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場雪過后,又接連晴了幾日,氣溫回升了不少。
鄧恒早上一起身,卻見臥室外頭的起居室里,一只大黃狗還趴在碩大的銅質鎏金福祿壽三花熏籠邊,見主人過來,只懶洋洋的隨便搖兩下尾巴,連身都不肯起。倒是小小個子的加福晃蕩著脖子下的小鈴鐺,歡快的跑過來,向隨后出來的錢靈犀作揖,意思要抱抱。
一大早的,錢靈犀懶得彎腰,鄧恒替她彎腰把加福抱起,錢靈犀這才接過,把小狗放在外面炕上,示意丫頭們可以上早飯了。
鄧恒坐在她對面,冷不丁瞅見加菲的屁股上黑了一塊,不由問道,“這是怎么了?”
錢靈犀不屑的瞥了那只懶狗一眼,“前兒剛把火盆架上的時候,這狗東西湊得太近,把屁股燒糊了一塊,后來我叫她們趕緊拿了熏籠罩上,省得二回它把自己烤熟了都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們從前在鄉下,這小子一到冬天就非得把自己烤糊幾次,說了多少次了,一點都不長記性,我瞧它是成心要把自己烤熟來孝敬我才罷。”
鄧恒還從未聽說有這等事情,不覺啞然失笑,“那你們也不看著它?”
錢靈犀嗤笑,“你以為我們跟你們大戶人家似的,養條狗還專門得配幾個丫鬟伺候著?它自己不爭氣,怪得了誰?說來它的歲數也不小了,活了快大半輩子了也不長記性,真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加菲,下來!喝點米湯,成天趴那上頭,不怕干死你啊?”
看錢靈犀聲色俱厲的吼,可加菲卻只懶洋洋的閉上眼睛裝死,完全不給主人面子,鄧恒樂呵呵給夫人幫腔,“這么不聽話的狗。拖出去殺了算了,正好還可以燉一鍋狗湯。這種天氣,正好滋補滋補。”
主人怎么罵都不要緊,可“外人”罵加菲就不高興了,從熏籠上晃晃悠悠的站起跳下,就沖著鄧恒呲牙裂嘴的過來了。
嗬,這狗還挺大氣性。看它動作遲緩,不象是有攻擊性的樣子。鄧恒來了興致,繼續逗弄,“要不麻辣也可以啊,就用干鍋,那樣入味…哎呀!”
他話音未落,就見加菲猛地竄起,左爪扒在炕沿上,右爪就對著他的面門抓來。
錢靈犀也嚇了一跳,“加菲,不許!”
可到底晚了。加菲那一爪子沒撓花鄧恒的臉,卻把他的衣服給撓破了。幸虧冬衣厚重。但從胸口到肚腹,四條長長的爪印看著還是很滲人的。然后還很壞心眼的把他面前的早飯扒拉了一爪子,摔得碗碟碎了一地。
鄧恒這回真的有些生氣了,“這狗怎么這樣!有這么對主人的么?”
錢靈犀橫一眼那只做了壞事,還湊自己面前來扮無辜的狗東西一眼,急急解釋,“加菲在家從來不這樣。肯定是跟你還不太熟,你又說要吃了它,所以才生了氣。不過它也就嚇唬嚇唬你。要是它真心想傷你,恐怕就要撲上去咬了。”
“那我還得謝謝它手下留情?”鄧恒自覺委屈,把破衣襟往前一扯,“你瞧瞧,這可怎么辦?”
錢靈犀覺得他這告狀的樣子很有幾分滑稽,不過她也知道這時候可千萬不能再笑,勉強自己繃著臉道,“回頭我讓人把這面子拆下,給你重做一件就是了。”
鄧恒不滿的瞥她一眼,“那得要你親手做的。”
“好好好。”錢靈犀跟哄小孩似的把他哄順了毛,又當著鄧恒的面兇巴巴的把那個狗東西“逐出家門”了,“這幾天不許你到主屋來了,到外頭呆著去。你們記得都不許喂它肉啊,讓它也好好的反省反省。一把年紀了還這副臭脾氣,怪不得至今連個媳婦都找不到。”
汪汪,加菲憤怒的吼了兩嗓子,苦于無法解釋。
它怎么沒媳婦了?從前鄉下大把老相好,就是九原也多的是看上它的,只是現在春天還沒到,它很有節操的沒去找人家而已!就為了一個外路來的男人就這么兇自己,加菲回頭再瞪鄧恒一眼,屁股沖他的扭頭跑了。
“它瞪我了!”那樣強烈的情緒,鄧恒又不是木頭人,頓時就感受到了。心想這狗也太小氣了,居然還敢這樣耍脾氣,難道它不知道自己眼下是在鄧家的屋檐下?真是狗仗人勢!
咳咳,錢靈犀只好再次出來和稀泥,“你跟個狗計較什么?加菲從小養在鄉下,自然性子野些。后來跟了庚生哥哥幾年,打拳跑馬的,脾氣越發壞了,想想我庚生哥哥,它能有個脾氣,已經算是不錯的了。”
看她提到趙庚生,鄧恒總算是消停了。趙庚生至今沒消息,這話題要是繼續下去,只怕錢靈犀又該傷感了,于是他只哼了一聲道,“說好了,這件衣裳由你做。再給我繡個荷包,我要鴛鴦的!”
俗不俗?還鴛鴦,要不要戲水的?這男人,有時就跟孩子似的不懂事。錢靈犀暗自鄙夷,卻滿口應承,又把自己面前的早飯擺了一半到他面前,又叫丫鬟重新上了一份完事。
吃過早飯,鄧恒好歹氣消了,換了衣裳出門去辦正經事了。
雖然九原已經休市,但可以做的買賣可不是沒有。
尤其眼下雖下了雪,但天還不算太冷,他已經看好了一處地方要做新宅的,有些可以做的工程就可以提前做了。還有需要的木石磚瓦,家具門窗也可以備置,等到來年開春,直接動工就可以快些完工了。
幫手不必愁,除了家丁,去馬場找就是。橫豎那馬場早歸到了錢靈犀名下,他要去代妻照管也說得過去。
至于錢家人,自然沒有誰白癡到真去追問錢靈犀那馬場的由來,反而很是默契的替他們夫妻打掩護,對外只說那馬場是錢靈犀拿私蓄辦的,因做得早,也沒花幾個錢。
只是出了門,鄧恒到底有些心意難平。
他打小長這么大,別說受狗的氣,就是人也沒幾個敢在他的太歲頭上動土,給他氣受的。可那個狗東西倒好,居然就這么欺負到自己頭上來了,不想法出口氣,心里實在憋屈。可他也知道,自家媳婦是個極其護短的,肯定不讓打不讓罵,那怎么辦呢?
鄧恒想了一時,有主意了,把吉祥喚來,“你今兒去找屠夫買條狗來,要長得跟加菲象的,燉鍋狗肉吃。不過不許告訴大少奶奶,只說是羊肉,知道嗎?”
加菲早上那通鬧騰,著實在下人中傳為壯舉。錢靈犀不許人喂它肉,可好些人卻對加菲勇士扔了骨頭,看它的眼神都充滿了敬仰之情。
可這些下人們的小小樂子,吉祥自然不會出賣。只覺得自家大公子現在真是老婆奴,受了欺負也不敢欺負回去,只敢找那些旁的狗出氣。
他忍笑去了街上的菜市,很快買到條新鮮殺好的狗。又特意管那屠夫再要塊黃色的皮毛拿回去交差。
那屠夫還奇怪,告訴他,“這毛可不一定就是這條狗的,你要了干什么?”
“無妨。”吉祥也不解釋,扛著狗和狗皮送回去了。
廚房的大廚是鄧恒從家里帶來的心腹,聽說這么好笑的事情,哪有不成全的道理?頓時把狗肉剁成大塊,氽去血水,就丟瓦罐里小火慢燉上了。那狗皮就藏在廚房里,以備鄧恒回來檢查時,給他看個高興。
錢靈犀打點完了家務,讓人拆了被加菲抓壞的衣裳,又在箱子里挑了塊好料子,讓丫頭們給他重新做一件。
別逗了!她是答應了鄧恒要親手做的,可被加菲抓壞的可是件鑲皮子的大毛衣裳,特別費力,錢靈犀才沒工夫去干那個,只要去繡兩只野鴨子糊弄下鄧恒就算完了。反正鄧恒只說讓她做,沒說讓她做多少,她只讓丫頭們最后留幾針收尾就算意思到了。
正在這兒琢磨著那野鴨子要怎樣繡才能形似鴛鴦而不是,卻聽人報,“二姑奶奶來了。”
哈!錢靈犀頓時笑了,笑吟吟的迎出去,“凈嫻師太,您今兒怎么有空來了?”
錢彩鳳白她一眼,然后接過丫頭奉的熱茶潤潤嗓子,才道,“我就不能來找你化化緣?”她好奇的提起那件才拆下來的破衣裳,“你這干嘛呢,打架了?嘖嘖,把人衣裳都抓破了,挺能耐的啊!”
家丑不可外揚。錢靈犀耳根微紅的劈手將衣裳奪下,“我有那么沒出息么?是加菲撓的。”
錢彩鳳噗哧笑了,“也是哦,要你撓的話,肯定得往人臉上撓了。不過你確定,不是你指使加菲去撓的?又或者是你們打架,加菲來幫忙?”
錢靈犀有點窘了,擺出一副兇惡嘴臉,“你是來化緣的嗎?再說我可就一毛不拔了啊。”
“真小氣!”錢彩鳳撇撇嘴,大模大樣的揮手讓丫鬟們退下才道,“我來是有件正經事想拜托你。”
見她不開玩笑了,錢靈犀也就不裝了,“說。”
錢彩鳳嘆了口氣,苦惱的撓了撓頭,“還不是為了我那小叔子,真是鬧心!”
“他怎么了?”錢靈犀好奇追問。
錢彩鳳口打嗐聲,跟她說起這件讓她心煩不已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