真沒出息,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最多我念在從前的情份上,幫你一把就算了。”
“誰說我哭了?我也不要你幫!”鄧恒把眼里的波光收起,忿忿扭過頭去。
“那你到時輸了,可別找我哭。”
“我才不找你。”
“你…”
“停停!”錢靈犀不厭其煩的制止了二人。“喂,既然你們已經相會了,把那石頭拿出去吧,我不要了。”
可是丑丑卻討好的看她一眼,“你放心,我已經給別人了。”他又橫了鄧恒一眼,得意的笑道,“我以后不用那個空間也行了。”
不會吧?錢靈犀明明感覺到那個空間還在自己肚子里的。怎么說給別人了?
這件事,直到她生產之后,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陽春三月,春色滿園。
尤其是居于山林之中,更加鳥語花香,讓人心曠神怡。若是從前,程雪嵐一定會覺得自己生活地方充滿了詩情畫意,可是如今,她只盼著天快些熱起來,好讓腳上的凍瘡快些痊愈。
拿著掃帚。一下一下掃著小徑上的落葉,就聽前方不遠處。有幾個小丫鬟正在嘰嘰喳喳的說笑。
“早上九原差人報喜,原來大少奶奶生了一對龍鳳胎。小少爺生在大年三十,小小姐生在大年初一,雖然差不了一會子,卻是一個年尾一個年頭,這可是極有趣的大喜事,聽說連宮里都賞賜了許多禮物。往九原送去了呢!”
“那咱們老太太呢?可要差人往那邊送東西?要是派到我頭上就好了。聽說小夏姐姐在那邊過得極好,大少奶奶又慈和又大方,年前小夏姐姐還送回好多禮物來。看得我娘眼紅得不行。”
“你少想美事!大少奶奶那里不知多少人擠破了頭想去,光老家就送了幾船人呢。不過我可聽說,大少奶奶人雖好,規矩也嚴。在那邊想過得好,非得有些真本事不可,要是象你這樣只會端茶送水的,那大少奶奶可看也不會看。說不定一去就把你配了小子,你還做夢呢!”
丫頭們哈哈大笑起來,那樣年輕清脆的笑聲如銀鈴一樣,說不出的好聽。
可程雪嵐隨即又妒忌起來,年輕有什么用?比得過她花容月貌么?
故意把腳下的木屐踩得咚咚響,擺出最為迤邐的姿態傲然挺胸走出去,卻不料頓時招來那幫小丫頭的譏笑。
“瞧那個女人,還擺出這模樣招人現眼呢!也不照照鏡子,真以為自己多好看么?”
“老太太說了,不許跟她說話。聽說她最會勾引人了,小心給她纏上說不清,咱們還是走吧。”
“嗯,別讓這種人污了咱們的眼睛。走!”
程雪嵐氣得渾身亂顫,她哪里丑了?清清的溪水里,映出她的五官,還是跟以前一樣俏麗,只是在面頰耳朵處都生了不少凍瘡,實在不怎么好看而已。
而最可惡的是額頭正中,給刺上了一個嬰兒巴掌大小的鄧字。但只要放下劉海,這個字還是看不見的。可是姓薛的老妖婆偏偏不許她留劉海。還下了令,以后一年四季都只給她粗布衣服和木屐。
程雪嵐就是想逃也沒得逃,這樣在臉上刺了青的人,就是人販子也不敢拐的,天大地大,她又有何處可去?
如今想想,在九原時,她成天抱怨的生活竟不吝于天堂了。錢靈犀雖然關著她困著她,可一日三餐,衣裳被褥全都照顧得妥妥當當的。哪象這個老妖婆,雖然放她自由,但每天給她的全是剩菜餿飯,粗衣布衫,住的也是四面漏風的小木屋,簡直苦不堪言。
程雪嵐忍不住在想,要是回頭再求求錢靈犀,她能再把自己接回去么?這回她真的不貪心了,她一定會老老實實的呆著,什么心思也不會有的。
那她要不要試一試?
唉,要是娘還在就好了,自己總算還能有個伴兒,這些下不來臺的事情也總有人替她去做。可是現在,還說這些有什么用?
“錢慧君,有人來看你了。”
陰暗逼仄的牢房里,就是日頭正好的大白天也幽深清冷得滲人。無論是多么尊貴的人在這里呆上一段日子,都會變得污淖得如路邊乞丐一般。
所以錢揚熹看到那個披頭散發沖過來的人時,著實嚇了一跳。
“好弟弟,我就知道你不會忘了姐姐的,可錢靈犀那個賤人居然還…”
“姐姐你就少說兩句吧。”錢揚熹不悅的打斷了她,看一眼外頭的獄卒,壓低了聲音,“這回要不是堂姐家立下功勞。你還不知要連累多少人呢!皇上已經下旨,莫家姐夫和爹娘兄弟子侄等近親全部處死,族人三代以內不得入仕。”
他說得眼圈也泛紅了,“爹爹的官職和我的功名也全被削了,這輩子再也沒有錄用的機會,連國公府的爵位都降了一等…”
“那又怎樣?”見他隱有責備之意,錢慧君歇斯底里叫了起來,“你們不是都沒死么?區區功名爵位算得了什么?對了。揚熹,你去求皇上。他要不答應,你就去跪著不起來,不如再砍只手什么的,只要你的苦肉計演得好,皇上總會感動的。然后,你再請皇上把國公府的爵位收回去,這應該就能放了我了。”
她忽地擠出一抹微笑,看著卻更加驂人了,“揚熹。你可知道,姐姐不是怕死。我只怕我若死了,你就連唯一的親人都沒有了。”
錢揚熹沉默了半晌,才澀然道,“姐姐終于肯承認了么?爹爹,其實早就死了對不對?你還騙我爹爹去云游四海了,其實那個道士根本不是爹爹對不對?”
錢慧君猛地一驚,竟然不敢答話。就見錢揚熹慢慢的垂下頭,掩去眼中的淚光,“我早就覺得不對勁了。爹爹一直那么疼我,后來卻變得那樣…那個道士,也是見過姐姐才不見的,其實他是被姐姐害死的對不對?”
“你胡說什么?”錢慧君厲聲喝道,“難道連你也不相信姐姐了么?”
“是,我是不信了。”錢揚熹抬起頭來,眼中已是一片凄然,“到如今,我才知道姐姐是個怎樣的人。只因你想要榮華富貴,便逼著我去考功名利祿。眼下你想要保住性命,便叫我去以死抗爭,還口口聲聲是為了我好。姐姐,你是我唯一的姐姐不假,可我也是你唯一的弟弟,你愿意為我做這些事么?”
錢慧君一時噎住,就見錢揚熹將一包糕點遞了進來,“這包紅豆糕里已經下了砒霜,是國公府要我交給姐姐的,本來我拿不定主意,可是現在我覺得還是給姐姐比較好。皇上已經判了你和莫家姐夫的斬首之刑,國公府不愿讓姐姐當眾受刑,失了顏面。若是姐姐肯最后顧念著我這個弟弟,給我們全家留一點顏面,就把它吃了吧。”
“不!”錢慧君怎么不敢相信,那個從前最她聽話的弟弟居然會說出這樣話來,她努力的挽回著,“揚輝,你還記得嗎…”
錢揚熹把糕點放下,站起身來,又沉痛又失望,“姐姐不必說了,我記得的。從前叫揚輝的日子,我都記得,只是姐姐也不要忘了,是你把我的名字改成揚熹的。爹死了,你死了,錢揚輝也就死了。往后的我,只是錢揚熹。我有我自己的爹娘,我有我自己的兄弟姐妹,我會好好的待他們,忘了你。今日來看你一眼,就是盡我們姐弟最后的情份了,將來,我頂多替你收尸,也就僅此而已了。”
嗓子象是突然被什么東西卡住,錢慧君連一個音節也發不出來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長大成人的弟弟走出了牢房,再也沒有回頭看她一眼。
許久許久,她才象發瘋般的又哭又叫起來,“不!揚輝你不要扔下姐姐,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我不要死,說不定我還能有機會,等到我出去了,我一定要把你們所有人都踩在腳下!狠狠踩在腳下!”
她把紅豆糕狠狠踩在腳下,踏得稀爛,可是,她卻沒能等到把人踩在腳下的機會。
還沒有等到秋后的處決,錢慧君就死在牢房里了。她賊心不死,可榮陽國公府卻丟不起這個臉。
不過是買通獄卒給她下了點巴豆,錢慧君那多年來,本就以邪術支撐的身子迅速被掏空了,不過死前很是受了一番罪,讓她數度想起那包紅豆糕,卻又求而不得了。不過能落個全尸,錢揚熹已經別無所求了。
等到消息傳到九原,已經是金秋八月了。
錢靈犀歪在炕上看過了信,感慨了一時,卻又發起笑來。
端畫好奇的問。“奶奶笑什么?”
錢靈犀笑道,“程姨娘又哭著去求老太太了,說是要回來呢。端畫你說,咱們能讓她回來么?”
端畫立即鼓起了臉,“能啊!她能讓太陽打西邊出來,咱們就讓她回來。”
“說得好!賞你一個桃。”錢靈犀從桌上抓了只水靈靈的鮮桃扔去,端畫高高興興的接了,張口就咬。
不是錢靈犀狠心。只是連端畫都明白,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的道理,她怎么能相信程雪嵐?眼下她只是想回來,可回來之后,她又會有新的追求了。
才把她從腦子里清空,鄧恒回來了,喜笑顏開的道,“你快猜猜,我給你弄什么好東西了?”
錢靈犀白他一眼。“小點聲,那倆祖宗還在睡呢。”
哦哦。鄧恒忙不迭的點頭認錯,親自幫著把簍子抬了起來。
錢靈犀這回是真的驚喜了,“螃蟹!”
這一大簍子螃蟹可全都活蹦亂跳,看起來就誘人之極。
“小點聲!”鄧恒的提醒還是晚了,屋里已經有兩個家伙哼哼唧唧的鬧起來了。
錢靈犀頭痛撫額,立即和鄧恒沖進房里,抱出倆個小娃娃來。
八個月的小娃娃長得白白胖胖。小胳膊小腿都一節一節,跟蓮藕一樣,再加上睡得小臉紅撲撲的。就跟年畫上的娃娃似的,別提有多可愛了。
只是左邊那個眉目清俊些,是哥哥,右邊那個一團喜氣的,是妹妹。兄妹倆本來睡得挺好,卻被無良的爹娘吵醒,很是不高興的扯著嗓子就是一通嚎,直到奶娘抱進另一個兩歲的小姑娘時才消停。
“如意不哭,乖乖,不哭。”小心蘭甚有姐姐樣的摸摸弟弟阿如,又拍拍妹妹阿意,總算讓他倆消停下來。
當爹娘的對視一眼,心有靈犀的同時決定抓只螃蟹來獻寶。
看著青殼青甲的大螃蟹橫行霸道的爬來爬去,兩個小寶貝不鬧騰了。瞪大眼睛盯著這頭回相見的活物,俱是一臉的好奇。
呼,夫妻倆暗暗松了口氣,讓丫鬟看著這幾個小的,到旁邊閑話,“這螃蟹哪兒來的?”
“從老家弄來的。那新船新碼頭不是都修好了么,往后想吃這些東西可都方便了。我還弄了筐蓮藕,就是太多泥了,正讓他們拿在外頭洗,回頭給岳父家也送一份過去,正好過中秋。”
“噯,我說妹夫,你要有什么好東西可也不能忘了我們呀?”
錢靈犀扭頭一看,錢彩鳳挺著個大肚子來了,頓時翻個白眼,“你怎么又跑來了,都快生了,也不肯消停。”
“你少啰嗦,大夫都說了,我要多走動才能生得順當。”錢彩鳳自顧自的進來,一眼瞧見那簍子螃蟹了,“這可是好東西,待會兒給我們家送幾個去。”
“這東西性寒,你不能吃。”
“我不能吃,給你姐夫吃呀!”
“你不吃,姐夫哪舍得吃?”
“那你別管!”
鄧恒明智的決定不摻合這姐妹倆談心,打個招呼,就帶人把這一簍子螃蟹抬出去了。
錢靈犀和姐姐互翻幾個白眼,才開始正經說話,“你到底來干嘛?”
錢彩鳳嘿嘿一笑,“我這不快生了么?”
錢靈犀頓時警惕起來,“你那奶娘接生嬤嬤我不都給你安排好了么?你還有什么幺蛾子要出?”
“別說得這么難聽嘛。”錢彩鳳沖妹妹拋了幾把秋波,“我是覺得,與其讓你這么麻煩,不如干脆我費點事,索性搬你家來住得了。就在你家做完月子再回去,也省得你成天去看我的不方便。”
“你…你你…”錢靈犀抖著嗓子,快說不出話來了,見過臉皮厚的,有她二姐這么厚的嗎?哪個當姐姐的好意思到妹妹家來做月子,還這么一副我是替你著想的模樣?
錢彩鳳不理她了,直接去問大侄子,“阿如啊,你歡不歡迎二姨來家住,天天陪你玩?”
小胖子聽得懂玩的意思,天真無知的用力點頭。
錢彩鳳又問大侄女,“那阿意呢?”
胖丫頭露出幾顆米粒牙,笑得很甜。
錢彩鳳再問,“心蘭。你說,皇上賜給咱家的牌匾上,寫的什么字兒?”
小心蘭奶聲奶氣的答,“和睦人家。”
“所以,”錢彩鳳理直氣壯望著妹妹,“為了證明我們全家的和睦,我就搬來算了。你為我多操些心,不也能減兩斤肉么?”
錢靈犀看著自己產后豐腴不少的身子。決心回家去告狀了。
可林氏一聽,卻立即高興的道,“你姐要去你家做月子啊,那敢情好,我就不用操她的心了。正好你大嫂二嫂都懷上了,我正忙著呢。噯,你回頭把那個叫端棋的丫頭派過來,她手藝好,正好給你嫂子們做點好吃的。”
錢靈犀氣憤之極,扭頭又去找石氏評理去了。
可石氏聽了不住發笑。“行啦行啦,你也別氣了。誰叫你們姐倆離得近呢?你要是實在忙不過來,我去你家照看鳳兒去。”
呃…那還是算了吧。左右沒瞧見小侄兒,錢靈犀問,“敏君姐姐呢?”
石氏一笑,“她帶孩子去看女婿了,快中秋了,我讓他們一家子也團聚下。”
洛笙年最后給皇上定罪流放三千里。服十年苦役,不許回京。不過正好是從京城流放到了九原,然后在那礦山里給公孫師傅做學徒。當然。他的代王之位直接給撤了,卻沒有削,而是直接落到了他的兒子頭上。
皇上說了,這個當爹的雖然不成器,但母親卻是不錯,尤其外公很明白事理,所以還是給了他家這個機會。
于是,洛笙年雖還沒來及此給妻子請封,但錢敏君已經因為兒子的關系,得到了代王妃的頭銜。而且,洛笙年眼下已經被貶為一介庶民,所以側妃什么的,于他全是浮云。
就算他日后服完十年差役,也必須依附妻子和兒子才能過上好日子。要是這樣錢敏君還拿捏不住他,那也真是辱沒了她的姓氏。
錢家人對這番圣裁是感恩戴德。而經此一番生生死死,洛笙年也想開了不少。他索性做了回惡人,把紅葉和紫薇兩個妾室全都打發嫁人了。
紅葉還未曾生育過,自然愿意。紫薇雖然育有一女,可洛笙年雖然近在咫尺,卻十年不能回家,這要守下去,著實艱難。況且錢敏君心地良善,從來沒有苛待過她們母女。而洛笙年也明確表態,要將她的女兒也送到錢敏君跟前教養,紫薇思來想去,也愿意重新嫁人。
只是她倆都過慣了好日子,不愿再嫁平頭百姓。不過眼下要說九原什么最不缺,當數有錢商人。自南明帝發了九原十年不征稅的條令后,各地富商紛至沓來,想要選兩個過得去的,實在不是太難。
眼下洛笙年天天在那兒打刀煉劍,鍛煉得一身肌肉很是漂亮,錢靈犀讓鄧恒沒事也去學學,可那小子總以帶要孩子為由,不肯吃苦。
跟石氏扯一通閑話,錢靈犀再回家時,都已經忘了自己來的目的是什么。直到回家途中方才想起,自己也覺好笑。
秋天的風吹來陣陣麥香,錢靈犀想著已經晚了,索性讓老周趕車往城郊繞一圈,看看風景。
夕陽如火,映紅了半邊天空。晚風徐徐中麥浪滔滔,恰似一副最壯闊絕美的畫卷。而人在其中,只覺得分外的渺小,直如滄海一粟。可就是千萬個這樣渺小的人,鋪寫了這樣的盛世華卷。
老周選一個高處停下馬車,瞇眼笑著,“夫人看,今年可是個豐收年呢。”
是啊。瞧著這樣的盛景,錢靈犀也只覺胸襟開闊明朗起來。天地造化,萬物生息,能風調雨順,豐收在望,便是最大福氣了,至于期間的小小風雨又算得了什么?
“走,回家!”
輕靈的馬車在晚霞中勾勒出一筆輕巧的弧線,連接著家的方向,指引著溫暖和希望,也是每個人的心之所宿。
(鞠躬感謝大家一路的排場,后面還有幾個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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