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娘屋子里那套紫檀的老家具當年還是我送去的,這么些年白放著也可惜了,讓管家跟你過去,搬去給靈犀丫頭和敏君丫頭用吧。”
錢玢云淡風清的說完,白姨娘卻知他動了真怒。連家具都大模大樣的搬走了,大房你們還守著幾套舊衣裳有什么用?心中暗暗得意,白姨娘再次領命而去。
錢玢靜靜的坐下喝茶,一盞茶未畢,錢揚熙扶著裝病的沈氏一起來了。
見面錢揚熙就跪下了,“爺爺,孫兒有錯孫兒來領,求您不要動大姐屋里的東西。”
沈氏老臉有些放不下來,別過臉去賭氣的道,“你要什么家具,從我屋里搬!何必跟個孩子過不去?要是大丫頭回來,看見屋子里什么都沒了,該多傷心?”
錢玢完全不看老妻,只目光復雜的掃了嫡孫一眼,“揚熙,你覺得爺爺是為了你的錯處才動你姐姐的東西?”
這…錢揚熙有些不敢回答。
“說!”錢玢忽地厲聲低喝,嚇了祖孫倆一跳。他指著沈氏,“你不許插嘴,聽孩子說!”
這樣子,似乎是要考問他了。錢揚熙心驚肉跳的答,“爺爺當然,當然不會是為了孫兒的錯處才,才要動姐姐的東西。只是因為,因為母親…還有我們都舍不得動姐姐的衣裳,所以才…”
“蠢材!”他話音未落,錢玢卻已經把面前的茶盞重重往地下砸了下去,飛濺的瓷片和茶葉茶水灑了錢揚熙一身,他本能的擋了一下頭臉,卻不敢躲。
錢玢用力擂了一下桌子,紓解心中的郁悶之氣,“你就跪在這兒,什么時候想明白了,什么時候再站起來來說話。”
“你…”沈氏想跟他爭辯,但錢玢卻指著她道。“你要是不想你的寶貝孫子將這國公府的爵位弄丟,就讓他跪在這兒好好反省反省!”
連這樣重話都說了出來,沈氏知道是再不能給錢揚熙求饒了,訕訕的出去,卻是親自去了大房一趟。
到傍晚的時候,錢靈犀這兒已經收到了從錢明君屋子里抬出來的舊家俱。雖是老貨,卻精致華貴之極。
石氏吃了一驚,還來不及婉拒。白姨娘就把她拉到一旁,低聲道,“這是老太爺的意思,你收下就是。”
見她神情,石氏知道這其中定是有什么緣故了,便只帶兩個女孩去跟錢玢道了個謝,其余一字不提。
錢玢也沒有別的話囑咐,只是讓她們母女安心在家里住著,兩個女孩兒好好上進。末了,他還格外允許錢敏君跟錢靈犀一起去男學堂做個伴兒。“但要切記守規矩,誰若是有不好的事情傳到我這兒來。定要嚴懲不饒的,知道么?”
錢敏君嚇著了,連連點頭,石氏心中卻暗暗感激。她一直擔心這個傻女兒長大了也不會跟男孩子相處,錢玢肯這么做,其實是在隱晦的幫她。而這對于錢靈犀來說,也是有好處的。畢竟有了個伴兒,她在國公府就不會顯得那么突出,那些姐姐妹妹們也不至于那么妒忌了。
當下見時機正好。她便把程夫人邀請做客之事也向錢玢做了個匯報。錢玢倒沒反對,只是讓她帶個好過去,并在適當的時候回請她們母女來家里做客,到時,可以請同樣守寡的三太太陳氏作陪。
等到石氏如約去程家做客時,程夫人一聽要回請她們,頓時就推辭起來,“我們這樣人家,你們肯賞光上門就不錯了,哪里好意思到別人家去走動?”
知她忌諱著自己的寡婦身份,石氏忙道,“你可別以為我們國公爺是個客套話,他是誠心實意請你們母女去走動走動的,還格外說了讓我們府里的三太太來作陪,她可跟你是一樣的人。”
見程夫人猶豫,石氏又勸起道,“你呀,雖是顧忌著自己的身份,卻也不能不想想女兒,我看程大小姐也不小了,還沒定下來吧?你要不帶她多出去走動走動,誰知道程大小姐的好?就是模樣生得再標致,只怕人家心里也是猶豫的。”
這話可說到點子上了,連錢靈犀都不禁抬頭看了一眼。
到底石氏老于世故,恐怕上輩子程雪嵐婚姻不如意,跟母親這樣消極避世的態度也有關系。大戶人家揀兒媳,首先講究個門當戶對,其次便是人品性情了,要不是來程家走動,她還不知道,原來這位程小姐不止是馬騎得好,還有一手雙面繡的絕活。
案上擺的小貓撲蝶的繡屏極是精致,正反兩面,同樣漂亮。贊嘆了一時,程雪嵐不好意思的道,“這還是爹爹從前跟皇上求來的恩典,從宮里請了位老嬤嬤來教我這些,只可惜爹爹過世后,我們來了榮陽,她就給京城別的人家請去了,我也只學了個皮毛,比起她來可差得遠了。”
錢靈犀連連說這樣已經很好了,并不去談那些傷心事。程府表面看著還風光,但仔細觀察,卻在不少地方能瞧出頹敗的痕跡。家里的下人也少,冷冷清清的,不過是維持個表面繁榮而已。
心中微嘆,卻有些不理解為什么程家的孤兒寡母怎么要跑到榮陽來,要是在皇上眼皮子底下,起碼照應的人也應該更多些不是么?
似是看出她的疑惑,或者是難得找個人說說知心話,程雪嵐也不避諱的低聲解釋,“皇上雖然好,但牽扯到皇家的事情總是復雜的,原先娘是想著這邊會清靜些。可這地方雖清靜了,但也清靜得太過了。”
看她嘴角的苦澀,錢靈犀能夠理解,以程雪嵐的美貌,就算皇上不惦記,難保那些皇子皇孫們不惦記,但她沒有父兄的庇護,這樣一個孤女要是入了那樣家庭,日后怎能立足?
可程氏就這么躲了出來,也不見得就是個好法子。天高皇帝遠了,找麻煩的人就多了。凡事有一利就一弊,想兩全其美可是極不容易的事情。
錢靈犀心中嗟嘆,不談這些,卻是關心起她家生計,“那你們家現在作何營生?田地商鋪誰來打理?”
家中沒了男丁,總得弄兩個錢傍身吧?
未料程雪嵐聽得卻臉上微微一紅,露出一絲不屑的樣子,“我們有積蓄,京城還有一座老宅,倒用不著為生計奔波。再說,我們家又沒有個男丁,娘早就把田地變賣了,省得成日里夾纏不清。”
錢靈犀聽著很無語,她上輩子就算是再不管事,也知道這個時代的一個家底的豐厚程度大半是靠田地商鋪來支撐的。只有地里有出產,才能有長久的收入。而程家居然連田地都賣了,這樣過日子豈不等于坐吃山空?
而程雪嵐似乎還對經濟之事有些反感,就知道那位程夫人肯定也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主兒。她們在這一點上沒有共同話題,談不下去了。
不過程雪嵐倒是主動跟她提起一事,“上次你在長春觀勸我的那些話,回來我跟娘說了,她說你是真心為了好,才會勸我那些的。往后我會注意,不會再隨便去外頭騎馬。你們會騎馬么?”
聽錢靈犀說不會,她笑道,“我們家后頭就有一個小馬場,靈犀妹妹,你要不要學?我可以教你。”
“好啊!”搶著答應的是錢敏君,她在旁邊一直插不上話,早呆得不耐煩了,現聽說有馬騎,頓時來了精神。錢靈犀正覺跟程雪嵐沒有共同語言,能去騎騎馬也好。
別看程府前頭不咋地,后面卻著實養了幾匹好馬,還有專人看管。
程雪嵐見到心愛的馬兒頓時眼里放出異樣的光采,“這些馬兒還是我爹在世時精挑細選的,馬夫也是從前的,你別看周大叔不愛說話,本事可大得很呢!他能跟馬兒說話,在他手下的馬兒,就沒有不聽話的。”
她說的那位周大叔,是一個黑黑瘦瘦的中年男人,長得確實不大起眼,看著程雪嵐的眼光里卻充滿了和善的笑意。
只是錢靈犀看著那精致的馬廄,心里的小算盤打得噼里啪啦響。她在鄉下呆過,知道馬沒有牛力氣大,但吃的草料卻要精貴一些。除了一些有條件,或是常要出門的人家,一般百姓都不太愛養馬,嫌費錢,寧肯養條驢或者騾子來代步。而象程家這樣沒有進益還來養馬,實在稱得上是一個奢侈的愛好了。
錢靈犀實在是不愿意把這位程大小姐跟花瓶之類聯系起來,可是在現實面前,這樣單純又過于美麗的女孩卻是極難生存得好的。
等從程家做客回來,石氏因跟程夫人聊得更深,更加感嘆,“我原以為程夫人深居簡出,家中花銷必是少的,可一聊才知道,那位程夫人當真完全不會過日子。你們可知,她居然至今還養著程指揮的幾個妾室,又沒個一兒半女的,何苦把她們也拖著守下去?既不通人情,也添了花銷。家里又不添個收益,倒把些得力老家人全放了出去,這樣過日子,便是女兒嫁了,娘家如此敗落,將來也必是要受氣的。”
她有了危機感,當晚就抓著兩個女孩開始教她們管家理財之道,哪怕錢敏君弄不明白,也要先給她灌輸幾個最基本的理財概念。
等到終于可以回房休息了,錢靈犀卻掂量著懷中之物有些犯愁,她這算不算是私相授受啊?