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的日頭照得人身上熱乎乎的,雖然早晚已經有了寒意,但大白天的出來逛街還是挺閑適的。這也是九原最好的季節了,不冷不熱,又沒有風沙侵襲,姑娘媳婦們盡可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來閑逛,不用戴那惱人的頭巾。
秦姨娘還保持著在南方的習慣,讓身邊丫頭撐了傘,怕曬黑了,胡姨娘近來跟她交往得多了,也把這習慣學了去,特意添置了一把漂亮的花傘,讓丫鬟舉著。
秦姨娘心里有事,一路雖陪她逛著街,卻留心著可以開口的時機。一時見胡姨娘看著人家拖著一車棉花經過站住了腳若有所思,秦姨娘心思一動,把話題慢慢的往上引。
“你是惦記著家里的兄弟吧?要不要給他們買些回去?”
秦姨娘的一句話,卻勾得胡姨娘眼圈都紅了。她雖是青樓出身,卻是十一二歲時才因家貧被賣去的,與相距不遠的家中仍然不時能通些消息。
眼下家里除了一個瞎眼的老娘,唯有一對弟妹,日子過得很是艱難。但高杰此人極是吝嗇,把錢財看得極緊,胡姨娘日常花銷全由人盯著,每月不過一兩吊錢的零花,比錢家的奴仆還不如。胡姨娘有心幫襯娘家,卻是有心無力,每每感嘆,落淚不已。
在和她相交不久,秦姨娘就套出她的家世來歷了。眼見她又惦記起此事,瞧一眼她身后的小丫頭,把她扯到自己傘下密語,“你若是有心,不如把錢給我,我替你把事情辦了。”
胡姨娘先是一喜,卻又一憂,做一身棉衣還不打緊,她可以想法糊弄過去。可她家三人,若是人人都做。這筆開銷就難以隱瞞了。可若是只給一人做,給其他人看著又象什么樣子?胡姨娘為難半天,到底還是搖了搖頭,勉強擠出笑來,“算了,謝謝姐姐的好意。”
“你是擔心瞞不住家里?”秦姨娘給她出了個主意,“今兒我不是給你帶了些花粉么?你只說這是買的,不就得了?要是再不夠。我從家里拿塊上等衣料給你,你不就能報上賬了?其實幾身棉衣哪里夠?不如再做幾床新被子給他們送去。他們能暖和些,你也少擔心。”
胡姨娘怦然心動,卻有些不好意思,“可我怎么好意思拿姐姐的東西?”
秦姨娘一笑,“就當我提前送你的年禮了。實話告訴你,那衣料是我家小姐從京城帶來的,顏色太艷了,不適合我這年紀,送你還算是做了個人情。你若不要,擱我那兒也白糟蹋了。”
她這番話說得很是摯誠。聽得胡姨娘不覺好感更深,急忙拜謝,又慚愧起來,“秦姐姐你一直待我這么好,教我做人的道理,還幫我這么大的忙,我卻沒什么能報答你的。”
秦姨娘瞟了她一眼。“算了,我還是不說了。說了就好象我幫你是別有目的,顯得沒意思了。”
胡姨娘忙道。“姐姐快說,只要是妹妹能幫得上忙的,一定不會推辭。”
秦姨娘瞅了她一眼,這才故作難色道,“不知你知不知道,我家老爺又把你家高大人得罪了。昨晚回去是愁眉不展,不知怎么做才能讓高大人滿意。妹妹,你能教個法子么?或者高大人喜歡什么,你跟我們說說,只要我家置辦得起的,一定給高大人送去!”
胡姨娘臉現為難之色,心想這事可不是送禮能解決的。可到底該不該說呢?
秦姨娘覷她神色,知她可能知道些底細,忙忙的道,“是我多嘴了,我還教你不要把家里的事往外說,現在偏又來問,可是叫你為難的吧?好妹妹,你就當沒聽到,咱們去選棉花和布料吧。”
見她拉著自己就要走,胡姨娘反而不好意思起來,附在秦姨娘耳邊低低道,“那我告訴姐姐,只千萬別讓人知道是我說的…”
京城。
玉階丹墀,金瓦朱墻,巨龍在漢白玉的石柱上昂然屹立,龍涎香在等人高的仙鶴中默然肅穆,天下間只有一處地方敢如此的金碧輝煌而絲毫不覺違和,那便是——帝闕。
一陣爽朗的笑聲從簾后傳來,跪在前方的人把頭伏得更低。直到一雙石青色蛟龍云海紋樣的靴子立定在他面前,垂下一雙修長的手親自扶住自己,才順勢起來。
“你呀,到了宮里還跟朕客氣什么?別聽那些老夫子的話,眼下又沒有外人,朕就是你的舅舅,雖然姐姐已經不在了,但這兒永遠就是你的母家,可不許見外!來,叫聲舅舅聽聽。”
“舅舅。”一身素凈白衣的男子含笑抬起頭來,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的他,眉眼清淡悠遠,即便是在不透一絲風的御書房里,卻依舊有一股飄逸出塵之意,天生貴胄的大家風范,便是在帝王面前,依舊毫不減弱幾分。
“好極,好極!果然是皇姐的兒子,有天家氣派。”南明王朝的當朝陛下,弘德帝上下打量著這個外甥,很是滿意。
鄧恒也在悄悄打量著這位好幾年都沒見的舅舅,他與今日來見外甥,并沒有穿黃龍袍,而是換了一身黑底團龍的常服,越發顯得人面如冠玉,年輕英氣。
這位弘德帝原本是皇上的十四子,在一眾皇子之間排名極是靠后,但幸運的是,在他前面的一眾皇兄之中并沒有什么出類拔萃的人物,這就給了自幼聰穎過人的弘德以極大的機會。兼之他的母妃極得太上皇的寵愛,家族勢力也大,于是順理成章的繼承了大統。
從年方弱冠就登基稱帝,弘德這把龍椅數十年來一直在太上皇的庇護,與朝臣的輔佐之下坐得穩穩當當,而且是越來越穩當。
看他這春風得意的樣子,便知近幾年在太上皇逐漸放手之下,這位少年得志的皇帝舅舅過得更加順心暢意了。只是希望他能夠保持銳意進取的勢頭,這樣鄧恒這次的來意才能夠圓滿達成。
不過剛剛照面,有些話還得緩一緩。鄧恒如尋常外甥般拉起家常,“看舅舅氣色這么好,似比上回更覺年輕,可是有甚么喜事?”
弘德笑得很是開心,不光是女人喜歡年輕漂亮,男人其實也是一樣的。
“說到喜事,倒真有幾樁。對了,聽說你之前還到榮陽錢國公的府上學習過,那也算是有半師之誼,不如此事就交給你去操辦吧。”
鄧恒微怔了怔,“這好事是錢家的?”
弘德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拿起一本奏折,“你先瞧了再說。”
鄧恒打開一瞧,心下恍然,“恭喜陛下!這也是舅舅仁德,才能逢此祥瑞之事。那會寧府離吳江府不遠,若舅舅不棄,阿恒愿意去跑一趟,宣揚陛下美德。”
弘德笑意甚深,“這還只是一事,這兒還有一事,也與錢家有些關系,你且來看。”
他招一招手,就有太監去取了一只布袋來,鄧恒接過一瞧,卻面露詫異之色,“這是什么糧食?恕阿恒孤陋寡聞,竟是從來沒有見過。”
弘德哈哈大笑,“你自幼長在魚米富庶之地,要是認得這種野物可就奇怪了,這是邊關特產,王越元帥從九原送來的。說是叫蘇魯,不僅可以食用,還對消渴病眩暈癥有極好的療效。他的母親已經食用幾個月了,太醫已經前去診治過,確實有效。”
鄧恒急忙再次道喜,但弘德卻擺一擺手,“此雖一喜,卻比不上此事。”他含笑打量了外甥一眼,“你既也這么大了,朕便拿此事考考你。”
鄧恒神色一斂,肅然恭聽。只聽弘德道,“邊關駐軍的錢糧耗費歷來是朝廷的一大頭痛之事,但此系國之根本,又不可動搖。王越麾下參軍錢文仲提出一個建議,在沒有戰事的時候,讓士兵就地開墾荒地,操練之余,兼顧生產之職,你以為此計如何?”
鄧恒不知想起什么,眼神驀地異常熱切,半晌,他才沉聲回道,“此計若成,不僅可解朝廷燃眉之急,亦可保數代無饑餒也!”
弘德放聲大笑,拿起一本奏折,“真真是朕的外甥,甚合吾意!”
可鄧恒看完了那份已經御批過的奏折,卻道,“既然錢大人提出這么好的一條建議,阿恒卻又想起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舅舅面前,盡可暢所欲言。便是錯了,也赦你無罪。”
鄧恒一笑,“那請舅舅不要責怪外甥異想天開了,阿恒是以為,那九原地勢特殊…”
榮陽。
時近日中,家家戶戶都飄著飯菜香氣,那一股世俗而家常的味道,格外的透著溫馨。
“再來一道紅燒全魚,行,菜上齊了,開席吧!”林氏一面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一面解下圍裙,抬袖抹一把頭上的汗。
正覺口渴,旁邊一邊溫熱得恰到好處的茶水就遞了過來,房亮笑得恭順而乖巧,“嬸子今兒可是辛苦了,快坐下歇歇。”
林氏帶笑把茶接過一飲而盡,“嬸子這點辛苦算得上什么?只要你們能夠高中…啊,就是不中也沒關系,盡力就好。孩子他爹,你快把酒拿出來啊。”
“來啦來啦,你催什么?”錢文仲笑呵呵提著溫好的酒出來,“這可是托陳家少爺買的好東西,就算給你們考試鼓勁了。”
看他們笑呵呵的模樣,有人不高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