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原很大,但城池極小,若是純看風景的話,這座小城實在沒什么可看的。唯一可觀的便是此處的天地遼闊,可錢揚威來的一路看得還少么?
因此錢靈犀今天帶大哥出來逛街,并不是讓他看風景,而是讓他了解當地的風土人情,氣候物產,歷史變遷。她這幾年在石氏嚴格監管下學的功課可不是白做的,談吐眼界都有了極大的提高,雖然所道的只是一些小事,但仍是講得津津有味,聽得錢揚威絲毫不覺沉悶。
“三妹,要我說你在這兒什么都好,怎么就沒學會騎馬呢?”錢揚威一旦找回從前的兄妹之情,和她說起話來就不客氣了。
提起此事就是錢靈犀心頭一大恨,她如何沒有想過要學騎馬?連錢敏君也想學,只是石氏堅決不肯。錢敏君小時候就是因為一次意外摔傷殘了一足,石氏從此對一切可能威脅到她們人身安全的活動都敬謝不敏。
再說,騎馬是要人教的,就憑錢文仲那半桶水的騎術自己能坐穩就不錯了,哪里敢來教兩個女孩兒?若是讓士兵來教,男女授受不親又是一個大問題了。
是以錢靈犀就算看得人家騎馬看得口水滴答,可就是沒辦法學。錢揚威一聽可心疼了,他這個哥哥天生就見不得弟妹抱怨半句,頓時身為兄長的使命感和責任感油然而生,“這回哥哥來了,我教你騎。咱們回去就學!”
他們是至親兄妹,錢靈犀還沒到及笄之齡,哪有那么多的講究?只要把石氏那關一過,想來離馳騁之日就不遠了。
錢靈犀想想都覺得歡喜不已,正想著如何回去找理由說服石氏,卻聽身邊下人停車打起了招呼,“樊將軍,您回來啦?”
掀簾一看,果然是樊澤遠。風塵仆仆的趕回來了。他沒想到路遇錢靈犀,也很意外,上前見了個禮,還頗有幾分不好意思,“二姑娘,方才我到府上,也沒碰見你。嗯…往后,就請你也多多關照了。眼下軍中有事。我先去軍部了,回頭再上門道謝。”
錢靈犀聽這幾句莫名其妙的話,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算了,這些事等回去再說,她又帶著錢揚威去了自家的香料作坊和油料作坊。并不無自豪的告訴大哥,她還有個小糖廠,雖然暫時停了,但以后還是能開的。
如果說錢揚威之前看到九原的風土人情只覺得這個小妹變得會說話了,但到了這里,錢據揚威對這個小妹開始刮目相看了。
看錢靈犀如數家珍的向他介紹這幾家鋪子是怎么做起來了。又是怎么生產運作,錢揚威知道。如果不是小妹投入了極大的心力,她不可能了解得這么清楚。
再看那制香的丁師傅和煉油的魯師傅對小妹發自內心的尊敬,還跟她請示起店鋪里的大小事情,錢揚威也能感覺自家小妹并不是僅憑一個二小姐的頭銜在壓人,她是實實在在管事的人。
從前在榮陽,錢揚威雖然也享受到了小妹投資帶來的好處,但那畢竟有些偶然的運氣成分在里面。要不是在國公府遇到三太太陳氏,要不是房亮給她做了配料,錢靈犀也不可能有這么好的機緣。是以錢揚威在替妹妹感到高興之余。并沒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但眼下,他在九原看到一個親自在管事的妹妹,她不僅可以作主,甚至可以管理那些比她年長得多的老師傅們。她的年紀雖然不大,但臉上當前洋溢的那股自信卻讓人看起來無比信服。
錢揚威被深深的觸動了。
他在榮陽的雜貨鋪子里,雖然陳晗也教他辯認藥材,管理部分事情,但錢揚威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可以獨擋一面。他只是拼命的下力氣,把陳晗交待的事情辦好,卻從來不敢擅自作主。就算是有時想到了,他也一定要先問過陳晗才敢動手。
有好幾回,陳晗都主動提出,讓他不要什么事情都來問自己,有些事情他可以作主就作,有時該叫伙計干活的就叫人干活,沒什么不好意思的。可錢揚威卻始終覺得不妥,怎么也做不出來這樣“擅作主張”的事。
但是眼前,小妹比他年紀小多了,卻可以昂著頭,大大方方的對兩個老師傅提出的問題予以解答,有些不好解決的,她也會跟人商量,但最后總是她在做決斷。
錢揚威在欣賞之余,心里不覺得涌起一股羨慕之情。也開始反思,妹妹怎么就能輕易做出這此事來?他是大哥,還是男人,怎么就做不到?
“真不好意思,光顧著說事去了,也沒陪你說話。大哥是悶了吧?”談完正事,錢靈犀抱歉的笑笑,讓丫頭倒了杯茶,遞到他的面前。
“不悶。”錢揚威連連搖頭,壓在心頭的那復雜的情緒,“我只是覺得,你越看越象陳家公子了。”
錢靈犀先是一怔,繼而笑了起來,“說得也對,合伙人嘛,合著合著就伙到一塊兒去了。哥哥眼下跟著他,可也學了些東西?”
錢揚威不知為何,被妹妹這么隨口一問,居然有些緊張起來,象是要見考官的學生,忙不迭的點頭,又郝顏笑笑,“只是我笨,沒學到多少東西。”
錢靈犀頓時把小臉拉長了,“早上不才說了么?我大哥才不笨了,你呀,就是缺乏點自信!”
錢揚威愣了愣,“自信?”
錢靈犀誠懇點頭,“大哥,這話我早想勸你了,可又怕傷你面子,信上也不敢寫。”她很自然的挽著錢揚威,一面往外走,一面說著兄妹倆的悄悄話,“記得從前在家,大哥你不管是跟爹學種地,還是跟娘學做飯,包括后來學釀酒,都是我們幾兄妹之中學得最快,做得最好的。原因在哪兒?自然是因為你聰明,又夠勤快,做什么事情都愿意花力氣,所以才做得好。可是呢,你就有一點不好,就是沒自信!”
出門上了車,錢靈犀沒有顧忌的捶了大哥一拳,“從前陳家表哥來,提到你都說,許多事情你明明做得來,卻非得問他,弄得他也累,你也麻煩。上回家里讓你們搬出去,這事確實是爹娘不對,但是大哥,若是你當時就堅決的表明態度,不給旁人以錯覺,好似可以說服你一般,能出這事么?”
錢揚威漲紅了臉,“那是,我也知道你兩個嫂子不好…”
“哥,這話咱能不說么?”錢靈犀瞟了他一眼,出言相激,“你可是男人,是一家之主,如果嫂子不好,那就是你這個一家之主無能。出了事再抱怨她們,這算什么本事?”
錢揚威給小妹妹這一句話噎得臉紅得都快滴出血來,大冷的天,額上熱汗都冒出來了,卻攥緊著拳頭,到底沒能說出反駁的話。
錢靈犀見打擊效果到了,又放軟了語氣,“哥,你別嫌我話不中聽。咱們是親兄妹,所以有看到你不好的地方,別人不會說,我這親妹子可不能不說。當初你心軟讓二嫂進門就大錯特錯了,既然進了門,又管不好兩個嫂子就是錯上加錯。其實有兩個嫂子也無所謂,你看干爹,不就有嬸娘和秦姨娘?她們也相處得挺好的,這是因為什么?因為干爹腦子不糊涂,對妻子應該怎樣,對妾室應該怎樣,他分得很清楚。家里有男人定下的規矩,妻妾又怎么會出亂子?”
“可是…”錢揚威可是了半天,才從嗓子眼里期期艾艾擠出話來,“可是這跟我們成親時說好的不一樣,難道讓我幫著你大嫂欺負二嫂么?”
錢靈犀果斷翻個白眼,“哥,我什么時候讓你欺負二嫂了?只是一個家要有章法,就必須理清主次。就象一個人兩個頭怎么走路,到底聽誰的?我知道你心地好,舍不得委屈了她們當中的任何一個,可你這樣待她們,她們就高興了么?”
這話說到點子上了,錢揚威就是頭疼,為什么他對兩個媳婦都一視同仁的好,她們卻都不滿意?
錢靈犀耐心的教給他一個道理,“一個家,就象一個鋪子,有人擅長管錢,有人擅長招呼客人,你得把合適的人放在合適的位子上。而不是讓擅長管錢的人去招呼客人,讓招呼客人的人過來管錢。如果你是這個鋪子的當家人,那就得學著表哥在鋪子里的樣子,把兩個嫂子分派到合適的地方去,讓她們做好各自的事情。若是遇到問題的時候,就一家三口有商有量,誰說得對就聽誰的,這不是很好么?”
馬車輕輕搖晃著,安逸得象是孩童的搖籃,錢揚威不知不覺就慢慢打開心防,把成親之后的諸多苦惱一點一滴向小妹道出。伴隨著錢靈犀一路的出謀劃策,猶如一陣春風吹開了久閉窗戶,錢揚威只覺心胸之中漸漸的豁然開朗起來。對于未來的路,也開始有了自己的想法。
他們兄妹談心談得熱絡,鄧恒卻聽著大小官員們為了接待事宜爭執不下,頭大如斗。尤其心中惦記著那小妮子,怕她要來找自己,更是如坐針氈。
這種感覺,竟是從未有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