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房亮的提心吊膽,如坐針氈相比,趙庚生就顯得自來熟得多。一口一個爺爺奶奶、大伯大娘的叫著,把扛來的禮物又親自一樣樣的給他們擺在桌上,還很體貼的道,“你們一路辛苦,先好生歇著,我這就回去了,改天再來看望你們。”
可哪有讓客人把禮物放下,連飯也不管就離開的?錢靈犀暗地翻個白眼,要依著她原先的脾氣,早就對趙庚生這虛偽的行徑抱以老拳了。可是自從上回把話說開之后,錢靈犀也時刻警醒著自己,如果不打算跟人家怎么樣,還是保持一定距離比較好。
所以她帶著標準的禮貌,很客氣的把趙庚生往外頭請,“庚生哥哥請隨我來,我讓廚房準備幾個你愛吃的小菜,晚上就留下一起用個飯吧。”
可趙庚生出了門,卻斜脧了她一眼,“你這樣準備的飯菜,我可吃不下去。”
錢靈犀一哽,難道這小子敬酒不吃吃罰酒,好心請他吃飯還鬧起了脾氣?可趙庚生接下來一句話就把她氣了個半死,“我找嬸娘去!你在大戶人家學的那些規矩就留著應酬旁人吧,在我面前就省了,看著怪惡心的。”
錢靈犀氣得差點當場又要發飆,這小子就是個狗脾氣,給他一片好心,他非得當你是呂洞賓。既然這么瞧不上錢家準備的飯菜,為什么還要去林氏?丫的,擺明就是想留下來蹭吃蹭喝,還扮什么甲醇?
要不是看著房亮還在,錢靈犀可不會對他客氣。
那天她和房亮吵一架,回頭想想,錢靈犀也覺得怪沒意思的。雖沒結婚,但談戀愛的時候,還不許人吃吃小醋,鬧鬧別扭么?后來小丫頭來跟她說起,前院有家丁看見房亮與趙庚生爭執之事。錢靈犀才算恍然,為什么一向溫和厚道的房亮那天也會象爆仗似的,一點就著。
等著沒兩日,就見房亮巴巴兒的讓人送了新鮮上市的櫻桃過來,錢靈犀就更不氣了,裝了兩盒新鮮糕點做回禮,算是表明彼此都揭過這一節了。
只是錢靈犀也不知道,到底房家出了什么事。為什么一封信也收不到?難不成是房家出了事?
應該不會,房亮那位得勢的叔叔雖然當過官兒,但早已經致仕。聽房亮說起他這位叔叔家財頗豐,性格也如閑云野鶴一般,不耐煩那些案牘勞形,所以當年是主動借著丁憂請辭。后頭雖有機會起復,卻也失了興趣,除了積極提攜族中子弟,別的事倒不見他操心。
這話翻譯過來,錢靈犀是這么理解的。就是那位房大叔當過官了,名聲有了。銀子也撈夠了,所以趁著勢頭正好就金盆洗手了。當然,估計他也是看到自己能力有限,不可能爬得太高,所以干脆離開名利場,做個富貴閑人,以保晚年安樂。這就跟那些明星號稱在當紅時引退一個道理。真正洗手不干的,絕對不會是當紅炸子雞,肯定是到了一定的瓶頸。或者遭遇什么不方便說的事情,才會這樣決定。
姑且不論這位房大叔為官水平如何,單從這件事本身來看,也會讓人覺得他是一個明哲保身,又不會急功近利之人。
一般說來,這樣的人行事必定謹慎。那他肯定不會惹上大的事情,如果說他遲遲不回信,那么只有一種可能,就是他不同意房亮和自己的親事。
可這樣的話,錢靈犀不好對已經愁眉苦臉的苦瓜房亮說,只拿前頭的那些大道理來安慰他,“…照你平素說來,你叔叔想必無事。房叔房嬸又身子康泰,年前不還來信說家中一切安好么?想來也是不會出事的。有可能是錯過了信差的時間,且再等等吧,你也不必過于憂心了。”
房亮聽得眉頭稍稍舒展,可再一眼錢靈犀,他的眉頭卻又揪緊了。
從小一處長大,錢靈犀倒是看出一點端倪來了,“莫非你憂心的還有旁事?”
“不!沒有的事。”房亮陡然慌亂起來,可這欲蓋彌彰的態度更加令人生疑了。
錢靈犀想想道,“不會是衙門里出了什么事吧?那你可不許瞞我,快說y場上的事情可大可小,房亮哥哥你可別傻乎乎的就自己扛了。不管遇到什么事,家里人一起商量豈不比你自己著急強?何況干爹為官多年,經驗老到,若說旁人幫不上忙,他卻是一定能幫得上的。”
看錢靈犀認真著一張小臉,關切的看著自己,房亮的眼神突然莫名閃爍起來,他嘴唇囁嚅著,似是想說什么,可到底只是微微嘆息,“算是給妹妹說中了,衙門里確實出了點事。全怪我自己不當心,弄錯了卷宗,給盛大人好一通責罵,還下令罰我三個月的月俸,以示警戒。我…我實在慚愧,不敢跟你家提起,怕惹得長輩們見氣,也怕你…不肯理我。”
錢靈犀聽著最末一句,耳根有些微紅,清咳兩聲,把那股子熱意強壓下去,讓自己的聲音顯得鎮定自若,“這也不是什么大事?哥哥何必如此自責?所謂人非圣賢,孰能無過,犯點錯也算不得什么。這就好比我在廚房里折騰飯菜一個道理,就算是做得極熟的魚圓子,我也不能保證回回都成功。象前日就做咸了,只好拿去下面條。這人要做事肯定免不了犯錯,不犯錯的肯定是從來不做事的人。哥哥只要牢記這個教訓,往后不再犯也就是了。”
房亮勉強笑了笑,“聽了妹妹這話,果然心里好過多了。對了,你那魚圓還有沒有剩的?我不怕咸,給我吃吧。”
錢靈犀能逗他一笑,自覺很是滿足,房亮就算一時不能完全釋懷,可過些天總會好的。故而繼續打趣,“眼下天也漸熱了,哪里還敢久放?就算再不好吃,我也強逼他們全都吃下了。好不容易才得幾尾魚,就算不是自家買的,可也不能糟蹋。”
房亮聽她故意裝出兇巴巴的樣子,不覺莞爾,自然而然就多嘴問了一句,“那魚不是買的,難道是自己撈的?”
呃…錢靈犀突然有些后悔,不該拿此事做比喻。可想了想,她迎著房亮的目光,坦然道,“魚是鄧世子送的,不知他從哪里弄到兩條白鰱,說身邊的廚子做魚手藝一般,所以給我家送了來。房亮哥哥,你不會生氣吧?”
房亮深深的看她一眼,眼神里似有什么情緒在翻涌,在掙扎,可到底還是被他強按了下去,只溫言道,“當然不會生氣,那回因為庚生之事與你吵架,我就已經很后悔了,怎么還會因為這些事生氣?別說咱倆名分未定,就算定了,實在也不該拘著你不跟他們往來。說來庚生也是與我自小一同長大,鄧世子又算是你義兄,他們關心你和你家人,我高興還來不及,又怎么會生氣?”
錢靈犀這回是衷心的笑了,如滿月般的圓臉綻開笑顏時,就如廊下盛開的白茶花,雖華貴不如牡丹,艷麗不比芍藥,但也有它的清雅秀麗,讓人見之生喜。
房亮的唇角勾起一抹真心的笑顏,突然,他的眼中鼓起勇氣,他決定開口了,“靈犀妹妹…”
四字堪堪出口,就被后面的重重嗤笑打斷了。
趙庚生雙臂交抱于胸前,居高臨下斜睨著二人,目光是來回巡梭著二人,不中聽的狠話卻是對房亮講的,“飯菜都擺好了,你到底是吃還是不吃?還是說,要帶八抬大轎來接你?”
房亮淺淺一笑,顯然沒有見氣。錢靈犀卻習慣性的瞪過去一眼,道,“你先去吧,我跟房亮哥哥說幾句話就來。”
趙庚生的臉立即拉得比馬臉還長,似是想說什么,可看錢靈犀兩眼,又生生的忍了回去,只道,“那可快著些!讓一屋子人等著,好意思么?”
他轉身走了,錢靈犀才問,“房亮哥哥,你方才有什么話要說嗎?”
房亮微哽,眼神復又閃爍起來,“沒,沒什么。唔…我只是想著,鄧世子也在九原呆了有半年了,他還不回去嗎?我不是要多管閑事,只是好奇,他們家那么大份家業,怎么能放他走開這些時?”
錢靈犀笑笑,“難怪你會生疑,這事連我也奇怪,不過前幾天他差人送魚來時就說,沒幾天就要回去了,還問我們有什么書信要帶的。”
她狡黠的笑笑,“如果你想帶什么回去,也可以交給我。我打上家里的封皮,到了京城再托湘君姐姐轉交,可比驛站的快。”
看她并無城府的想幫自己的忙,房亮再度笑了,只是這笑容里卻添了幾分感動與內疚,矛盾的交織在一起,在轉身之際,又深藏了下去。
錢靈犀看出點不對勁來,當晚悄悄找到錢文仲,請他幫忙打聽下房亮到底犯了什么過錯。她不是怕房亮騙她,是怕他有難處不跟自己說。
打聽回來的結果跟房亮自己所說一般無二,錢文仲倒是表示挺理解房亮的糾結,“…他才初初任官,自是一門心思想做好的,誰知卻遇到這般事,愁苦一陣也是正常的。等時間一長,跟干爹這樣混成老油條也就好了。”
錢靈犀噗哧笑了,想想暗自拿了一張銀票,假說是榮陽三太太陳氏分來的紅利,讓人給房亮送去。
這可得有三個月不發工資,日子可想而知是不容易的,能幫一點就幫一點吧。
可房亮收到她的銀票,卻笑得越發苦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