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溫泉那兒回來時,基本上的事情都料理干凈了。唯有程雪嵐是個例外。
她不比冬兒,冬兒只是許曼兒的陪嫁,又是家生子奴婢,報個亡故,再幫她弄個新身份并不難。可程雪嵐是官宦人家正經嫡出的小姐,又是宮里程妃娘娘的干女兒,雖是給鄧恒做了妾,但卻不是能隨隨便便就能處置的。
當然,如果鄧恒真要她死,那也簡單,在救出她時就可以下手了,回頭盡可以把此事推到鐘老大的頭上,也沒什么說不過去的。
可鄧恒沒有殺她。
不是不敢,而是覺得去殺這樣一個幾乎可以說是倒霉透頂的女子,連他也實在覺得下不了手。所以鄧恒當時在踹門進去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封鎖消息。
把當時還昏迷著的程雪嵐拿被子連頭帶臉都蓋住了,這才命幾個近身侍衛進來把鐘老大等人拖了出去。
他自己身邊的幾個侍衛,還是管得住嘴巴的。雖然瞧出些端倪,卻沒有人會蠢到去八卦這種事情。
為了避人耳目,鄧恒當天就派了兩名心腹,悄悄帶著程雪嵐,送回了云來寺的住處。選了間僻靜的屋子,交給閔公公嚴密看管起來。
身邊服侍的丫鬟也不是她賣掉木樨她們之后另選上來的,而是換了忠誠老實,被錢靈犀留下看家的軟軟和端畫。整件事做得悄無聲息,連天天在家的程夫人都不知情。
等到錢靈犀和大隊人馬一起回來之后,程雪嵐自然也就“一起”回來了。不過卻說她得了傷寒,不能跟人相見,只能單獨在房中靜養。
鄧恒的打算是等過段時間,徹底風平浪靜了,就報程雪嵐得了肺癆,看是給程雪嵐另尋個去處,還是就在他們新房辟個小院安置下來,日后養著她們母女終老也就算是仁至義盡了。
可程夫人愛女心切,不明就里的成天來煩錢靈犀,一定要見程雪嵐。
可她此刻去見程雪嵐,一定會發現女兒身上發生了什么。錢靈犀是一片好心,同情程夫人,怕她年紀大了,精神上才剛有點起色,怕她受不住這么大的刺激,所以攔著不讓相見。可再多的好心,再多的耐性都是有被耗盡的時候。就象現在,錢靈犀本身就心煩得不得了,哪里受得了程夫人又來這么鬧騰?
當下也沒好氣起來,對小夏吩咐,“她要想見,就讓她去見,見出個好歹來,也怪不得旁人。省得天天這么哭哭啼啼的,給人聽見還以為我多虐待她們母女似的。”
小夏見她心情不好,當下也不敢多勸,想著程雪嵐那兒還有軟軟看著,應該無事,就把程夫人給領過去了。
程夫人當下千恩萬謝的起身去了,程雪嵐此時已經給挪回自己的房里,又撥了兩個小丫頭來伺候。反正盧嬤嬤已經死了,這幫子妾室通房就由閔公公一并掌管,也沒人敢說什么閑話。
程夫人進屋就見女兒好端端的躺在床上,衣裳被褥全是干干凈凈的,證明錢靈犀并沒有背著人苛待自己女兒,先就安了大半的心。可等走近了,瞧見程雪嵐竟沒有睡著,而是眼睛睜得大大的,一眨不眨的盯著帳頂,狀甚癡呆,她又吃了一驚。
趕忙上前幾步在床邊坐下,喚起程雪嵐的乳名,“雪兒,雪兒你是怎么了?”
程雪嵐眼珠子動也不動,既不看她,也不應話。程夫人急了,“好女兒,你快跟娘說說話呀,你這是病糊涂了,還是怎么了?”
她探手摸向程雪嵐的額頭,卻見她體溫正常,既沒有發燒,也沒有發冷,那鄧恒說她得了傷寒,是怎么一回事?
眼見程雪嵐還是不說話,程夫人急了,略掀開些女兒的被子,想看看她身上是否有傷痕,可她才這么一動,卻見程雪嵐如驚弓之鳥一般,霍地一下坐了起來,警惕的看著母親,“你想干什么?”
看女兒行動這么利索,程夫人越發覺得她不象是得了傷寒,對這么說的鄧恒和錢靈犀更加起了疑心,“女兒,你快跟我說說,你這到底是怎么了?你不象是有病的樣子啊,為什么大少爺和大少奶奶要說你得了傷寒?”
聽到大少奶奶這四個字,程雪嵐呆滯的眼珠子才似終于恢復了一絲活力,“你說大少奶奶?大少奶奶回來了?”
“是啊。”程夫人莫名點頭。
卻見女兒一反常態的急急追問,“她回來了?她難道沒有出事?”
旁邊忽地有人在嗤笑,“大少奶奶吉人自有天相,幾個小蟊賊如何動得了她?大少奶奶連一根頭發絲也沒有動過,好得不能再好了。”
軟軟雖然沒有跟著去,但程雪嵐被送回來時,那樣的滿身傷痕是她一個嫁過人的婦人絕對看得明白的。又聽小夏私下告訴她究竟發生了什么事,軟軟氣得恨不能立即把程雪嵐逐出家門去。
只是程雪嵐經此打擊,回來后意志消沉,連半個字都沒有開口說過,那軟軟身為下人,也找不到說話的余地。可眼下聽程雪嵐才開口,就一副巴不得錢靈犀出事的樣子,她聽了如何不氣?
當下不由譏諷道,“倒是有些人蛇蝎心腸,害人不成反害己,這才是老天有眼,給的報應呢!”
程夫人聽著這話不對,卻見程雪嵐寒著一張臉道,“住嘴!主子說話有你這做奴婢的插嘴的道理嗎?還不快出去掌嘴!”
軟軟連連冷笑,“姨娘想打我,也得說清楚緣由才好。沒個說因為奴婢講了幾句公道話,就想胡亂動人的。我雖只是個奴婢,卻也是在清清白白的好人家長大的。一沒有去給人做小還想著陷害人家主母,二沒有害人不成反害得自己被人糟蹋。哼!姨娘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程夫人聽得臉都白了,死死抓著女兒的手,“雪兒,雪兒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見程雪嵐怨毒的盯著軟軟,那目光恨不能把她生吞活剝了!忽地就見她笑了起來,笑得無比嬌媚,無比妖嬈,嬌滴滴的跟程夫人道,“娘,您別聽那丫頭胡說八道。她是得了她們主子吩咐,故意說這些話氣咱們的。事實是——”
她忽地掩嘴,嬌羞萬分卻又干脆利落的扯開自己的貼身小衣,露出尚未完全消散淤痕,柔柔的對母親說,“大少爺跟我圓房了。所以大少奶奶才生了氣,大少爺怕和她爭吵,只好故意冷落我幾天。”
“真…真的?”程夫人瞠目結舌的看著女兒那身上的印記,將信將疑,半憂半喜。
這事要是真的,當然也說得過去,對于她們母女來說,還是一件天大的好消息。可軟軟之前為什么又要說那樣的話?
軟軟氣得漲紅了臉,沒想到程雪嵐居然不顧廉恥的倒打一耙,連話都說不清楚了,“你!你胡說八道!大少爺才不會看上你這種…這種人!呸,自己跟些下濺的賊漢子做出不知羞恥之事,還妄想誣賴大少爺,真是不要臉!”
見她動怒,程雪嵐反而越發有恃無恐起來,挑釁的望著她,“我是大少爺的侍妾,跟他合歡圓房本就是天經地義之事,有什么好不要臉的?難道象你和大少奶奶這樣不給人做小的,就高貴得不跟自家男人圓房了?嘁!要說不要臉,大家都是一樣的。更何況我這么美,大少爺不知多喜歡我,要了人家一次又一次。說不定我現在的腹中,已經有了大少爺的骨肉呢!”
看女兒如此理直氣壯,程夫人信了有六七分了,畢竟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她肯定是寧愿相信自己女兒的,當下反過來責怪軟軟道,“我女兒雖是做妾,可怎么說也是大少爺的人,你一個下人在她面前這樣胡亂說話,她說你幾句又怎么了?有你這樣一個當奴才的這樣頂嘴的么?哼,別說你是大少奶奶的人,便是大少爺的人又如何?我女兒還是鄧家的老太太親自接進門,給大少爺做妾的。眼下跟大少爺圓了房是好事,憑什么要被大少奶奶這樣苛待?”
她越說越氣憤,越說越覺得要替女兒討個公道,反正現在女兒已經是鄧恒的人了,有什么好怕的?
程夫人這么想著,反起身拉扯了軟軟道,“走!你跟我去見你們主子去,枉我平素覺得她是個好人,原來竟是這樣的小氣不肯容人!”
程雪嵐看母親忿忿然要去給自己打抱不平了,心中得意,越發添油加醋的道,“娘,人家就是欺負我們孤兒寡母的沒人作主,才敢這么對待咱們。您就是去了,人家死不承認,那可怎么辦?”
此時在她的心里,似乎也已經被自己的話說服,好象她真的只是跟鄧恒圓了房,而沒有受到那樣的侮辱。
程夫人腦子雖好使了些,但到底沒好利索,何況她從前清醒的時候也不是個明白人,聽了這話越發觸動心病,嚷嚷起來,“這還有王法嗎?哪家的主母能這么干的?咱們就是沒有你爹撐腰,可舉頭三尺有神明!這廟里的菩薩都看著呢,我就不信找不著一個說理的地方!雪兒你別怕,你母親我就是豁出性命,也要替你和孩子討個公道!”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