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回頭的工夫,還來不及避讓,就見鄧恒已然出現在門口,風神玉立。
“妹妹。”只是眨眨眼的工夫,鄧恒就從微微錯愕換了尋常笑容,坦然邁步進來,沒有絲毫避嫌。
錢靈犀心中暗罵一句點背,卻也知道眼下越大方才越不至于給人說閑話,只得恭恭敬敬給他福了一福,“不知兄長今日也來此處,倒是巧得很。”
“自家人,總是格外有緣些。”鄧恒老實不客氣的又走得更近些,令陪他上來的宋家大郎很是詫異。
無需鄧恒吩咐,身邊小廝已經低低給宋家大郎做了個簡單介紹,并道,“我家公子喝不慣外頭的茶葉,麻煩掌柜的您行個方便,帶小的下去泡杯茶送上來吧。”
這種事早怎么不提?宋家大郎雖知其中必有貓膩,但想著人家既有兄妹情份,便是想說些私房話也無妨,于是知趣的帶人下去,這上頭就剩了鄧恒和錢靈犀。
鄧恒的眼神更亮了些,笑容也更柔和了些,“好些時不見,妹妹出落得越發標致了。”
扯吧!你前些天不還到我們家來過?只是錢靈犀一直躲著他,不怎么相見而已。心內撇嘴,面上卻道,“兄長抬愛,著實過獎了。”
鄧恒近前一步,笑意更深,“妹妹撒謊的時候,總是顯得特別好看。”
噗,錢靈犀差點噴了,使勁繃著臉,嘿嘿干笑,“兄長真是越來越愛說笑了,你今日怎么有空,也來此處閑逛?”
鄧恒不答,卻是低低的問,“妹妹真是決定要嫁給房家那小子了么?”
錢靈犀也很快的回了一句,“我今日是陪姐姐一起來的,她在樓下挑繡樣。應該很快就上來了。”
鄧恒卻是更進一步,逼到離錢靈犀不足半尺的距離,更快的道,“回答我。你是真心思慕于他,還是其他?”
“這有區別嗎?”錢靈犀有點被激怒了,圓圓的小臉微微有些漲紅,“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管是真心思慕,還是其他,一旦嫁了,世間大半夫妻總能相守到白頭。妹妹父母雙全,這種事就不必勞動兄長掛心了吧?”
鄧恒頓了一頓,忽地正色問道,“如果我要娶你呢?”
“不可能。”錢靈犀斬釘截鐵的拒絕了,“兄長這話我只當從沒聽過,也請你從此忘了吧。”
“為什么?”鄧恒不甘心。
錢靈犀冷笑,“妹子福薄。攀不起定國公府這樣的皇親國戚。兄長說笑也得有個分寸,這樣的話若是傳到外頭。妹妹可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鄧恒卻淺淺一笑,“只是這個原因么?”
看他一臉的無所謂,錢靈犀慪得快要吐血,“門不當戶不對,這已經是天大的理由,難道兄長不怕?”
鄧恒狡黠一笑,伸出白玉般的手掌。“要不我們擊掌為盟,只要哥哥不怕,并有法子擺平這門第之事。妹妹就答應嫁我可好?”
“我為什么要跟你擊掌為盟?”錢靈犀往后退了一步,叉腰怒視著他,完全沒有了平日里的偽裝,“兄長你想娶誰,不想娶誰,都是你自己的事,可也不要拿我來當擋箭牌好不好?我又不是錢家什么正經小姐,可得罪不起太多人!”
“盛家之事我已聽說了。”鄧恒顯然明白了她的眼下之意,含蓄笑了笑,“幸好你沒選盛元培那小子,你可能不太了解,那小子雖然會念幾本書,卻心高氣傲得很,完全是個被慣壞了的孩子,絕非你的良配。”
他居然一點都不慚愧?錢靈犀冷然道,“兄長此時再說這話,是不是有些多余?”
她又不傻,溫夫人為何會突然來給她說親?還是那么一個有前途的青年才俊?想必是鄧恒與溫心媛的婚事受阻,令得某些人聯想到了什么,于是溫夫人只好或主動或被動的出來替娘家解決問題了。
鄧恒臉上半分抱歉的神色也無,反而微笑得更加動人,“妹妹這是在怨我。”
錢靈犀深深吸了口氣,抵制住想上前扯毀那張臉皮的沖動,裝作極誠懇的樣子道,“兄長,我家無權無勢,爹娘不過鄉下種田的,有些玩笑兄長開得,我家卻是開不起也不敢開的。就算兄長真的待妹子有心,妹子也實在無福消受。”
鄧恒絲毫不讓,“可我若非要給你這個福氣呢?”
錢靈犀火了,“就算是兄長非要給我這個福氣,可我家也出不起這份嫁妝!世人皆知,定國公府富甲四海,你想讓我就帶著幾件寒酸東西到你家,然后給全天下的人恥笑嗎?或許你對旁人的眼光無所謂,可我不想成為人家的笑柄,更不想連累我的家人一輩子抬不起頭來!”
鄧恒忽地佯裝嚴肅的點了點頭,“這倒是很要緊的問題,咱們得想想,該怎么辦才好。”
錢靈犀氣得快背過氣去了,他這人是怎么回事?誠心消遣她么?她都那么直白的拒絕了,他怎么就是聽不懂?
“咦?鄧世子?”終于,錢敏君回來了。錢靈犀再也不必面對這令人抓狂的局面了,痛痛快快一句告辭,錢靈犀頭也不回的就下樓而去。
錢敏君不知發生了什么情況,跟鄧恒行了個禮,也匆匆告辭了。等回到馬車上,才問到底是怎么回事,錢靈犀不想說,反問她可看中了那副繡品。
錢敏君想著剛才所見,很是歡喜,“看中了,真挺好的。那些小徒弟們繡的正是九原豐收的場景,雖然針法稚嫩了些,但喻意卻是極好的。因是各人分開畫了,再合力繡到一塊布上,所以沒有一個人物是重復的。我已經把東西訂下,待他們過幾天繡得,就可和你姐夫的折子一起送到陛下跟前去。”
錢靈犀至此方才明白她為什么突然對刺繡這么有興趣,不過想想,錢敏君這主意真是不錯,不由得稱贊起來,“姐姐真是越來越有賢內助的風范了,怪道姐夫越來越喜歡你。”
錢敏君臉一紅,卻又嘆了口氣,“我現在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譬如你將來嫁了小房大人,自然也要為他的前程操心。只有丈夫在外頭做事舒心,做妻子的才能在家中過得安樂。若是他們事事不順,就算兩口子感情再好,也必是家宅不寧。這些事,等到你成婚后就明白了。”
錢靈犀忽地一下,就想起在定國公府的那晚,鄧恒告訴她夫妻和睦的兩個條件。其中一條,就跟錢敏君此時說得差不多,至于另一條…不提也罷!
雖然心里不愿意回想,但腦中卻不可遏制的出現上一世夫妻恩愛時的情形。
錢敏君就見她的臉忽地紅了起來,眼神也變得柔媚,很是奇怪,“妹妹你這是怎么了?”
咳咳,錢靈犀捂著臉,支支吾吾的道,“沒事…就是忽地覺得身上有些燥熱,可能是穿多了。嗯…穿多了。”
錢敏君看她一眼,心中隱隱有些擔憂。妹妹的不正常,不會跟鄧恒有關吧?可那樣的人家,豈是她們可以招惹得起的?
眼下她只做洛笙年的媳婦,還遠離了京城那個是非圈子,并沒有公婆妯娌掣肘都覺得辛苦不已,要是鄧家那樣復雜的大家庭,簡直想都不敢想。
就當是年少輕狂的一場夢吧,等到成了親,自然也就煙消云散了。就好比自己從前對樊澤遠,不也有過一段少女情思?可若是妹妹真的屬意鄧恒,卻又不能有情人終成眷屬,實在也是人生一大遺憾。錢敏君忽地對妹子生出憐惜之心,把她攬到自己懷里一下一下輕撫著。
錢靈犀被她的溫柔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姐姐再這樣,我可又要睡著了。”
錢敏君越發溫柔起來,“那你就睡吧,枕在我腿上,我攬著你。”
錢靈犀心里一軟,當真靠了過去,“姐姐,你真好。”
錢敏君含笑撫著她的背,低語,“我們是姐妹嘛,就算姐姐嫁了人,也會永遠記得你是我最要好的妹妹。”
錢靈犀安心的伏在她懷里,心里卻涌上一股難言的酸澀。
或許,今天抽到的那支簽是對的。
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說得不正是她和鄧恒么?想嫁的嫁不了,最終嫁的只能是最現實的選擇。
錢彩鳳曾經說,挑一個喜歡的嫁了就是。可她真的能有機會挑么?
錢靈犀不能欺騙自己。
房亮很好,趙庚生也很好,跟他們在一起都很舒服,也很快樂。可他們都沒給過自己心跳的感覺。
那種感覺,只有鄧恒給過。不論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只有面對他的時候,錢靈犀才會有那種羞澀與緊張。
因為經歷過,所以她知道,這種感覺才是喜歡。
可是,這一世的錢靈犀終究是清醒了。她清醒的看到了她和鄧恒之間的差距,她更加明白光憑這一點子喜歡是絕對不可能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所以她選擇了放棄。
放棄不屬于自己的幸福,而去經營一份更加踏實的幸福。
她想,她以后會當一個好妻子,為房亮生兒育女,為他操持家務,為他的前程出謀劃策,為他跟公婆兄弟搞好關系。
然后,五年、十年,他們總能生出比那份喜歡更濃的感情。
惟愿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只是,卻不知怎地,有熱熱的液體滲出,她略偏過臉,悄悄把這滴淚埋進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